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火燒烤的縣長
走在前面的人也幸災樂禍地說道:“這么多人,你急什么?他們一時半會肯定走不了。聽說那些老頭老太還把市里的書記都堵了,我們縣的縣長也在里面。”
一個推著自行車前行的漢子大笑道:“那就有好戲看啰。姓莊的倒下去了,姓朱會不會也倒下去?”
人行道上一個家伙則冷笑道:“當官的沒有一個好東西,全他媽的殺了最好。”
現在的人說話幾乎沒有什么禁忌,想什么就說什么,周圍的人也只是一笑了之。
……
聽了這些飄進來的話,一車人都面面相覷。剛才在開發區被市委副書記、副市長、縣長接見的榮譽感一下蕩然無存。
薛華鼎粗略打量了前面亂哄哄的場面幾眼,小聲對單師傅道:“掉頭回去,我們走另外的路。”
單師傅把腦袋伸出窗外朝后看了看,對后面伸出腦袋看熱鬧的面包車司機喊道:“你稍微退一下,我要掉頭。嗨,我說你靠這么近干什么。”
面包車司機看了一下單師傅,嘴里不知嘀嘀咕咕說什么,但還是回頭看了一下后面,啟動車后退了一點點,但他馬上迅速地轉到方向盤,車邊退邊打橫:顯然他也不想再在這里看熱鬧,要離開這里。
單師傅只好一邊等他掉頭,一邊伺機利用空隙打橫。
薛華鼎他們的車掉頭是掉頭了,但是,沒有走多遠就被前面的面包車堵住。在面包車前面則是凌亂的車輛和混亂的人群,車輛和人群之間夾雜不少自行車。
正煩躁等待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整齊的號聲:“一二一,一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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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聲音,所有的人都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那些興奮說笑著的人閉了嘴,膽小的人則開始盡可能地退到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人群也紛紛往旁邊讓。
薛華鼎他們很快就看見一隊警察排著一字長隊小跑著過來了。一身疲憊的譚國兵也在這支隊伍中,不過他和其他警察的注意力都在前面,沒有看到薛華鼎他們的車更沒有看見坐在車里的薛華鼎。
與看熱鬧的人群相反的是,那些鬧事的人卻更加興奮了,不知是看到警察來了心虛壯膽還是真的群情激奮,反正遠處的呼聲比剛才更大了:
“我們要工作!”
“我們要生存!”
“打倒貪官污吏!”
“人民警察為人民!”
最后這句與其說是呼口號,不如說是大聲哀求。
薛華鼎心里苦笑了一下,又嘆了一口氣,心里替朱縣長感到悲哀:靠,怎么在這節骨眼上鬧事呢,這不是給他下眼藥嗎?
想到這里,薛華鼎心里不由自主地問:“難道真有什么人鼓動他們鬧事不成?會不會是不甘心失敗的張清林?”
一想到張清林,薛華鼎心里馬上就否定了:“不應該是他。他主管的就是治安,政法書記還身兼公安局局長,現在出事他的責任應該是最大的。估計看到眼前的情景,他的心臟快要氣炸了,腦袋都不知大多少倍?”
薛華鼎腦袋不斷地運轉:“不是他張清林,那么還有誰呢,王副縣長?田副縣長?李副書記……,還是正淡出人們視野的莊書記?”
薛華鼎腦海中將一個個縣級領導、副縣級領導一一過濾,最后還是沒有找到自己懷疑的對象。
他也就干脆不再想,靜靜地坐著,默默地看著窗外。
一直打開窗戶注意外面的謝國棟小聲對薛華鼎道:“薛局長,要不我下去看看,我父母就是住這一帶的,我認識不少這里的人。”
薛華鼎不置可否地哦了一下,見謝國棟下車,他也沒說什么,反而閉上眼睛假寐。
增援的警察越來越多,過去一小隊又來一小隊。也有交警開始在前面疏導車輛,讓所有車輛繞道。只是車、人太多,效果不是很理想,最多移動一二米就要停好久。
西邊的太陽早已經落山,天開始暗了下來。
因為有點累,外面又灰塵多,薛華鼎等人干脆搖上玻璃,坐在車上睡覺。
又過了大約半個多小時,謝國棟才從前面的人群中走過來,笑著跟人行道上一個喊他的熟人揮了一下手之后才打開車門坐上來,嘴里先埋怨道:“怎么還在原地沒動?交警吃干飯的啊。”
車上的人都抱以苦笑,眼睛都看著他。
謝國棟沒有急于說他探聽到的消息,而是邀請薛華鼎和其他人到他父母家吃飯。他說道:“反正現在也動不了,時間也到了吃飯的時候,請你們到我父母家吃了晚飯再走,我估計沒有一二個小時走不了。”
薛華鼎在家里做飯的次數實在有限,也不是很愿意,聽了以后就問道:“離這里遠不?方便不方便,我們事先又沒有約定。有點麻煩你爸爸媽媽吧?”
謝國棟笑道:“沒事。只要你們不講究,沒什么不方便的,我父母家旁邊就是菜市場,他們退休在家也沒什么事。走吧!”
