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身子, 粉雕玉琢一般的小人兒,四肢纖長有度,五官精致細膩、膚如凝脂, 小小年紀便可見將來會是哪般的出塵絕色。
他拉著另一個自己的小手, 氣喘吁吁地奔跑在幽深的長廊上, 身后癡癡傻傻的小人兒卻突然停住腳步。
“顏?”齊嚴跟著停下腳步, 轉頭。
齊顏無聲地揚起笑容, 清澈無塵,似天際皚皚飄飛柔情萬縷的新雪。
“怎么了?”齊嚴骨瘦如柴的手自衣襟取出一方精致的面帕,細細擦拭著齊顏因奔跑而呈現(xiàn)漂亮粉紅的臉頰。
“嚴, 疼。”齊顏學著哥哥那樣伸出手,摸摸他蒼白無血色的臉頰。
“不疼。”聞言, 齊嚴輕笑。癡癡傻傻的小笨蛋, 除了武學對任何事都沒有記憶沒有反應, 唯獨對他的一切。
“疼。”齊顏堅持。
“好,那我們慢慢走。”齊嚴揉揉確實有些疼痛的心口, 卻不知道這股疼痛是因為適才的奔跑還是因為眼前的小人兒。他不知道該說這是上天的公平還是刻意刁難,齊家至他們已到第四代,富足安樂,家族成員仕途平順,對于他與齊顏的出生, 父親曾說是天妒齊家。
齊嚴堅定地向前走。因為他的體弱, 弟弟沒被拋棄, 因為弟弟的癡傻, 他沒被拋棄, 他們從出生開始便是生命共同體,不能失去任何一個。
握緊齊顏的溫熱的小手, 這是他自在母親腹中便緊緊握住的手啊,如果可以,他希望一輩子都不要放開,一輩子……
“顏。”
齊顏用笑容回應。
“我們一輩子都不分開。”
齊顏似懂非懂地點頭。只要是齊嚴說的,對他來說全都是對的。
十歲那年的承諾,年幼而堅定。只是他們不知道,一輩子太長,而這個承諾,太篤定了……
齊嚴立于偌大的大殿之中,年僅十二歲的他淡定而從容。
這是蕭天極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看這個千日國的天才少年。
“知道本宮找你來所謂何事?”彼時蕭天極乃一國儲君。
“草民不知。”彼時齊嚴也還未考取任何功名。
談話的內容并不是齊嚴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輕易接受的,關于國家、關于謀逆、關于欺君犯上、關于齊顏……然而他也是齊嚴,在迅速整理領會了太子的意圖后,他不動聲色地等待著。
“大位之爭本宮已然處于下風,本宮知你實力,亦斷定你前途不可限量,若有萬一,你必須保燕王殿下周全,并等待時機助燕王奪回天下大統(tǒng)。”蕭天極單手扯開被黑布覆蓋的托盤,里面放的赫然是傳國玉璽。“本宮不愿以齊家相要挾,而是要你心甘情愿助我。你與齊顏兄弟情深,本宮有辦法能讓齊顏不再一世癡傻。”
始終低頭不語的齊嚴終于抬起頭顱。
蕭天極的笑極淺。“本宮能幫你,所以你也要幫本宮,所以,本宮與你做一個交易如何?”
齊嚴緩緩點頭。為了齊嚴,縱然要他粉身碎骨,他亦甘之如飴。
十八歲的齊嚴,少年丞相,權傾朝野,除伏羲玄王、西樓清陽之外天下無人能望其項背。
十八歲的齊顏,依舊癡傻,齊嚴仍是他生命中的唯一。
盛夏的午后,有一絲燥熱,悶濕的感覺籠罩了整個天地。
齊嚴細細包扎齊顏因練武而受傷的臂膀,動作輕柔而嫻熟。
“不疼。”小笨蛋的眼彎彎的,因為抑制不住的笑容。
“真是笨蛋啊。”齊嚴摸摸齊顏的頭,眼中是滿滿的寵溺。
齊顏不明所以,依然微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倏地站起,自柜子中拿出一個包袱遞給齊嚴,笑得天地黯然失色。
齊嚴緩緩打開包袱,一時疑惑。“棉襖?”
