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四保出了春怡樓,一把把李嘉給他的銅錢扔掉,對自己急中生智騙過李嘉這齣戲,甚感滿意,嘴裡哼著小曲輕步向前走了,李嘉、王子凝遠遠跟在後面。走了幾個街巷,郭四保轉到一處大宅門前,那門子看到他,二話不說便開門讓他進去,李嘉跟過來,但見門匾上大書三個字:第五府。李嘉道:“審我這事,在場的也沒幾人,我們找到春怡樓還是費了很多心思,這人居然能在我們之前找到,顯然他對柳姑娘和皇上的關係很是瞭解,這等的人,除了第五檜沒有第二人。”兩人又翻牆入內,悄悄跟著郭四保。只見郭四保到了一處房子前,道:“大人,我回來了。”屋裡便有人哼一聲,道:“進來。”李嘉聽得出是第五檜的聲音。郭四保入內,將門關了,李嘉二人俯在東窗下,用唾沫潤溼了一片窗紙,瞇眼細看。只見第五會伏在案上正在寫文書。郭四保恭敬地站在身後,讚道:“老師的書法愈發老辣了。”第五檜頭也不擡,問道:“查得怎樣?”郭四保道:“老師所料不錯,消息就是給柳晴兒透出去的。”第五檜手不停筆,恨恨道:“果然是她。” 郭四保道:“要不我把她……”做刀斬的手勢。第五檜喝道:“胡鬧。你知道在他屋裡那人是誰嗎?” 郭四保詫異一下,道:“看那樣子,不像會武。”第五檜壓低了聲音道:“他是皇上。” 郭四保“啊!”地叫了一聲,又道:“那更好。我再找些人,在春怡樓將他刺殺了,於那邊可是大功一件。”第五檜喝斥道:“短見至極。你不想想,皇上在那邊已給嚇破了膽,一心乞和,只有這樣,我等纔有操作之餘地,如果當真讓趙昚小兒上位,啓用韓侂冑之流,豈有我們的好日子過?” 郭四保點點頭道:“老師說得是。”又道:“這次北上,我看大皇帝頗爲憔悴,完顏亮倒咄咄逼人,兩人關係又壞了許多。” 第五檜道:“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完顏亮這人野心勃勃又剛愎自用,跟他走得過近,將來一定沒好果子吃。換作是我,要什麼密信,直接安個罪名將他殺了,豈不省事?大皇帝如此優柔寡斷,只怕終會爲其所累。” 郭四保唔了一聲,又道:“還是老師英明。可惜那信他們誰也沒拿到,要是早給了大皇帝的人,就不會生出這許多事端來。咱們下一步怎麼呢?”第五檜道:“李嘉存在一天,老夫都寢食難安。你去安排個妥當的人,這次務必將他除了。”郭四保道:“那人確實聰明,我今天便險些落到他手裡。”便將在柳晴兒閣樓發生之事說了,第五檜道:“這李嘉向來聰明,這次倒給你小子騙了,也算稀奇。”郭四保恨眼道:“李嘉殺我兩個兄弟,不報此仇,我郭四保枉作大哥。”李嘉聽了,心下甚是奇怪,忖道:“我和此人也是頭次見面,不知道他說的兄弟是哪個?”但聽第五檜道:“你去賬房領一百吊錢,都給他們的妻小分了吧。改日再派個人去把他們的屍骸起了,我聽嚴化講,就埋在那破廟旁邊。”李嘉省悟,能將馮全除名的,嚴化一直說是上峰,想必指的便是第五檜。差譴刺客刺殺趙二孃的,也不是嚴化,而是第五檜。忽而覺得這嚴化反而親切起來,本來趙二孃告的是他,他卻沒怎樣,反倒是第五檜怕生出事端,卻要致趙二孃於死地。
