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里召開年終總結表彰大會的時候,朱賀年、田國峰、薛華鼎、張清林等人都以為市里會點名批評長益縣的生產安全工作。想不到的是長益縣固然沒有獲得生產安全先進縣的榮譽稱號,但也沒有被批評。
特別讓他們意外的是,薛華鼎個人還獲得了生產安全優秀干部的榮譽。這是四個縣中唯一一個獲此殊榮的縣級主管生產安全的副縣長。此外,薛華鼎還獲得了抗洪搶險優秀干部的稱號。
獲得抗洪搶險優秀干部的稱號倒是不稀罕,薛華鼎親自下水摸排險情,找到了管涌點,并差點出事,這足以讓他獲得這個榮譽。而且長益縣的張清林、田國峰也同時獲得了這個稱號,還有不少科級干部和鄉鎮領導也獲得了。
長益縣的領導最高興的還是那個生產安全優秀干部的獲獎。這無疑是上級領導對長益縣下半年生產安全的肯定,也說明李席彬在上級領導的心目中造成的惡劣影響已經被排除。
也間接地說明朱賀年的領導班子還是值得信任,不會因為出了李席彬這個敗類而讓上級產生懷疑。
只有朱賀年心里隱隱想到了其他一些什么,但沒有肯定。
論如何他還是高興的。
他們甚至比那些獲得了生產安全先進縣的縣領導還要喜悅。晚上會餐的時候,他們和其他縣的領導一樣找人碰杯,找領導敬酒。
酒席散了之后,朱賀年和其他三個縣的縣委書記一起被市委書記孫書記找去談話。四個人都喜滋滋地趕到市委大樓,坐在孫書記馬秘書的辦公室閑談,等待孫書記的接見。
雖然進去之后,大家受到的是一樣的接待,孫書記的馬秘書給他們泡的是一樣的茶、給的是一樣的茶杯,但大家心照不宣地讓醴陽縣的王書記坐第一個位置。接下來是昌宜縣的李書記,第三個位置由瀏章縣的傅書記坐,朱賀年只能委屈地坐在最后一位。
這個位置的排定不是按年齡來的,這里四個人中朱賀年的年紀最大,王書記的年齡第二。也不是按職位來的,大家都是縣委書記,只是有的兼縣人大主任,有的沒兼他職。
他們是按他們在全市的影響力來排的,說直接一點就是按各縣的財政收入來排的。現在一切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哪個縣的財政收入多、經濟實力大,那個縣和它的主要領導的影響力就大。
聽說今后又可能按gdp來排,至于gdp的數值怎么算,這里的四個人一把手還沒有多少底。
對于醴陽縣排在最前面,現在坐在右邊第一個位置的王書記,朱賀年心里還是很服氣的。不說他的年紀跟自己差不多,更主要的是這個王書記腦子靈活,搞經濟有一手,還有一個就是膽大包天:
以前醴陽縣也是和長益縣一樣是窮得叮當響的縣,除了稻谷就是棉花。吃飯穿衣不愁,但沒錢。
他們醴陽縣前幾年大搞汽車改裝,以王書記為首的縣領導冒著被上級處分甚至被撤職的危險鼓勵一些個體戶收購外地的報廢汽車進行拆解。好一點的零部件被他們用來拼裝“聯合國”車,差的零件才當做廢品回爐。
在他們的鼓勵和引導下,廢舊汽車改裝竟然成了醴陽縣的一個支柱產業,形成了在全市、全省甚至全國都有名的廢舊汽車一條“街”。
他們的錢是賺了不少,但“聯合國”車也引出了不少車禍,拆下的廢舊零件特別是廢機油、廢蓄電池污染了當地的環境、毀壞了不少的農田。
這些事情引起很多人反感和申訴,一些有良知的記者也呼吁政府制止這條街的壯大。省里、市里多次下文要求他們醴陽縣整改、整頓,甚至命令他們限期關閉。但這個王書記硬是頂住上面的壓力,守住了這個“金礦”。讓所有的人捏了一把汗。
當然,這個王書記并沒有一直抱著“金礦”不放手。他在頂住上級壓力的同時,也積極引導農民開辦鄉鎮企業、生產農用車。
那些農民通過日日夜夜拆解各種車輛,竟然掌握了不少汽車的知識。加上他們手頭各種各樣的零配件都有,只需要從外地的汽車廠、學院請來一些退休技術員就可以開始辦廠了,所以在王書記等人的引導下,多個農用車廠就先后建立起來。
沒有幾年醴陽牌農用車就開始走向全縣、全市,并遠銷市外、省外。
隨著車輛的外銷成功,醴陽縣的財政收入開始翻著跟頭增加。一躍成為全市龍頭縣,并超過了二個市區的財政收入。現在一個醴陽縣的收入可以抵上五個長益縣。
有了錢的王書記開始著手整頓那個廢舊汽車市場。雖然到現在為止也沒有完全禁絕廢舊汽車的再利用,但廢舊汽車一條街早沒有了以前的規模。毀壞的農田上不是農民起了一棟棟的樓房,就是被一些農用車個體戶蓋了工廠。
以前被記者追、被上級批評的王書記現在還是被記者追,只是已經由以前的批評、揭露變成了表揚和贊賞。省電視臺在去年年底還對他進行了專題采取,有人贊揚他是改革浪潮中勇于創新的猛將!
