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將常年駐守東北邊境,擅長的是短途的陣地戰,與西樓國的戰役若不能取道月玥海,唯一的方式就是穿越西北廣袤的沙漠。
王師在這方面雖強于齊家將,但只有齊家將真正為齊家所用。因此整頓齊家將成為眼下的當務之急。
齊嚴在民間聲望甚高,可是軍中追隨齊陽曜南征北戰了一輩子的老將們卻只買齊陽曜的賬。對于齊顏要培養齊家軍的另一種作戰習慣一事,他們甚是不屑。
對齊顏來說,識途老馬固然重要,但他要訓練的這一支對體力要求甚嚴的軍隊仍是要以年輕為主。
齊顏從年輕的齊家將中挑選了體力和武功皆為上上之選的三千士兵,對他們實行集中單獨的訓練,訓練的內容包括耐力、騎射、兵法和團隊協作默契。
齊家將原本就知道如何在茫茫大漠中分辨方向和搜索敵人的蹤跡,但畢竟黃蝕漠的一切又與西北沙漠有區別。
在這樣一個冷兵器時代,騎兵比步兵或其他兵種優越的地方,并不是沖刺力的大小,而是其作戰速度和靈活的戰術。騎兵具有靈活多變,突擊力強的特點,尤其適應遠程快速奔襲作戰。這三千齊家將,清一色都是輕騎兵,僅就作戰速度而言,這塊大陸上任何軍隊都無法與其抗衡。
時至春末,惱人的春雨停歇,艷陽高照,皇家圍場里萬物繁盛。蕭天問喜殺戮,每年都會在皇家圍場舉行四次規模宏大的狩獵。
李延吉與李碩安文臣裝扮,但英氣十分,眼角更是難掩得意春風。李碩安在霖郡王貪瀆一事的辦理中大放光芒,憑借身后李家強勢,迅速成為朝中僅此齊顏和李延吉的文臣。
不遠處,齊顏一身戎裝,端坐在同樣披著白色戰甲通體如雪的戰馬之上,提韁而立,身形筆挺如劍,身后五百騎兵分為十列,□□皆為身披墨黑戰甲的黑色戰馬,嚴陣肅立。
這是肅穆的一角,正午熾烈的陽光照至此處陡然黯然了下來,連空氣中都仿佛凝聚起了一股幽冷的寒意。
玄黑的胄甲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屬的寒光,與為首的重甲銀槍的雪白戰神相映。
一面碩大的玄色滾金邊帥旗高高擎起,在獵獵狂風中噼啪作響,成為這一角唯一的聲響,旗面上,赫然一個鐵劃銀勾的“齊”字。
駐守在圍場的一萬皇家御林軍,紅衣金甲,刀劍鮮亮,而這五百齊家將,有的眼中甚至還未抹去沙場上映日而輝英雄血淚的影子,他們將一萬御林軍的氣勢壓制無余。
他們是在戰場上喋血而還的將士,他們用敵人的鮮血洗亮玄墨戰甲,他們自修羅血池走來,在他們眼中,京中御林軍僅僅只是供世人瞻仰的舞臺上的漂亮木偶而已。赫赫皇家儀仗,黯然失色。
殺氣,肅冷而沉斂,這是浴血疆場,坦然直面過生死的人才有的煞。
齊顏淺淺微笑著,俯視眾人,凜冽如天神。
低沉肅遠的號角響起,車馬鐵蹄在廣袤的草場上急速奔馳。蕭天問攜滿朝重臣于皇家圍場狩獵。
候在圍場內的文武百官悉數下馬跪地。
齊家將下馬跪地,聲響整齊劃一,震地文武百官為之心顫。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蕭天問大笑著下馬,揮手示意百官起身。他親自走至屈膝側跪的齊顏身前,雙手將他扶起。齊家將跟著站起,行動之間,鏗鏘沉斂。
齊顏站定,修長的手高高舉起,如瞬間展開的羽翼,手掌在最高點陡然握緊。
“吾皇萬歲!”
五百玄甲鐵騎,齊齊發出震天的三呼萬歲之聲,響徹云霄。
一切聲響歸于平靜,草場上僅剩凌冽的風聲與御林軍坐騎不安的嘶鳴。
“好!不虧是朕和千日國仰仗的齊家將!”蕭天問目露精光,他甚至能看到這支鐵騎為他打下的萬里江山。
蕭天問非治世奇才,但確實個駕馭權臣的能手。給了李家莫大恩典之后自然不能把齊家落下。他能恩威并濟,權衡勢力。
□□戰馬平穩地急速狂奔,紅色□□成為騎士周身唯一的裝點。玄色強弓在日光下閃著幽冷的光芒,搭箭上弦,箭尖直指狂奔中的梅花鹿。箭翎微微顫動,騎士拉緊后弦,至勁而松,箭矢如流星般飛射而出。小鹿被強勁的箭力帶著拖行數米,最終深深扎進土里。
“好箭法!”蕭天問騎馬立于高崗之上,遠眺獵場,睨視天下。
“齊愛卿,此何人?”他轉頭問提韁立于他左側的齊顏。
他的小妹妹,那個曾經任性刁蠻的千金小姐,如今成為齊家將的精英。齊顏緊盯著那個玄黑身影,唇角笑意不減。“微臣之妹,齊嫣然。”
不止是蕭天問,就是連身后百官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愛卿是說,此人乃……女子?”
