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齊顏獲悉齊家軍開往前線的消息時, 已經是半個月之后的事情。
在疑惑的同時沖上心頭的竟是滿滿的擔憂。他與齊嚴在這件事上交流過,他以為他們達成默契了。心覺事態有變,齊顏來不及等待駱天涯從宮中回來, 牽了王府的一匹馬便往回趕。
不眠不休地狂奔了五天五夜, 跑死了兩匹馬, 齊顏終于回到帝都。然, 群山包圍中的帝都, 皇城一側的一處豪門大院卻透著火光,沖天的火勢在寂靜的深夜格外刺眼。
齊府的大火!
“公主,請隨下官離開。”李碩安完全無視火勢, 鎮定地規勸不肯離去的天素。
天素搖頭,雙眼因沒日沒夜的哭泣而失去了焦距。
她竟會這么蠢!明知道欺君之罪可滅九族, 還是傻傻地跳進齊嚴為她挖好的陷阱。為什么?明明什么都好好的, 為什么要白白搭進自己的性命?為什么要賠上齊家的未來?
李碩安朝下屬使了個眼色。天素公主要是再不肯離去, 便強行將她帶離。
初聞這個消息,他也嚇了一大跳, 不想齊家竟藏著如此一個天大的秘密。可是竊喜之余卻也隱隱覺得不妥,就像他們所有人走到現在的地步全是被人事先安排好的一樣。齊家除了……折損一個齊嚴外,齊陽曜和齊家軍遠在千里之外,齊府老小除了天素公主和一干奴仆外,一夜之間人去樓空……
門被人粗魯地踢開, 手提銀槍的白衣人赫然映入眾人的眼簾。
石破天驚的秋雨, 雨橫風狂。
這火光沖天的地方怎么可能會是齊府!明明離去的時候這里還是鐘鳴鼎盛……
齊顏提起銀槍沖進了火場。
齊府的家丁、護院……踏過一具具熟悉人的尸體, 齊顏被這血流成河的一幕給震呆了。他不在的這一段時間,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究竟……
后院傳來了兵器相撞擊的聲響, 齊顏提氣快速找到他們的位置——齊家的幾名幸存的家丁護院護著他們的妻小高堂和受傷的人艱難地想突破圍堵。不斷傳來靡靡的利器刺穿皮肉的聲音、哭喊聲,不斷有人倒下……
銀槍倏地割斷八個人的咽喉, 齊顏把所有人護在了身后。圍攻齊府的人皆被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殺氣給震懾住了。但通緝令上的第一號人物就這么出現在自己眼前,眾人躍躍著想要爭取一個建功的機會。
“少爺!”看見齊顏,眾人終于鎮定了下來。“齊府……”
“帶著所有人離開,有多遠走多遠,再也不要回來了。”不等身后的人說完,齊顏下令。
握著銀槍的手一下子收緊,眼中迅速泛起一陣紅霧。
齊府……
趁著齊顏失神的霎那,圍著他們的士兵突然舉刀砍去。
齊顏倒退數步,血水沿著他的手臂流下來。他不動聲色地將銀槍換至左手,在所有人眼中,他仍然是那個傲然的絕美戰神。
齊顏冷冷地掃視眾人,在他們快靠近自己的時候,輕輕偏頭閃過,手中銀槍霎時幻化做萬點寒光刺了過去。
銀槍殺出了一條血路,齊顏直逼齊府唯一沒有起火的院子。
李碩安轉身面對闖進來的齊顏,這個人的到來,讓他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齊顏!”見到齊顏,天素像是突然看到了救星一般撲到他身上。“他……他……”
“怎么回事?”齊顏單手卡住天素的喉嚨,將她整個人提起。
“齊顏,你莫要傷害公主!”李碩安緊張地向前一步。
“我不知道,他騙了我……他說要一勞永逸地解決所有的事情……他要我對皇兄說出你們兩兄弟的秘密,他說……”天素語無倫次地敘述著,淚雨滂沱。“我求皇兄……不停地求……可是我卻看著他倒在我面前……他捂著胸口……他好痛苦……他……他死了……嗚……”
無視眼前這個已然崩潰的女子,齊顏眉頭緊緊隆起,眼中閃動著瘋狂的血光,彌天的殺意像海嘯一般排山倒海而來。
那個人怎么可以死!他怎么能死!齊嚴是他來到這個世界最初的溫暖,是他撐起了他的脊梁骨,是他塑造了今日的他,都是他……
齊嚴!
