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必看見同心垂淚伴在身旁,心里大覺安慰,恍恍惚惚的又睡去。偶然有清醒時候,怕同心擔心,總要出口安慰她兩句才罷。
同心一邊喂我湯藥,一邊偷偷抹眼淚。有時藥汁沿我嘴角流下,我竟渾然不知,她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不知是什么時候,我醒過來,屋子里黑漆漆的。感覺到有人守在床前,我手臂動了動,想張嘴叫同心,拭了幾下竟無力發(fā)出聲音,深吸了兩口氣才能說話,聲音也是細若蚊蠅。
“怎么不點燈?你去和那些嬤嬤商量商量,好歹向她們要盞燈來。”我歇了幾下才把一句話說完。
“姑娘,這是白天啊!你看不見東西嗎?姑娘``````?”同心撲在床頭“哇”一聲哭了出來。
我聽見哭聲,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綿綿無力道:“你別難過,我告訴你,人是不會死的。不是在這邊活著,就是到那邊活,我是知道的。”
同心哭道:“什么死呀死的,姑娘你現(xiàn)在病著,不要說這樣不吉利的話!你堅持住,我這就去找人來!你一定要等我回來,姑娘?”她哭著松開我的手,“咚”“咚”跑了出去。
我覺得自己的身體慢慢向無底的黑暗沉去。
房間里有說話聲,我漸漸轉(zhuǎn)醒。床邊有人緊緊抓住我的手,手心里盡是汗。
“把簾子拉開!”聲音既陌生又熟悉,似乎不是同心。
一點光打進我的眼睛里,我急閉眼睛,呼吸有些不暢,深喘了兩口氣,難受的想去扯住自己的衣領(lǐng),手卻被人緊緊攥住。
“姑娘,你覺得怎樣?”這次是同心的聲音。
我覺得周身火燙,抓過身邊人的手貼在腮邊,迷迷糊糊地說:“有你在我身邊,我雖然病了,卻不覺得孤單害怕,不像平日里那樣不知道``````,不知道該怎么辦。”
手輕顫著,緊緊握了一下,又慢慢從我掌中抽離。沒有了托力,我的胳膊就軟綿綿搭在床沿上。
過了一會兒,感覺到有人掀開被子躺到我身旁。我碰到冰冰涼涼的肌膚,不由伸臂抱住,那人撫著我的臉說了幾句什么,我頭沉沉的什么也聽不見。
意識又開始模糊。
張陽興奮的推我道:“姍姍,他回頭看你了,他笑了!”
我驀然發(fā)覺自己正和張陽窩在沙發(fā)一角,旁邊時時有身著晚禮的人經(jīng)過。我先是疑惑,“我怎么會在這里?同心呢?落兒在哪里``````?”
四下打量,發(fā)現(xiàn)是在家里,突然想到爸爸今晚是要在家中宴請朋友的。看著在不遠處含笑應酬的姐姐姐夫,我心里別扭,又說不出來哪點不對,仿佛我又是就該在這里的。眼睛又向張陽指的方向看,宮紹輝正舉杯朝這邊微微笑。
我責怪道:“陽光!你凈出餿主意!讓我一直盯著人家看,他好像在笑我。”一句話說完,不安的感覺又加深了一步。
張陽仿佛沒聽見我說話,指點道:“快,盯著他!最好給他你想和他上床的錯覺。”我“呀”的一聲,斷然搖頭道:“不行,他不喜歡女子太主動!”
我站起身來,丟下張陽,向姐姐走去。姐姐臉上帶著笑向這邊看過來,她的嘴巴一張一翕,似乎是叫道:“姍姍!”
我一下僵直的停在場地正中心,突然間意識到不適的感覺的來因!他們的下一個動作下一個表情,我竟然都是知道的!
我疑惑的環(huán)游四周,新招來的年輕侍者端著酒杯從我身邊經(jīng)過,卻不小心絆到什么,酒灑在一個女士的裙擺上,他又慌亂著去處理。
一切都熟悉的好像已經(jīng)發(fā)生過,我心里又急忙道:“不對,不是好像,是的確發(fā)生過,一定發(fā)生過的!”
