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堤
田國峰大手一揮,說道:“我們幾個大男子漢,要你們陪什么?現在是特殊情況特殊處理,相關交接工作以后再說。既然防汛情況緊急,你們就馬上動身出發(fā)。我告訴你們,千萬要保住大堤,出了大事,我惟你們是問。還有,后天洪峰經過我們這里,你們有把握沒有?……,那就好,你們都走!我們隨后就到?!?
看到蘭永章等鄉(xiāng)政府干部動身欲走,初來乍到的薛華鼎有點茫然:按道理自己已經是晾袍鄉(xiāng)臨時代理鄉(xiāng)長,根據職務和工作性質,他應該跟蘭永章走。可現在情況緊急,來不及分工,也沒有什么工作安排,可以說是薛華鼎他還沒有正式上任,作為縣長助理跟著縣長田國峰走似乎更有理由。
他正要開口相詢,剛走二步的蘭永章卻快速地轉身走近田國峰,小聲地和他嘀咕了幾句。其他鄉(xiāng)干部或騎摩托車或搭摩托車,都先后告別離開。
薛華鼎不知道他們說什么,只見田國峰眼睛瞧著自己點了點頭。
蘭永章笑著對薛華鼎道:“薛助理,你先坐田縣長的車,陪著田縣長和劉部長看看我們大堤的情況。等田縣長、劉部長檢查完了之后,晚上我們在加征村村委主任家會面,再進行具體的分工,怎么樣?有什么事就打我的電話。”
薛華鼎點了點頭,說道:“好的?!闭f著,他也笑著說道,“蘭書記,我現在是你手下一員,有事你就安排下來,我保證努力去做,做的不好請批評。你就不要喊什么助理不助理了。”
蘭永章道:“行,薛鄉(xiāng)長,等下見!”
薛華鼎驚訝地看著轉身離開朝他自己的車走過去的蘭永章,心里想:“縣長下來檢查工作,難道你鄉(xiāng)黨委書記不陪同?讓他一個光桿司令檢查什么?”
田國峰與蘭永章揮手告別之后,笑著對薛華鼎道:“小薛,上車吧。現在情況緊急,他要馬上趕到他負責的那一段大堤去。呵呵,你以為我們縣干部每次檢查都要前呼后擁?那是平時,真要出現了什么險情還這么做的話,那誰陪同我們,誰就是犯罪!”
薛華鼎等田國峰上車之后,也上了車,說道:“那也不能一個陪同人員也沒有吧?檢查中你要發(fā)現了問題怎么辦,你向誰下指示?”
田國峰舉著自己的手機笑道:“不有這個嗎?有了它你還擔心我不能下指令?我隨時可以跟他們聯系。再說我們每到一段大堤,就有相關的責任人會向我們匯報情況。還有,你現在不是晾袍鄉(xiāng)的鄉(xiāng)長嗎?鄉(xiāng)長陪縣長,名正言順啊。呵呵,閑話少說,我們走吧!”
晾袍鄉(xiāng)和周圍的幾個鄉(xiāng)鎮(zhèn)都處于一個湖區(qū)地域內,是幾十年前“農業(yè)學大寨”時出動無數的人力,用了幾年時間人工圍起來的一塊淤泥地。薛華鼎他們所處的位置位于人工院的中間,離大堤還有八九里的距離。
其實,晾袍鄉(xiāng)地域與大堤相伴的并不多,這個鄉(xiāng)負責的大堤位置并不屬于晾袍鄉(xiāng),而是在樂平鄉(xiāng)境內。在湖區(qū)生活過的人都清楚,湖區(qū)防守大堤時,農民很少是負責本鄉(xiāng)本村的大堤,一般都是異地防守。政府之所以這么做,讓農民跑十幾甚至幾十公里遠的地方去值守,而不是在家門口附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這樣做,可以防止農民責任心不強,時時往家里跑。特別是出了險情的時候,如果離家近,那些在大堤上防守的農民肯定會分心,甚至可能丟下出險的大堤而不顧,強行跑回家搶救自己的家產、家人等等。那么,大堤的更危險了。
這幾天連續(xù)下雨,鄉(xiāng)間土路的路況很差。而且越接近大堤,田縣長的車就越發(fā)不好走了。好幾次他們坐的小車都陷進土路里的泥坑里。不說薛華鼎和組織部劉部長,就是田國峰這個縣長也要下車來推幾下,這樣車才能繼續(xù)前行。
推了幾次后,他們三人都有點累了,不想再爬進爬出,干脆讓司機一個人開車,他們走路。
薛華鼎看著小車搖搖晃晃地走出了一個泥坑后,放心地走到路邊的斜坡上,利用坡上的青草擦了擦皮鞋上的稀泥。他笑著對劉部長道:“劉部長,以前下鄉(xiāng)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吧?”
