吳文已經到了我們面前,一雙狹長小眼睛里透著精明,臉上的微笑依然仿佛藏著萬千刀鋒,身后兩個正裝制服的跟班給他襯出了相當強勢的氣場。
“岑夢無先生是吧?”
我挑挑眉毛:“是。”
吳文目光掃過跟我并肩的藤秋顏和劉洋洋,并不驚訝,顯然在來之前已經做足功課,最后又看了一眼正在低頭沉默的筱雨,朗聲問道:“我今天接到西聯體大使館的抗議投訴,說是您的舅舅徐剛蓄意破壞西聯體大使館供電系統,又打傷使館工作人員。特尼大使通過正式書面抗議方式向我提出申請,我希望您能夠跟我去協助調查。”
我沒想到這位被劉洋洋稱為“能力很強”的難纏人物居然這么開門見山,而且理由牽強,不禁覺得好笑。
“為什么?外交部什么時候也有拉著人去調查的權力了?治安局跟你們沒有協調嗎?”我幾乎是瞬間瞪大了眼睛,演技絕對一流。
吳文臉上依舊掛著微笑:“不不不,沒有這個意思,不過事關兩國之間的友好關系,我們總要慎重一點,親自來了解一下。”
藤秋顏在后面接口道:“吳文你少在這里打官腔,大使館出事跟我們有什么關系?岑夢無又不是跟他舅舅在一起。”
吳文輕輕點頭,“哦”了一聲,看那樣仿佛剛知道這件事一樣。我看到吳文這個嘴臉,忽然覺得情況有點詭異。吳文顯然有備而來,他肯定有為難我們的充分準備。
因為外交部的人在這里聚集,整個大廳幾乎被清空了。帝國酒店并未就此作出任何抗議,估計不是因為外交部,而是給足了吳家的面子。在那些戰成兩排的外交部工作人員包圍下,吳文貼近了我和劉洋洋的面前,依然微笑問道:“諸位最近玩得可真是盡興啊……不過這樣可不太好,不能讓劉家獨占風頭吧?”
“有話直說。”劉洋洋怒道,“你擺這么大陣仗,除了是做給西聯體大使館看之外,還真想把我們帶走?”
吳文微笑著搖頭:“不不,我沒那個意思。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吐露了岑夢無舅舅的位置,特尼大使會不會很高興呢?”
劉洋洋怒道:“你們外交部的人果然是對內餓狼對外如狗,不要臉透了。”
“劉洋洋你是劉家的人,可要注意言辭哦。”吳文依舊用微笑應答,“當然更重要的是,如果特尼大使真的對我國進行連續的書面抗議,乃至于整個西聯體都對咱們國家抗議,最終損失是要國家來承擔的。你們為了一己私利這么干,是不是過分了點?”
我有點明白劉洋洋所說的可惡之處在哪里了,這吳文看來是個習慣了給人安排各種罪過的家伙。外交部本身并無實權的地方,他都能弄個損害國家利益的罪名給我們,如果讓他去了治安部,說不定這會已經有人拿電棍來教育我了。
最麻煩的是,他是吳家的人,吳家的人當然也會知道一些暗流動向,我和劉洋洋這種程度的小動作對他來說輕易就能抓到重點。不知道為什么,我有點微妙地回頭看了一眼藤秋顏,這人和吳家這位其實本質上是一樣的吧,干著很普通的工作,偏偏能夠動用的都是強勢力量。
“你想怎么樣?”劉洋洋顯然想到了將要碰到的困難,終于開始沉住氣了。
吳文摘下眼鏡,放在手中把玩:“我沒想怎樣啊,就是想知道,徐剛一家人去大使館尋求庇護是因為什么。這個問題在所有能夠調閱的情報里都是空白。還有,交出徐剛,讓我們去跟大使館對話。”
劉洋洋怪笑一聲:“怎么,矜持的吳家終于打算也跟著鬧一鬧了嗎?”
吳文對劉洋洋的諷刺毫無反應,這才是外交部的本色演出:“沒有這個意思,只是你們現在做的事,已經影響了國家利益。西聯體擁有多種技術輸出的控制權,只要隨便縮緊哪一項,對我們造成的損失都無可估量。”
“當然最受影響的還是以進出口貿易為主要盈利點的吳家。”我接口道,“別說冠冕堂皇的話,這件事跟我們本身也沒關系,你非要找我們麻煩?”
吳文瞇起眼睛,又把眼鏡給戴上了,臉上的笑容好像從未變過一樣。
“我不是來懇求諸位,我只是通知諸位。現在這件事已經不是國內跟放浪師協會隨便玩玩的小問題了,你們牽扯到了西聯體,這件事就沒辦法低調處理。”
“證據呢?”劉洋洋發狠道,“你憑什么說我們在西聯體大使館鬧事?聽一面之辭就打算給我們這些不是外國籍的賤民定罪了嗎?”