目光落在不遠處一處酒廚前一個坐著的男人身上,心道:“宴會上是沒有他的!他是``````。”
身后張陽跳到沙發(fā)上自顧自的大聲笑道:“你要遵從陽光寶典的神圣指示,現(xiàn)在就跑過去把麥搶過來當眾向他表白。”我盯著酒櫥前的男人,連忙搖搖頭道:“可是,他要是拒絕我,他要是拒絕我``````。”我還沒有說完,不知是誰已經(jīng)把麥塞到我的手里。
我一面著急,一面卻又是很高興,一時不知說什么好。突然一陣歡呼,許多人圍過來,把我擠到人群中間。我向酒廚前坐著的那個男人看去,他也似笑非笑的望著我。
我突然失落,覺得和他離得越來越遠,心里滿滿都是依戀不舍,想推開歡涌上來的人,身體卻像空氣一樣輕飄飄的從人流中穿過。
我驚異回頭,宇文姍姍依舊被人簇擁著向?qū)m紹輝走去。
我“啊”一聲,空間里也多了幾個驚訝的回聲。我是誰?手慢慢伸向人群,經(jīng)過別人身體時,手臂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樣安靜穿過。
我猶豫著踉蹌向前走了幾步,哀聲叫道:“安``````,王爺!”沒有得到期望中的安慰回答。燈光突然依次熄滅,酒廚前的微黃頂光打在男人的頭上,他的面容卻隱沒在黑暗中,看不見表情,憑添了幾分難以捉摸的神秘。
一陣歡呼聲傳來,我向舞池里看去,宇文姍姍穿著潔白的晚禮,在宮紹輝的擁護下翩翩起舞,輕飄飄的身體像沒有了靈魂,單薄的一如開在真空中的百合。
宇文姍姍在那里,我呢?我是誰?我又該是誰?
我忍不住大聲叫道:“不對!我才是姍姍,我在這里!媽媽,我是姍姍,我在這里!媽``````!姐姐!我是姍姍呀```````!”
人們沉浸在黑暗的狂歡中,沒有人注意我,仿佛我是和他們處于兩個不同的空間,任我怎樣叫喊都無人理會。我想推開人群,身體卻像空氣一樣從別人身體里穿過,透明,無所倚持。
整個世界都睡著了,只有我一個人醒著、掙扎著,被埋沒在黑暗里,快要窒息了。
我拼命的踢打,手腳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緊緊束搏住,又啞著嗓子叫不出來,說不出的煩躁不安。
有人拍著我的背,在我耳邊急急說:“快醒過來,沒事了``````。”我聽見這聲音手腳漸漸放松下來,又昏昏沉沉睡去。
“與千萬人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與千萬年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早一步,也沒有遲一步,剛巧就趕上了。這就是緣分!”張陽像朗誦詩歌一般沉醉的說,輕柔的聲音也有點飄蕩不定。
我自己的聲音不知從什么地方傳來,笑道:“你覺得自己很老嗎?我偏偏叫你小宮,小宮!”
“他是騙你的,不要信他``````”魯漠漠尖叫道,“他心狠手辣什么都做得出來!”尖銳的聲音刺得我耳朵“嗡”“嗡”的響,我緊張的抓緊手掌。
安龔靜默的看著我,修長銀亮的指尖伸到我面前,“藏在這里!”
“他把憤怒藏在指尖上!”充滿驚疑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重復著說。
夢境無休無止。
我忽又站在一片淡然水色里,宮一身黑衣立在一旁,目光里有幾分寂寥,幾分不為人道的哀怨。
我心里凄涼,想到那場大火,忍不住叫出聲:“我死了,你現(xiàn)在開心了,是不是?宮,你別傷害陽光。我``````不原諒 ``````”
那人突然面無表情地看向我,猝然變化的表情讓我疑惑,他不是宮!所有的悲傷得不到宣泄盡淤積在胸口,沉重的壓著,一直壓著,不能呼吸``````。
我終于放聲大哭,一瞬間醒了過來,冰涼的淚珠也正好從眼角滑到嘴邊,不過是一場夢!
還是黑夜,自己依舊軟綿綿的躺在床上,側(cè)身壓著一個結(jié)實溫暖的懷抱。玫瑰的郁香似有似無的縈繞左右,分不清是夢是幻的恍惚。依舊委屈,低低嗚嗚的哭了一會兒,環(huán)著我的手臂緊了又緊,一只大手抹去我臉上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