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們沒有帶回蘇容, 她一定可以逃離鄭國。”姜瓊燕略有懊悔,“一定是鄭侯看到了她纔想到這件事,否則就翻篇了。”
雖然蘇容不討喜, 可是一個女子, 身上有著無數駭人的傷痕, 足以讓人心生憐惜。可是再一想, 蘇容那梗扭的性子做婢女, 也能把東家氣個半死吧。
次日國孟姬臨上姜瓊燕,一身清清爽爽,她最終依姜瓊燕和召忽所言, 將三百甲士開回齊國,上君書說明情況, 自己卻留了下來。
姜瓊燕不敢直接放走蘇容, 許諾在鄭國境內助她逃走, 這樣好免責,在鄭侯鬆懈之時成功做到, 雖然免不了口舌之爭,卻算是沒有食言。
沒有人壓著行程,到鄭國國都新鄭快極,見了厲公,住處也被安排好, 姜瓊燕和衆人看著偌大的院子, 齊齊迷惘。哪怕是招待貴客, 也不能直接送套宅子吧, 還如此精緻。
“請進來吧。”一個女子的聲音從正堂傳出。
衆人面面相覷, 姜瓊燕只得扯著召忽先進去。
坐著的女子一身華貴,她盯住姜瓊燕, 字字咬緊:“我是雍氏,你們在鄭國的日子,就住在這裡。”
看著那張臉,姜瓊燕一時有些晃神。她年紀看起來不過三十,卻在眉眼之處,說不出的親切熟悉……和鏡中的自己有幾分相似。
旁觀者清。看見雍杏的那張臉,大家幾乎瞬間明白了什麼。
“各位先隨婢女去宿處看看,我跟公子燕獨自聊聊。”雍杏手一揮,貴族氣質散發在身上每一處。
姜瓊燕無措的把目光放在召忽身上,召忽輕輕點頭,無限柔和,給了她心安的感覺。
關上門,雍杏剛剛的自制一下子無影無蹤。她撲向眼前的小人兒,嚇了姜瓊燕一跳。
“瓊燕。”她輕輕唸叨。
尷尬的掙扎無果,姜瓊燕小心翼翼:“你……”
“我是你的母親。”雍杏的話絲毫沒有帶有猶豫。面貌擺在眼前,這是姜瓊燕的生母,那麼魯姬,只是養母,想起每次公子糾打過來的陌生目光,姜瓊燕敢篤定他知道這件事情。
君父是打算讓她在這裡一直待下去嗎?
這場旅程不是尋找雍杏,而是雍杏等待女兒,她明明白白的坐在那裡,絲毫沒有躲藏。
時間在不言中緩緩流逝。
“召忽,天天都好彆扭啊。”姜瓊燕摘了一朵後園的粉色團花,遞到正提筆寫字的召忽面前。
召忽輕柔的張開手心接納,看公子一臉不樂,問道:“又怎麼了?你不是說適應期已經過了嗎?”
睥了一眼天天毫無所動的男人,姜瓊燕氣的跺腳:“這次不是杏姨,是那個公子嬰又來找我。”
“鄭子嬰和公子年紀相仿,難道一同玩樂不對胃口?”召忽依舊對著竹簡,一筆一劃,字跡娟秀。
你到底是勝券在握,還是毫不在意?我轉頭喜歡上別人也很快的!
姜瓊燕揪下召忽手中花朵的一瓣:“我就對一個東西感興趣,就是商市。帶上他去商市玩,可無聊了。”
“國孟姬呢?”召忽終於放下毛筆,看著左手手心缺了一瓣的團花,示意公子坐下。
長案對坐,距離頗近。姜瓊燕彈出那瓣花葉,看它們悠悠轉轉從面前落下,躺在案上竹簡未乾的墨漬中:“國媛來了鄭國之後,故意接近一些鄭國公室子弟,若說她迷戀兵書也無不可,但是我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召忽將手中殘花與花瓣放在一處,正正落在一個“情”的字腳。
“很少有東西簡簡單單,沒有目的事情。”召忽看著那個字,“凡事都有始終。”
姜瓊燕看召忽垂下的睫毛不自覺的輕輕顫動,感慨而發:“情之一字,可有始終?”