“咳……”天素粗喘著氣,那一刻她在想,如果可以就這樣死去……她艱難地自懷中掏出一封厚厚的信,顫抖著想要交到齊顏手中。“他……給你……”
“放開公主!”李碩安話音剛落,他身后的幾個大內高手就抽出長劍劈殺而去。
銀槍挑起信封,槍頭在天素手心劃出一條深深的傷口。血霧沾染了信封,也徹底蒙蓋了齊顏的理智。
入眼的只剩漫天是飛濺的血水,齊顏殺紅了眼!白衣沾染點點艷紅,如盛開的梅,映得他如修羅般危險絕美。
自十年前在西樓國稍稍找回的一絲良知此刻徹底崩塌,他發現殺人再也不是殘忍的事情了。駱天涯說錯了,征服的感覺沒有不美妙!
為什么?為什么齊家、齊嚴為千日國犧牲了那么多,換來的仍舊是這樣的結果!
讓他猜猜,齊嚴倒下的前一秒,是不是還在對他效忠的皇帝感恩戴德?
君何以為君,可是他們臣子卻還在感恩戴德。
什么昏君也是君!他居然好用齊嚴的道理教訓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們!
齊嚴根本是在騙他,也在騙自己!
在戰場出生入死算什么!齊家將散落在戰場上千千萬萬的英魂算什么!皇帝的忌憚與一時憤怒輕易操控了他們的生死,輕易抹煞了他們所有的功勞!
忠心,算什么!
什么是朝廷?什么是皇上?一個滅他全族的人,憑什么還要他繼續盡忠?
什么國什么家什么君什么臣?如今看來不過只是騙人的把戲!
犧牲,得以成全。齊嚴肯,但他卻做不到。
他替這個昏君守著他的江山,為的是守護他的家!可是昏君卻輕易毀了他的家!
夕顏如今何處?嫣然又在哪里?承歡有沒有逃出去?還有娘親……還有……
這一刻,他想毀了一切。
官場的爾虞我詐,世俗的讒言中傷,現實的漠然無情,還有,還有心上的傷,他傷痕累累。可是即使是這樣,齊嚴仍告訴他不能冷卻了對家國的一腔熱血!可是到頭來,換來的是什么?
家破人亡!
眾人恐懼的眼神,在齊顏眼中化為了慢動作。和漫天的大雨和著薪火,前塵往事如潮水般涌來,天空下起了大雨,燒紅了的樓閣,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啊——”一聲悲痛的哭喊在風中響起,和著血淚,響徹云霄。
那樣的!穿透靈魂的嘶吼!
齊顏吐了一口鮮血,頹然倒地。
陷入黑暗前的一瞬間,他清晰地看見了清雅別致的小院內,白衣與黑衣愜意無憂;看見了斷天崖上的日日夜夜;看見了世人恐懼又帶著輕蔑的眼神;看見了此刻房間內,李氏,才華橫溢的少年郎……似乎,還有他……他,似天神般降臨……
那個,十年,一直不曾放棄他的男子……
又似乎看見,他似死神般地揮劍斬敵……那,是不是就是戰場上的他……
被風干的薪火燃燒后發出噼啪的聲響,破敗的寺廟,但至少能夠遮蔽風雨。
想他們,一個威震天下的玄王,一個權勢滔天的齊相,竟被人追趕至如斯地步。
手中捏著染了鮮血的信,駱天涯陷入了深思。看信的過程,他的心臟一陣接著一陣地揪疼,也許只是因為內容與齊顏有關。
也許他和谷映塵真的都遠遠不如齊嚴,也許他是他們三人中最弱的——他不會用死亡摧毀齊顏,只為在他心中留下用不可取代的位置;更不會用十五年的時間精心布一個局,然后徹底奪走他存活下去的勇氣……
握信的手緊了緊,幾次想將信件丟進火里,可是每次又都硬生生地收回手。
“別燒……”身后的聲音微弱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