劉部長笑道:“是啊。不過二十多年前這種事我可常遇到?!彼亮瞬列樱^續(xù)說道:“當年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我在一個鄉(xiāng)插隊,天天打赤腳,挑著秧走在路上很是輕松?,F在不行了,打赤腳我都走不了路,路上的石頭咬腳。嗨,剛才我嘴里都進了不少泥巴。”
走在前面同樣是一身泥水的田國峰回過頭對薛華鼎道:“小薛,上山下鄉(xiāng)的事你不知道吧?那時候你還是幾歲的孩子。我也下過鄉(xiāng),在鄉(xiāng)里干了五年,還當過民兵排長呢。呵呵,農閑的時候天天晚上搞訓練,累過半死。不過,很是開心。窮樂,反正大家都沒好吃的,也沒有什么好穿的?!?
走在路邊坡上的青草里,薛華鼎看著泥坑不斷的土路,隨口問道:“田縣長,怎么晾袍鄉(xiāng)的情況這么糟?連一條沙石路都沒有?路的情況這么樣,經濟怎么可能發(fā)展上去?”
田國峰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說道:“是啊,要想富,先修路??闪琅坂l(xiāng)的經濟實在太糟糕,過去大集體的時候是每年都要吃國家的返銷糧才行?,F在,農民吃飯問題基本解決了,但沒錢。經濟收入也好,稅收也好,都是在全縣鄉(xiāng)鎮(zhèn)中排名最低的。鄉(xiāng)政府官員的工資都要靠縣里撥款解決,很多人去年的工資還沒到位呢。去年鄉(xiāng)里老師的工資還是縣教育局從我縣長專項資金里拿出一筆解決了一部分問題。因為擔心鄉(xiāng)里截留,我們縣里還專門派人下來督促,用黨紀政紀警告他們必須??顚S?,這才確保這些資金沒有被鄉(xiāng)政府挪作他用的,真正發(fā)到老師手里。哎——”
田國峰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們縣里從他們鄉(xiāng)里幾乎沒有收繳過一分錢,就是通過稅收的形式臨時收上去了,也馬上用其他名目返了回來。你也知道我們縣的經濟怎么樣,全縣要填的窟窿有多少,有多大?你想我們哪里能籌一大筆錢為他們鄉(xiāng)修路?他們以前想過很多辦法,也打了很多報告,但巧媳婦也難做無米之炊吧?蘭永章剛到這里上任的時候,又打報告說要修路的,想修一條瀝青路。讓這條路與那條連接縣城和市里的路對接起來??晌覀兛h里只要他們鄉(xiāng)負擔百分之三十的資金他們都拿不出來,報告就這么擱淺了。我們跟公路局的人商量了一下,決定今年下半年或者明年上半年全部由縣里出錢,先修一條好一點的砂石路再說。等今后他們鄉(xiāng)經濟發(fā)展了,再將砂石路改為瀝青路或者水泥路?!?
田國峰和薛華鼎說話的時候,都沒有把薛華鼎當著晾袍鄉(xiāng)鄉(xiāng)長的位置進行考慮。就是劉部長也沒有認為里面有什么不妥當的。畢竟薛華鼎只是臨時來充實一下晾袍鄉(xiāng)的領導力量而已,等這里的緊張期一過就走。
田國峰說到這里,心里一動,問道:“小薛,你能不能活動一下,從外面活動一點資金過來,讓晾袍鄉(xiāng)的交通改善改善,這可是大家都期盼的事?!?