召忽擡起頭。
靜悄悄的院子裡,只有幾棵大樹的枝幹輕輕搖擺。長案擺在正中,對案而坐的兩人,男子正襟高冠,女子隨意託額,擺平的枯色竹簡上,稱著一朵粉色的點綴。
“謙謙君子,淑女好逑。”姜瓊燕從袖中拿出一個木瓜,鄭重的放在長案正中,再緩緩推給召忽。
風吹動殘花換了方向,翹起的地方染有自己不一樣的色彩。
召忽看著公子日漸成熟的面龐,終於啞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春去秋來,秋走冬至。中原的雪下得溫柔。
“太好了,可以出門。不用像以前天天窩在屋子裡烤火。”姜瓊燕把召忽遞過來的衣服一件一件又一件的往上套。
她來找召忽時,已經穿的很厚了。可是召忽看著眼前的公子,只怕她冷著。
姜瓊燕忙阻止:“真的不能再穿了,再穿我就得滾著走,不能用腳踩了。”
召忽笑著把一個錦囊塞到公子的手中。噴著熱氣的薰香。
兩人一同走入雪地,雪在腳下嘎吱嘎吱響。姜瓊燕踩得開心至極,她從來沒有像這段時間這麼開心。召忽同她在一起,溫柔愛笑,她願意永遠溺在那種關懷中。
“召忽,我們能不能一直在一起?”姜瓊燕看著雪花落在召忽的身上,情不自禁的問了一句她覺得從來沒有必要問的問題。
冬日穿的多,人兒似乎顯老。姜瓊燕看著召忽,不知怎麼就想到了他老去的樣子。
如果時光把這段自由自在的生活持續到老去,不知道能有多好。
召忽笑著楷了一下公子的鼻子。她長高了許多,比之中原女子,已經略顯魁梧之像,可她非常迷戀自己的身高,一次又一次的說,又高又壯才能好好保護自己。
天氣暖和的一天,迎來了一個新的客人——孟音。
“孟姑!”姜瓊燕驚喜的幾乎跳起來,視線一轉,“嗷”了一聲,“靜靜!”
靜靜懶散不屑的瞅了一眼曾經的主人,扭開頭。
召忽頷首打招呼:“孟姑。”孟音目光在衆人面前略做停留,開開心心接受大家的歡迎。
雍杏一向任由女兒鬧騰。她雖還算年紀輕輕,但已經身患怪病,躺在牀上的時間偏多,姜瓊燕儼然已經是宅子的小主人。孟音前去拜見,她見罷便揮手讓女兒自己看著辦。
白日全用來歡樂了。晚上衆人聚在一堂,知道定有事情。
“君書。”孟音拿出竹筒遞給國孟姬,“君上召你回去。”
國媛旋開蓋子,拿出一根竹籤,她看罷皺眉,亮給衆人看:“沒有詳說,只說回去。”
場面一度陷入寂靜。姜瓊燕望向孟音:“孟姑,還有其他的消息嗎?”
似乎沒有料到打破沉寂的是公子,孟音複雜的看了她一眼,取出一張絹帛:“公子的。”
所有人的目光放在那張絹帛上。姜瓊燕莫名覺得場面陷入一種詭異的沉悶。她緩緩把卷起的絹帛伸平,每看一行,面色白上一分。
召忽看到姜瓊燕面色愈加不對,想拿過絹帛看上一看,姜瓊燕卻猛的擡頭盯住他,錯開那雙伸過來的手。
那雙不可置信的眸子裡,有些許惶恐。
這件事終將鋪開,孟音替公子開口,一字一字仿若重錘:“齊國六女許給宋國公子捷。”
把絹帛僅僅攥在手裡,姜瓊燕還有最後一翻期盼,當事實揭開,她再也無力反駁,抱著頭嘟囔:“他居然就這樣把我許給了一個陌生人!”
察覺召忽站起身就要往自己這邊來,姜瓊燕忙踉蹌著後退,被蒲團絆得身子一歪,氣勢槓槓:“別過來!”
國媛和孟音坐在遠處,微微垂下目光,召忽的眸子裡盛滿憐愛。
“別那樣看著我。”姜瓊燕抱住頭蹲下身子,揉亂頭髮道,“你爲什麼不驚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只是猜測到了。”召忽聲音發啞,透在話語裡的心疼滿溢而出。
最害怕的一天終於來了。此刻還有別人,姜瓊燕憋住一些內心話沒有說出口。召忽也是一再欲言又止。
“還有一封君書是給宅子主人的,我已經交給她。待她擬好回執,讓國孟姬一同帶回去。”孟音穩妥的交代著所有的事,不帶一絲個人情緒。
召忽輕飄飄的看了一眼國媛:“國孟姬,我們就在這裡把話說開吧,大家心裡明白,這裡呆不上多久了。”
說罷上前把激動的公子拉回案前。確定隔牆無耳,談論的聲音又壓低了一個度。
“齊國已經做好準備。”談論起這些,國媛侃侃而來,又不輕易說出具體事宜,“我該做的事情也已經做完,我先離開,要不了多久會有人幫公子離開。”
事已至此,姜瓊燕也嗅出不同尋常的氣味,她聲音極輕,有些地方還用口型代替:“齊國,要攻打鄭國了?”
事情一旦說開,曾經的不合理全部都變成了有跡可循。
那日送出木瓜時,長案竹簡上的墨漬……那個情字之上,寫的是聯合之事。他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