李嘉二家人聽得正切,但聽不遠處有夜巡的家丁打著燈籠走來,二人急忙隱到一處太湖石後。那家丁也走到窗前,便四下看看。第五檜在屋中道:“老黃,你在找什麼?”那被喚作老黃的人答道:“沒有,小人四下巡視一下。”便聽屋內郭四保道:“該說的都說了,學生這就告辭了。”第五檜叮囑道:“這幾日你就不要出門了,有事我再通知你。”房門被打開,郭四保出來,又將門帶上,老黃道:“我送你出去。”打著燈籠引郭四保出去。未過多久,第五檜的屋裡便熄了燈,再過片刻便響起鼾聲。李嘉向王子凝揮一下手,王子凝會意,二人又沿著來時路翻牆出去。李嘉道:“此次南來,我一直感覺像是給什麼人牽著鼻子走,如今看來,都是第五檜這老賊在背後操作。”王子凝呀了一聲道:“餘胡還是這老賊的學生,他們莫不是一夥的?”李嘉搖搖頭道:“餘胡這人,你我都接觸過,頗有心機,但不似是奸佞之人。這老賊把持朝政十多年,天下官吏只怕半數是他的門生故吏,但未必人人都是他黨羽。”王子凝點點頭。
二人回到餘府,已是二更天,呂風暴還在等侯,王子凝把中間發生的事講了,呂風暴聽得心驚不己,道:“夫人與宋軍做買賣這事,一直做得極嚴密,從馮全這事來看,只怕第五老賊也介於其中,有如此把柄在手,當真是危險至極,我們須設法通知夫人才是。”王子凝聽了,也是心焦不己。李嘉道:“夫人作這樣的買賣,也不是自今日始,一直平安無事,以夫人的智慧,想必一定也有老賊的把柄在夫人手中。”呂風暴點點頭,道:“公子說得有理,這事容我們從長計議。只是公子這官職是老賊給定的,他又處心積慮要害公子,那可就難辦了。”李嘉笑道:“現在統管水軍的李寶李將軍,早年跟著嶽爺爺、韓世忠韓大人與韃子生死百戰,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在這樣的人物手下做事,想必老賊也忌憚幾分。我還是那句話,老賊的門生故吏雖多,未必就是他的黨羽,我小心謹慎,就不信他還能構陷於我。”
次日李嘉到兵部報到,又到沿海處置使司與衆將官見了,始知自己統領的水師原駐明州,前番兩國鏖兵,才移駐到臨安城外錢塘江邊。有戰船一百二十艘,水兵一千五,大型海船已在造船務製造,只是水兵距兵部要求,尚有半數差額,需要即刻招募。李嘉事務繁忙,之後一連數日就宿在營中。這日李嘉正在營中,透過窗棱看外面近來一人,李嘉看那人身形體貌甚是熟悉,定睛一看原來是餘胡,李嘉大喜,出門喊道:“何時回來的?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見到李嘉,餘胡有些錯愕,笑道:“纔到臨安,還沒顧得上回家。戶部緊急召回,讓我到水師報到。”熟人相見,分外親熱,餘胡除了又黑一些外,倒也無甚變化,只是手指上多了一個金光閃閃的戒指。李嘉問起,餘胡笑道:“這是我在汀州一個山民手裡得來的。”李嘉將餘胡引入屋內,將泰州一別之後的事情做個簡要說明,餘胡聽了,唏噓不己。涉及第五檜的地方,李嘉都講得甚是委婉。餘胡何等人物,其間的意思早聽得出來,便道:“李兄不用避諱,餘胡攀附第五檜,不過是想謀個晉身之階。要說交情,倒也不深。”李嘉聽了,心下更喜,道:“如此便好。”李嘉引餘胡見水師的接洽之人,原來戶部專門任餘胡爲招募官,遴選應募之人。當晚兩人一起回餘府,與趙二孃等人見了,又是一番熱鬧。
朝廷薪奉頗豐,公告一貼出來,便應者如雲,餘胡從中遴選出一千五百人,李嘉日夜操練,只求儘快成軍。這日,李嘉皺著眉頭進來,道:“餘大人,這次我們招募來的,都是什麼人?”餘胡道:“啓稟將軍,大部分是這一帶的漁民,少部分是獵人。”李嘉道:“我看有個軍頭,既不像漁民,也不似獵人。”餘胡疑惑地看著李嘉,李嘉又道:“我看那人後背之上,紋著九支雄鷹,樣子各不相同,卻都長得甚是猙獰。”餘胡笑道:“將軍說得可是韓延慶?他原是太湖中的水匪,這次聽說打金人,纔來投軍的。”李嘉點點頭,道:“此人倒是一把好手,只是桀驁不訓,不易差譴。”餘胡笑笑不語。李嘉走出營帳,便見一個年約三十、滿臉髭鬚的健碩軍頭迎面走來,待得近了才認得正是韓延慶。