薛華鼎看了田國峰一眼,沒有立即答話,想了一會才說道:“我想想看。我想只要縣里在政策、資金上多傾斜一點,修條路還是沒問題吧?”
田國峰笑道:“你還沒上任就胳膊往外拐了?呵呵,傾斜一點還是可能,但不能做的太突出。我們縣的情況好的好不到哪里去,口子一開,別人就會囔著要?!?
……
沒有走上幾里路,幾個人都是一身臭汗了。車還是司機開著,一個人慢騰騰地移動它,遇到干硬一點的路面,它還跑得快一點。要是路面不行,汽車比人還走的慢,所以他們三人干脆就這么走著,沒有再奢望能坐上一段。走著走著,小車反而落后他們幾十米遠了。
當走過一個破舊的小飯店時,縣委組織部劉部長半真半假地問道:“田縣長,人是鐵飯是鋼,我們還是吃了飯再走吧?要不等下推車的力氣都沒有了?!?
田國峰實在不想在這種飯店吃飯,薛華鼎心里也懷疑這種飯店是不是衛(wèi)生。但走了這么遠的路,肚子餓有點餓了,加上還不知道前面的情況怎么樣,到工地能不能吃上飯還很難說。田國峰用征詢的目光看了薛華鼎一眼,然后說道:“好吧,飯菜隨便一點。走了這么遠,也真是累了。喘口氣也好?!?
三人剛走到飯店的門口,一個穿花襯衣的婦女就笑著迎了上來,熱情地招呼道:“三位老板,是來吃飯的吧?快請進,請進。春娥,出來泡茶!”
接著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從里面走了出來,對他們三人笑了笑,又轉身進屋去了。
飯店是一棟普通的農家平房做的,客廳里擺了四張桌子,二張方的二張圓的,都用塑料布蓋著,上面都放著一只白色的茶壺。房間二邊擺放著兩排木椅子,墻上掛著一本營業(yè)執(zhí)照副本。
但里面沒有一個顧客,看來飯店的生意并不怎么樣。
劉部長對那婦女說道:“我們還有一個司機?!?
婦女笑了一下,小心地踩著路上的幾塊碎磚頭,走到路中央看了看后面,笑道:“呵呵,小車比人還走的慢。老板,你們是當官的吧?”
薛華鼎笑問:“你怎么說我們是當官的?”
婦女道:“有小車的人不是有錢的老板就是當官的。同志,你想想,有錢的老板誰會到我們這個窮地方里來?我估計你們是來檢查防汛工作的?!?
薛華鼎道:“只要有生意做有錢賺,有錢的老板哪里不去?老板,你這里有什么菜,簡單點,越快越好,我們還有急事要辦。”
“好的。有魚有肉,還有小菜。要吃點什么?”婦女幾步進了店,對薛華鼎道,“要不要進去看看菜?”
劉部長一邊散煙給田縣長,一邊對薛華鼎道:“薛助理,你點菜,我等司機,怕他等下又要我推。”
田縣長興致似乎高漲了許多,對薛華鼎道:“走,我們一起去看菜,土菜有土菜的味道?!敝螅謫栕咴谇懊鎺愤M廚房的婦女道,“你家老板呢?”
婦女回答道:“他啊,上堤抗洪搶險去了。現在的水位高,這幾天肯定回不來,我們村里除了在外面打工的,男勞力都上堤去了?!?
田國峰問道:“那你怕不怕?”
婦女笑道:“我們怕什么?我們這里幾十年都沒有倒過院垮過堤。只在54年的時候倒過一次,現在肯定倒不了。政府比我們還急呢?!?
剛才進來的小姑娘已經泡好的四杯茶,見他們進來就端了二杯給田國峰和薛華鼎。二人謝了一聲接過茶,口干的薛華鼎還把茶杯湊到嘴邊小心地喝了一下。
田國峰端著杯子道:“水火無情,真要漲幾十年上百年難遇的大水,政府也是無能為力的吧?要想大堤保住,還是依靠廣大的人民群眾。僅靠政府的幾個干部是不可保住大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