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曲曼兒隱居的院子出來,齊顏等著被送回自己的院子,但是齊嚴好似并不這么想。無奈地跟著齊嚴來到他的院子,只見院落中的石桌上已溫上了酒。
齊嚴帶頭坐下,替自己斟了一杯酒。
患心疾的人能這么自在的喝酒嗎?
迎視上齊顏探究的眼神,齊嚴將酒放在面前,“聞聞酒香罷了。”他指指他身邊的位置,示意齊顏坐下。
“我那個傻弟弟……”齊嚴像是要說什么,低頭笑了笑。“他從來只對我笑,也只對我說話。”
為了填飽肚子露了餡兒了!齊顏不語。
“我說過,我會把這一切當做是上蒼賜給齊家的奇跡。什么時候開始呢?當有一天我發現你眼神不對的時候,我就在想,這個世上是否真的有那種不可思議的鬼神力量。”偌大院子里只有齊嚴一個人的聲音在回蕩。
然后便是長久的沉默。酒香在寒風中愈加濃烈,夾雜著寒梅的沁甜香氣,熏得人不知道了天上人間。雪花落地,齊顏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抬眼才見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大雪。再去看齊嚴,他的肩上已經沾染了一層薄薄的雪。他能經得起凍嗎……掙扎了許久,齊顏將身上的棉褂脫下加在齊嚴的披風外。“會冷。”
齊嚴沒有拒絕,只是笑起。“你是誰?”
深吸了一口氣,齊顏直視那雙洞察人心的眼眸。“齊顏。”
齊嚴沒有反駁他的話。“這個問題我們將來再談,有一天你會告訴我的,對吧?”
如果齊嚴能讓他信任的話。
“能答應我一件事嗎?”齊嚴笑得很淡很蒼白,想來他已經有些受不住寒了。
這個男人有必要一直笑得那么好看嗎?齊顏暗忖,點頭。
“你仍是從前的那個你。”
“……”繼續裝瘋賣傻嗎?
齊嚴的面色更蒼白了些。“如果你不再是你,我便沒有了活下去的必要。”
若是桑家大宅的桑勿離,這樣的要求她是萬萬不會答應的,在她的生存哲學里只有鋒芒畢露才能存活下去。但是此刻,他是齊顏。堅強地活了二十多年,爭爭搶搶過了二十多年,今次他突然希望能休息一下,躲在另一個自己的身后一次。這個與他長著相同面容的男人,是這個世界第一個與他對話、第一個對他友善的人,正好這個人也是與他有著共同生命的人。
他希望能依靠一個人,不再單打獨斗……
齊顏點頭。
齊嚴綻開笑容,琥珀色的眼中閃動著隱隱的流光,清澈透明,永生流轉。“我會撐到你有能力擔起所有責任的那天的。”
若是他現在點頭,便是應下了一世的承諾。
齊顏單手扶起齊嚴,見他有些虛軟,便攔腰將他抱起。懷中的人如羽毛一般輕薄地不真實,蒼白的面色更是幾近透明,若此刻他一用力,定能將他捏碎了吧。
“我答應你。”有一瞬間的心馳神漾。他在想,這副柔弱的肩膀攬下過多大的擔子,若注定回不去……注定回不去的話,便守在他身邊……
“謝謝。”齊嚴收斂了笑容,鄭重地看著齊顏。他疲憊地呼了一口氣,靠著讓人踏實的肩膀緩緩睡了過去。
齊顏皺了一下眉頭。他現在是個男人!他靈魂仍是個女子,面對像齊嚴這種能喚起雌性動物保護欲的男人,終是抵擋不住?桑勿離,你何時變得這么沒理智了?
這是一個古老的大陸,歷史書上不曾記載過的世界。經過幾百年多年的戰火洗禮,天下終于恢復了原有的平靜。伏羲國、千日國、西樓國三分天下。
伏羲國是三國中領土和實力最強的國家,占據了大陸北部幾乎所有的土地和東面富饒的沃土。
西樓國地處西方,土地貧瘠使其對位于它東南的千日國虎視眈眈,但由于伏羲國的威懾,至今不敢輕舉妄動。
千日國是三國中實力最弱的,但由于這個國家地形復雜,尤其帝都一代遍布山巒峽谷,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加之伏羲國有意保持現狀,千日國暫無戰爭威脅。
國與國之間只有永恒的利益。這天下必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當一些事情觸及了根本的利益之后,戰爭就會不期而至。
屋內燃著旺盛的炭火,齊嚴一邊拿著書本漫不經心地看著,一邊信口對齊顏說明天下局勢。
千日國少年丞相齊嚴名震天下,他文,醉倒世世楚楚衣冠,他武,撼動代代凡夫俗心。在這片古老的大陸上,齊嚴是唯一一個能與伏羲國駱天涯同等傳奇的人物。駱天涯,對整個大陸子民來說神砥一般的人物。
“駱天涯這個人,我看不透,若有一天你有幸與他交手,我只盼你珍重。”對于駱天涯這個人物,齊嚴只丟下這寥寥數語。
“我不能出這個院落是嗎?”清冷的院落,樸雅的建筑。這是齊府的禁忌之地,它有兩個主人——太平時的齊顏和戰爭時的齊嚴。
“能,每日我從朝堂回來你便能出去。”齊嚴修長的指輕拈住書的一角,翻頁的動作美好地不似人間該有。
“真的嗎?”齊顏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不自覺中他的視線竟隨著齊嚴的手指而動。
“自然是真的。”齊嚴笑出生。“顏,你別扭的模樣煞是可愛。”
“我是男子!”可愛?齊顏粗聲粗氣地別開臉掩飾不自在,但頰上卻不自覺一陣火熱。
“是呢。”齊嚴將視線放回到書上。
“只要你在府里我就能出去嗎?”到這個世界已經兩月有余,但除了將軍府的這個清凈院落之外他幾乎沒有去過任何地方,他自然是想到處看看。
“是的。”齊嚴認真地看著齊顏。“但是你要讓我隨時都能找到你。”
“嗯。”齊顏點頭,仍是別扭。
得到承諾,齊嚴笑開。“去齊家營逛逛吧,以前你最喜歡去那里,每月我都讓爹帶你去一次,兄弟們看見你也很是開心,若真想出去,先去齊家營看看吧。”
齊顏點頭,學齊嚴那般看起書來。他不自覺地看向齊嚴修長的手指,學著他的樣子輕輕將書頁翻過。
齊嚴專注地看著手上的書,但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
“嚴,你身上一定住著花的精魂。”近身坐在齊嚴身邊就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寒香,剎那傳來的芬芳與他多年前在日本銘刻在心中的野櫻盛開時的香氣甚為相似。他的五官很精美,這樣的容貌長在男子身上確是太過陰柔。
這是齊嚴,也是齊顏……只不過齊顏像個缺失靈魂的精致娃娃,在桑勿離到來之前,他是空的。
“我是男子。”他淡淡地將齊顏的話返還了去。
“那又如何?”并沒有溫情的話語,這樣近似爭辯的閑話,卻讓齊顏的心無端地溫暖起來。是啊,溫暖,桑勿離從未嘗過的感覺……這個溫潤的男人啊……
齊嚴的眼沒離開過書,但眼中卻滿是縱容的神色。
從親人清潤晶瑩的瞳中,齊顏終于看見了自己。
從那天起,齊嚴變成了齊顏心中的神。
齊嚴守護著齊家,守護著千日國的江山,而他,守護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