韓延慶上前跪拜道:“卑職參見將軍。”李嘉將他扶起,道:“你找我有事?”韓延慶遲疑一下道:“當真是有件事情需要將軍幫忙。”李嘉請他講,韓延慶道:“卑職原在水上作些沒本的買賣,將軍可曾知曉?”李嘉點點頭。韓延慶道:“這次我上岸投將軍,原先那些跟卑職一起討生活的兄弟一時生計無著,我需要賙濟他們。按說咱的俸祿原是不少,只是僧多粥少……”李嘉忖道:“這人倒也直接。”笑道:“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他們有難事你這做大哥的焉能袖手旁觀?這事你做得對。這樣,我這有俸錢二百貫,綾二十匹,絹一百匹,粟一百鬥,你先拿去給兄弟分了,舒一時之困。至於以後,他們是否也可以投到軍中?”韓延慶笑道:“都是一幫野慣了的,就怕受約束。”李嘉看他無意,也不強求,便道:“那以後我的月俸你去支取,我這裡自有辦法。”韓延牀也不推辭,拜謝而去。李嘉回去給餘胡說了,餘胡道:“這人好生無禮,你這也有數口需要供養,他怎麼好意思奪你的口糧?”李嘉道:“若非確有難處,他也不至於斯,既然有難處,我又焉能不幫?”李嘉當晚又跟王子凝等人講了,呂風暴道:“這些江湖之人,雖然有很多惡習,但都守諾言講義氣,既然提出來,不可不幫。”又過了兩日,李嘉正在帳中,韓延慶又來求見,李嘉將他讓入,韓延慶揖手道:“將軍賙濟的東西得了大用場,弟兄們的生活極大舒緩,大大小小都嚷著讓卑職給將軍道謝。”李嘉笑道:“你能帶他們上岸,我敬佩不已。一時困厄,我焉有不助之理?”韓延慶訕訕道:“只是這困厄忒也大些,他們不適水土,昨日也不知吃了什麼,便有幾人病倒,請郎中、吃藥、調養,凡此種種,你給的那些薪俸已然不夠……”李嘉忖道:“這人也當真有些無理,李某把自己口糧都賙濟了你,怎得慾壑難填,反倒粘上我了?”心中有些不快,倒不表現在臉上,道:“李某在軍中再無餘資,你且容我想一下。”想到王子凝又有了主意,便又道:“你且稍候,我去想法子。”從軍中牽出一匹馬來,飛騎往回,過崇新門入城。待到了餘府,王子凝、呂風暴正陪著趙二孃說話,李嘉把王子凝兩人叫到門外,輕聲道:“你那裡可還有金銀玉帛?”王子凝道:“你要來做什麼?”李嘉便把韓延慶的事情說了,王子凝怒道:“這人也太無理,如此五次三番地朝你要錢,不知是何居心?慈不掌兵,莫不是看你宅心仁厚……”李嘉囁嚅道:“我看他也是個光明磊落之人……”呂風暴思忖一下才道:“小姐稍安勿燥,我看這人倒有幾分馮諼彈鋏、張良撿履的意味,我們且給他,看他還有什麼籌劃?”王子凝聽了便不發作,道:“先生,你那可還有積蓄?”呂風暴搖搖頭,王子凝想了想,轉身入屋,不一會便把送給李嘉的那件裘袍拿出來,給李嘉拿了,自己從下面拆線,不消幾下,便從夾層中抽出幾片熠熠有光的金葉子來。李嘉大吃一驚,王子凝贈他這裘袍的時候一再叮囑不要再受其它禮物,這袍子既柔又薄,自己也穿了數次,平日裡只是覺得它暖和異常,想不中間還有這等機關。李嘉道:“那日我還想把它包了父親下葬,被夫子攔了,原來夫子早知其中機關。”呂風暴呵呵笑道:“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那晚你出手相助,夫人便料定總有一天這袍子會派上用場。”李嘉道:“夫人之智當真是鬼神莫測,晚輩由衷佩服。”王子白他一眼,把袍子拿了,金葉子塞到他手裡,道:“你且去把這金葉子換了,應當能值千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