“不冷。”齊顏將棉襖拿出來,抖開,披在齊嚴身上。
“吖,二少爺已經送了啊。”琉璃捧著點心,看到齊嚴身上的棉襖,笑容燦爛。“二少爺,不是跟您說了等大少爺生辰的時候再送嗎?怎么這么迫不及待。”
齊顏傻笑。
迎視上齊嚴探究的目光,琉璃笑著將點心放到齊顏面前,后者立刻被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大少爺您有所不知,上個月二少爺看到牛嬸給牛叔做了一件外套,奴婢當時也在場,就跟二少爺說是因為牛叔的生辰要到了。二少爺知道您那陣子不開心,便纏著奴婢要奴婢幫他做衣裳給您,起初奴婢怎么都不明白,二少爺只說‘冷’,奴婢起初還以為他不舒服,緊張了好半天,后來二少爺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大堆布料和棉絮,奴婢才知道二少爺?shù)南敕ā!?
上個月?他只記得當時發(fā)現(xiàn)伺候齊顏的丫鬟偷偷虐待齊顏,他雷霆大怒,那是他人生中發(fā)的最大的一場脾氣。這小笨蛋,原來一直記得他生氣了。
齊嚴伸手摸摸齊顏的頭,后者自點心中抬頭對著他燦笑。
“有了這件衣服,就不冷了。”他將棉襖抱在懷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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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冷。”他亦笑。
“二少爺可給奴婢打了不少下手,凡是布料、棉絮都是他給準備的,奴婢還奇怪這些東西二少爺哪兒來的,怎么連料子都裁好了,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是大少爺讓人給二少爺做的新棉襖,結果二少爺都給偷偷拆了。”說起這件事,琉璃哭笑不得。“而且,二少爺還時常夜里來替奴婢端著油燈,讓他回去也不肯。”
齊嚴微笑地聆聽著,他似乎能看到齊顏打著瞌睡,可有堅持端著油燈為琉璃照明的可愛模樣。這個固執(zhí)的小笨蛋。
琉璃張羅好一切退下。
“怎么辦,舍不得你。”齊嚴伸手撣去齊顏嘴角的糕點細屑。“可那是你該有的人生……”彼時他以為齊顏應該擁有的與自己一樣輝煌的人生,可他卻忘了齊顏自己想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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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
“嗯?”齊顏睜著大眼睛盯著齊嚴。
“顏,我會想你的,很想很想。”一種已近乎麻痹的堅持,二十年的生死相依,他不知道當有一天齊顏不再是齊顏,他該如何應對。他身上有太多的背負,他們之間有太多的枷鎖,而心中的一份執(zhí)迷不悔又那般深刻,讓他難以適從。
他們是兄弟啊,有著天底下最相近的血緣與外貌。可,他愛這個小笨蛋啊,以他的方式。
他無法開口說愛……
那一刻,他突然很想抱抱小笨蛋。
齊嚴張開雙手,緩緩將齊顏抱入懷中。小笨蛋睜著清靈的大眼睛看著他,毫無保留地信任。這是他的齊顏,唯一屬于他的齊顏。
吻很輕,似飄飛的蝴蝶,輕緩地躍上齊顏的眼、鼻,最后是唇。
小笨蛋,一定要幸福……
他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情來對待齊顏的改變,遂他選擇逃離。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狼狽的逃開。失去齊顏的后果是大病一場,那一場病差一點要了他的命,可他沒有后悔過,即使最后閉眼的那一刻亦沒有。
再次相見,齊嚴將棉襖披在了齊顏身上,對他來說,那是一種儀式。看著小笨蛋不再憨傻的眼神,他知道,他真的永遠失去他了……
齊顏,小笨蛋,我希望你能幸福,一定要幸福……
齊嚴自白:
我的愿望其實很簡單,我不愿他永遠活在癡傻的世界里,我希望他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一切,我希望齊顏能夠幸福。所以即使鬼神之說玄乎又玄,可我還是選擇了和一個承諾交還了自己的一生。
但是我不知道為什么為何后來發(fā)生的一切乃至結果都離我的初衷越來越遠。可我依然堅持,我不愿讓自己后悔,不愿承認那是一個錯誤。
齊顏,也許癡癡傻傻也很幸福,可我希望他能有不一樣的人生,那樣一個超乎常人的將才,不應該就這樣過完一生,但是我似乎忘了問他自己:你想不想要?
小笨蛋再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了。他為另一個男人痛苦,為另一個男人絕望,我確定這不是我希望他走的人生,可已無能為力,我的生命,接下來屬于承諾。
他離開的前一天,我將他找了來,我知道那就是我們的永別。
我吻了他,像十九歲那年一樣。他伏靠在我腿上,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因為我愛你,所以我努力讓自己過得幸福。這是你希望的,也是我唯一能做的,齊嚴,你也要幸福……”
齊顏,我從不允許自己為做過的事情后悔,可真正要閉眼那一刻我卻在想,如果你還是你,仍舊是我的小笨蛋,那該是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