吳文微笑著搖頭,打了個響指,自然有人送了一份東西到他手上。揚著那份文件,吳文的聲音依然充滿了表演感:“這是西聯體大使館拍下的監控畫面,如果諸位認為這是偽造的話,可以去任何技術部門鑒定。”
我和劉洋洋還有藤秋顏對望一眼,均從各自眼神中看到一絲憂慮。大使館的反應比我們想象中還要迅猛,從大使特尼的角度來看,雖然他以前可能未曾注意到我,但我這么一露面壞了他的打算,所有關于我最近行徑的匯報估計都被擺在他面前了。如此一來,特尼大使當然會選擇在第一時間惡人先告狀——反正如果徐剛死了也是外交抗議,現在也是外交抗議,差別不大。
更重要的是,劉洋洋沒能控制住全部局勢,監控部分起到的決定性作用還是被發揮出來了。
劉洋洋臉色很差,這一步沒能彌補好是他的失誤,同時也可能意味著劉家內部并非鐵板一塊。在代表劉家接待我并跟隨我在首都內橫行的這些天來,劉洋洋幾乎已經快要篤定我必然會與放浪師協會的核心層對話,并成功進入到舊時代圖書館的中樞部分。光是這兩件事,已經足以證明劉家的投資眼光和獨到之處。
吳家忽然橫插這么一手,不僅讓劉洋洋氣急敗壞,也讓他對自己背后的力量產生了質疑和動搖。
有句話說得好,最可怕的背叛都來自自己頭頂。
“這件事我沒法做主。”劉洋洋說,“不過你今天別想帶誰回去,這是劉家的底線。”
吳文的微笑擴大了一些:“今天有藤秋顏小姐在,我想帶誰會去都不太可能吧?我只是代表外交部來提醒諸位,這件事上,你們越線了,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我在旁邊仔細觀察劉洋洋的表現,現在已經明白了一點所謂同氣連枝的六大家族在某些小事上的游戲規則。各玩各的情況下,如果有問題越過了對方的底線,就要付出一定代價。這種玩法看上去和學校里那些所謂的勢力劃分沒有什么兩樣,甚至有些可笑,不過仔細想想國家之間的所謂外交也不過如小孩過家家一般,也就不難理解了。
果然如我所想,劉洋洋在聽到對方提出的要求后沒有破口大罵,反倒是低頭沉思了片刻,才抬頭道:“你們想要什么好處?”
吳文微笑不變:“你應該想得到吧?”
劉洋洋雙瞳一縮,怒道:“別妄想不勞而獲!”
“不就是跟你們要一點資料嗎?”吳文笑得更加職業化,“第九區里那么多東西,你們劉家吃不完吧。”
“還有張家。”劉洋洋提醒吳文別忘了首都第一惡少。
藤秋顏惡名在外,吳文努力維持微笑的面容在又一次瞥了她一眼后也微微色變。這位外交部的大忙人推了推眼鏡后說道:“那也無妨,三家得所有,誰也不能少。”
這個吳文果然是塊干外交的料,繞了這么多才把自己的底線說出來,反倒讓人覺得他的要求并不過分。若非親自在舊時代圖書館里見過那些浩瀚的資料,我當然也會認為他所提的要求比較合理。
劉洋洋依舊搖頭:“這件事我不能做主。”
“那我們就等,等你們的答復。”吳文并不著急,揮揮手讓自己的部下先離開大廳,“帝國酒店是做生意的地方,在這里說話不太方便。等到了首都治安局和外交部,咱們再慢慢聊好了。”
說完這一番讓人浮想聯翩的話,吳文竟轉身走了。整件事當中我雖是主要犯罪嫌疑人,吳文卻只問了我兩句話就不再理我。估計在吳家的人看來,能夠跟他們抗衡的也只有六大家族成員,我這種外來的傻小子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望著那小子離去的背影,我總覺得心里有點不是滋味。首都的上流子弟太多了,隨便叫一個就能捏死我等小市民。這種絕對權力帶來的苦逼生存方式其實很像階層森嚴的諸神國度了,我們果然是神放在地面上行走的復制品,連特權階層這種東西都復制過來了。
吳文揚長而去,我們都知道他應該有的是辦法對付西聯體大使館,但主動權在人家手上,我們也毫無辦法。此時我開始痛恨自己不能做到像神族最高級戰士那樣,通過絕對的力量掌控一切,不留下任何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