“那車怎么辦?”錢海軍笑問。
謝國棟道:“要不就停在路邊吧,現在出不去,應該沒事的。”
單師傅連忙說道:“你們去吧,我在這里守著。等下肯定會通,等你們要回去的時候呼我,我來接你們就是。”
謝國棟馬上回答道:“那好。單師傅,那就不好意思,下次再請你。”
薛華鼎、錢海軍、高子龍離開汽車,隨著謝國棟走。
顯然,謝國棟在之前跟父母打過招呼,當他們進屋的時候,二位老人都在家里,沒有去看熱鬧,還燒好了開水等他們。他們一到,謝國棟父母馬上熱情地為他們泡茶裝煙。
薛華鼎他們三人一邊喝茶一邊聽謝國棟說起他剛才打聽的消息。
謝國棟輕描淡寫地說道:“他們已經鬧了快二年了,真是越鬧越窮。很多有本事、有門路的人早出去賺錢去了,有的開公司、有的做小生意、有的到南方打工,還有女……,嗨,反正留下的都是一些老人、病人或者是太老實的人,也有一些拉不下面子的人在這里苦捱,日子過得真的苦。我父母他們知道,菜市場別人不要的菜葉、菜幫他們都揀回去。我就想不通他們為什么不出去打工,總守著這個破廠干什么。”
錢海軍嘆了一口氣道:“年紀大了,出去找工作誰會請他們啊?我們這一輩人誰都想有 單位好依靠,也怪不了他們。”
本準備說幾句的高子龍聽錢海軍這么說,他就沒有說話。
薛華鼎問道:“這次他們怎么知道羅副書記要來的?”
謝國棟笑一下,說道:“還不是公安局的人自己透出來的。現在柴油機廠的人都知道,逢年過節、有上級領導要來,他們廠的警察就會明顯增加,防止他們鬧事。有些職工都和警察熟悉了,你說他們經常到縣委縣政府去上訪,每次都是警察接待他們,他們能不熟悉縣城的這些警察嗎?下午的時候不知是哪個警察跟他們扯談的時候說漏了嘴,于是就都知道市委書記、市長下來了。有人一聲喊,許多人就涌了出來,一下就把路堵死了。”
高子龍插言道:“他們時間掐得這么好,正好堵在羅書記他們回城的路上,肯定是有內應。”
謝國棟笑著道:“有沒有內應我就不知道了,說不定派到廠里的那些警察有同情這些工人的。”
薛華鼎轉移話題問道:“這個廠子到底怎么樣了?它是不是廠里當官的搞垮的?”
謝國棟道:“廠子已經很糟糕,實際上,它也就掛一個柴油機廠的名字而已,與柴油機一點關系也沒有。現在廠里既不生產柴油機,又不維修柴油機,就是柴油機的部件都不生產。工廠現在主要是為一些私人公司生產什么防盜門、防盜窗而已。再不就是為建筑公司生產腳手架什么的,反正是接到什么就做什么,做的都是最不賺錢的加工業務。至于這個廠子是不是當官的搞垮的,我還真不清楚,一些工人是這么說,但也有一些工人說實際上廠子好多年就不行了,幾年來都是要死不活地拖著,當官的就是想撈也撈不到什么。實際情況誰也不知道。”
“哦,那他們上訪什么?”薛華鼎奇怪地問道。
“上訪什么?主要是現在廠里有些事做的不公平,有的人家二口子全下崗,有的不但二口子還在廠里,就是兒女也在廠里。那些人就不服氣。”謝國棟搖頭笑道,“我就不知道這個崗位有什么可爭的。”
幾個人都笑著搖了搖頭。
謝國棟又說道:“還一個不公平就是柴油機廠廠區靠街道的門面,這些門面廠里基本上都租給了社會上的個體戶,而廠里的人只有有門路的人才能租到這些門面做生意,所以他們就要鬧。這次鬧事的還有不少離退休職工,有的級別跟朱縣長一樣,甚至比朱縣長還高呢。當時柴油機廠鼎盛的時候,廠黨委書記、廠長都是縣團級的,又是市里直接領導,對我們縣的縣長、縣委書記要理不理,牛氣得很。廠里面的工人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你們不知道,現在我們這里的鄰居很多是看險、看熱鬧的。或者說是看他們的笑話的。”
薛華鼎跟著眾人笑了笑,又問道:“廠里還有多少在職職工?”
謝國棟笑問道:“薛局長,你是不是搞社會調查啊,問這么多、這么清楚。”說著,他還是回答道,“具體多少在職職工我不清楚,調走的、下海的、自己辭職不干的,已經跑了不少,廠里最多還有五六百人吧。”
薛華鼎驚訝地問道:“還有這么多?”他心里想:怪不得市里不敢粘手。那個無線電二廠才二三百人都讓市里的領導出了幾身冷汗,迫不及待地連廠帶人一古腦賣出去了。這個柴油機廠五六百人,這個包袱誰敢背啊。而且又是在縣城里,這里的地皮肯定沒有市里的值錢,想賣高價也賣不出去啊。
聽了謝國棟的話,薛華鼎心里已經沒有了任何想法:這個包袱太大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他只是替朱縣長悲哀而已,擔心羅副書記、王副市長一怒之下改變主意,讓朱縣長斷了進步之路。即使不改變初衷,官司已經打到了羅副書記、王副市長面前,這個多年來形成的包袱肯定會由朱縣長來背,他要想當縣委書記首先就要在領導面前保證解決這個問題。但是,朱縣長憑經濟這么落后的一個縣能消化得了這個大膿包嗎?無論哪種情況,朱縣長今后的日子都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