市里的領導不再為這個王書記頭痛,反而一口一個老王這么親熱地叫著。
這個王書記至此徹底翻身,據消息靈通人士透露,王書記已經內定進市委常委。上面想調他進市政府領導班子當副市長,但他還在猶豫。當然,是不是真的就沒有人知道了。
醴陽縣的經濟收入和農民的富裕模樣都擺在那里,不由得朱賀年不佩服。特別是對他這個家伙的大膽更是只有豎大拇指的份。
王書記也常常在市里開會的間隙對朱賀年等人夸耀他的大膽,說什么破壞農田、污染環境甚至于雜牌拼裝車造成車禍等等都是經濟發展所無法規避的原罪。就如英國資本主義萌芽階段要以犧牲廣大農民的利益為前提,要進行羊吃人的“圈地運動”一樣。
朱賀年對這個王書記說的什么原罪、什么資本主義萌芽不是很明白,他也懶得去想這么多。只在心里想怎么如王書記一樣抓住一個好的機會讓自己縣的經濟發展起來。
認同王書記,并不意味著朱賀年就心里舒服。除了對自己排在末位有點自卑之外,還對排第二的李書記不服。他認為這個昌宜縣的縣委書記屁本事沒有,除了喝二斤酒不醉、通宵達旦跳舞不累之外,實在看不出他有什么本事。
昌宜縣的經濟之所以排在第二位,完全是因為老天爺對他們縣的故意照顧。
他們昌宜縣地底下有不少的煤炭、還有一片大的石頭山。這二大寶貝讓他們不怎么想事就能賺的盆滿缽滿。如果不是醴陽縣這匹黑馬冒險殺出,他們還是四個縣中的龍頭老大。
現在煤炭是不怎么賺錢,但一個好處就是穩定,反正一年四季有錢賺,有收入可拿。只要煤價一漲,他們就更會抖起來。
那個石山更是紅火。住在湖區的人都知道,大部分土地都是幾千上萬年的淤泥淤積而成,土地很肥沃,但就是沒有石頭。現在修路要石頭、起屋要石頭。
即使不用石頭,那你總得要用水泥吧?而生產水泥最重要的原料就是碳酸鈣。石頭是什么?碳酸鈣!
昌宜縣就在那座山旁邊建了一個水泥廠,雖然生產的水泥質量不怎么樣,但他們的產品還是供不應求。便宜、運輸成本小,不買他們的你難道跑到省城去買?
這次晾袍鄉水泥路就是用的他們那里的石頭。大部分水泥沒有用他們的,為此朱賀年還被這個李書記當面刮了一通胡子。
結果讓怒火中燒的朱賀年一聲令下,橫蠻地干涉起企業運作來。不但水泥不買昌宜縣的,石頭也不買昌宜縣,讓建筑公司都到遠的地方買。幸虧的是這些材料都是采取船運的方式,船的速度雖然慢,但運量大成本低,總的算來運費增加不多。否則的話,晾袍鄉還要為他們二個縣委書記的賭氣浪費一大筆錢。
現在二個人見面都要不為人注意地哼一聲,以示不服。
朱賀年對瀏章縣的傅書記倒是關系不錯,既沒有對王書記的崇拜也沒有對李書記的不齒。二人都是難兄難弟,雖然不是常被批評的對象,但也不是常被表揚者。
因為二個縣委書記的關系,也因為二縣的距離近,所以二個縣的干部也是容易扎成堆。
到市里開會,稍微注意一下就會發現,長益縣的和瀏章縣的人經常玩在一塊。而醴陽縣的和市區的干部玩在一起,只有昌宜縣的單獨成一團。
以前昌宜縣的干部和市區的玩在一塊,不怎么理其他三個縣的。現在那個位置被醴陽縣奪走了,他們就成了孤家寡人。
不過,他們也就是容易玩得一起而已,并沒有什么矛盾,或者說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什么矛盾來。大家還是遵守官場上的規矩:你好我好大家好。
大家剛一坐下,王書記就笑呵呵地掏出煙,先給馬秘書一支,然后給李書記、傅書記、朱賀年一人一支,一邊掏打火機坐下一邊問道:“各位老弟,你們過年有什么活動沒有?”
李書記將嘴巴上的煙湊到王書記的打火機火焰前,不慌不忙地吸了一下,縮回身體,將煙從嘴上拿下來,說道:“活動?過年是我們政府最忙的時候,能有什么活動?慰問五保戶、軍烈屬還有下崗工人,哪里有時間做其他事?還有過年過節正是我們二個煤礦進行檢修、安全檢查的時候,想搞什么活動也抽不去身來。王書記,你們呢?是不是計劃好了?你們縣里有錢當然該搞一下,我們是沒時間。老傅、老朱,你們縣呢?”
傅書記姓傅,這個姓還真有點不好喊。熟悉的人知道是喊傅書記,不知道的人卻以為是喊副書記。久而久之官場上的人喊老傅,或者喊全和書記。他的全名是傅全和。
李書記說完,還瞥了旁邊的傅書記和朱賀年一眼,心里既羨慕醴陽縣又想在瀏章縣和長益縣面前炫耀一下。他所管轄的昌宜縣財政收入是他們二個縣的總和還多。
朱賀年和傅書記沒有回答他們的話,二人湊在一起點煙。心里則在罵人:“靠,不就有幾個臭錢,過年老子就在家里過,親朋戚友在一起熱鬧。”
王書記笑道:“我們縣的工廠企業都放假了,過年的時候真是清閑。我們縣里決定讓部分干部職工、各行業的優秀代表、工廠企業的代表到海南去旅游。辛苦了一年,也該休息休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
這時門外一人接著說道:“是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年紀越大越能體會這句話的含義。”
四個縣委書記和馬秘書聞聲都站了起來,看見來者進門,四個人都客氣地喊道:“孫書記。”
“坐,坐。你們來了好久了吧?剛才省里來了一個電話,耽誤了一點時間。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孫書記從左邊開始逐一跟他們握手。
眾人連忙說沒事,才來不久。
“老朱,提前向你拜年,祝你合家歡樂萬事如意。你坐!”孫書記握著朱賀年的手搖了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