“是。”
蕭天問大驚,隨即大笑。“不虧是齊家將門之后,就是連女子都有此般驚世之才。不過朕耳聞齊老將軍愛女之心甚深,怎會愿意讓嬌滴滴的女兒家受如此之苦。”
“嫣然是傲視的小鷹,齊府的深閨樓閣鎖不住她的心。”齊顏轉而玩笑。“皇上,莫說女兒常拭淚,誰道巾幗遜須眉啊。”
蕭天問點頭連連稱是,驚嘆之情尤在。
李碩安神色復雜地看著山下,一片玄黑的潮水,他輕易就能看到那抹在騎士中略顯單薄瘦弱的身影。莫怪一開始便有莫名的熟悉感,原來是她……
那個,他心心念念想著的,曾經差點成為他妻子又莫名錯身而過的女子。
她,竟是她……
“勿離,你莫慣壞了他。”柳夕顏親自從丫鬟手中接過糕點,她無奈地看著窗前逗弄著無塵的齊顏。他竟將帥印隨意交至無塵手中,亦不管他是否會將其摔壞。
“我就是要將他慣成天不怕地不怕的絕世小魔王!”齊顏將無塵居高,癡癡地看,癡癡地講。近一歲的無塵眉宇五官日顯俊朗,隱隱都是那人的影子。
“嫣然,來嘗嘗我親手做的糕點。”柳夕顏朝安靜地坐在角落的齊嫣然招手,眉宇間溫柔盡顯。
“你嫂子做的糕點乃天下一絕,絕對不是外頭那些食而無味的糕點能比擬的。”齊顏抱著無塵朝兩人走去。
“哪有你這么自賣自夸的。”柳夕顏倩笑,伸手去抱無塵卻被齊顏閃過。
“嘗嘗。”齊顏指指滿桌的糕點。
告別柳夕顏,齊嫣然自房中出來,不意外地在搭著各種孩童玩具的院子里正和無塵玩得不亦樂乎的齊顏。
明明前日還是圍場里傲世無雙、舉劍凜然的戰神,此刻卻和稚子坐在沙堆里玩鬧著像個孩子。
她一直很難想象,曾經那樣冷然的二哥,今會是個在妻兒面前這般溫柔的男子。可是她也隱隱知道,這個二哥再也不是曾經那個。她尤記得離宮內的二哥,眉宇間那般鮮活,現在她仍能看見他笑,卻從未見笑意直達眼底。
齊顏心中有殤,她知曉。那個人,改變了齊顏的一切。
“怎么傻傻站著?”
齊嫣然回神才發現,齊顏已站至她身前。
無塵咧著只長了四顆牙的嘴笑得日月失色,胖嘟嘟的小手沾著污漬在齊顏白皙臉上劃出一條長長的污痕。而齊顏也絲毫比介意,他皮皮地將臉緊貼在無塵臉上,在他臉上印上一條相同的污痕。父子倆“咯咯”大笑。
“二哥變了好多。”齊嫣然笑起,神色霎時柔軟了許多。
“哦?”齊顏不置可否。
“你們兩個……”柳夕顏的驚訝的聲音在齊嫣然身后響起。
“夫人莫怪,我們這就去洗澡。”齊顏將無塵扛在肩上,大笑著往浴房方向走去。
行至很遠,齊嫣然仍能聽見父子肆無忌憚的笑聲,那么美好。
浴房內霧氣繚繞,騰騰的熱氣蒸得人昏昏欲睡。
齊顏單手扶著無塵,仍他胖胖的四肢在諾大的水池中無規則的拍打著。
給無塵洗完澡,他將無塵交給早就候在一旁的侍女。侍女迅速擦干無塵的身子,為他穿上紅色小衣。
“帶小少爺去午睡。”待無塵被抱離,齊顏才命人打開窗戶。春風為涼,吹散一室熱霧。
四周沉寂了下來,腦海中快速閃過一個熟悉的畫面,關于溫池,關于繁星,關于那人……想是適才霧氣蒸地他頭腦發漲,齊顏深吸一口氣,沉入池底。
“主子。”樓丞匆匆而入。
“嘩”地一聲,齊顏潑水而出。他抹干臉上的水滴,行至池邊靠池壁而坐。“不是讓你別喊我主子。”
“……”樓丞抿了抿唇。“柳姑娘她……”
“如何?”齊顏端過池邊溫著的一盅梅花酒,問得漫不經心。
“適才她暈厥,遣了大夫去看……”
“她自己便是專把人醫死的大夫,還用請人?”齊顏調笑。
“柳姑娘有孕了。”
“你再說一次。”笑容凝在齊顏唇邊,掌中酒盅應聲而裂,混著水汽在室內彌漫起一股奇烈的梅香。
“柳姑娘有孕了。”樓丞愣了愣,再道。此刻他只聽見斷斷續續的水聲與他們淺緩的呼吸。
“那房中丫鬟不要命了?”每日送至她房中的絕孕之藥未斷,他宿在她房里的次數亦不多……怒氣漸漸襲上心頭。
柳夕情……
嘲意浮上唇角。她莫不是以為,因為一個孩子,他便會輕易斂去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