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的復雜
邱秋搖頭道:“朱書記沒什么大問題。張副書記更是捱不上邊,他從外地調過來沒幾年,也不管這一攤子?!?
薛華鼎看著邱秋的眼睛,問道:“難道你舅舅……”
朱賀年當了一年多的長益縣黨政一把手,田明華副縣長——也就是邱秋的舅舅——才接任縣長職位不久,可以說現在田明華的縣長位子還沒有坐熱。薛華鼎問出這話也是看著邱秋痛苦的樣子麻著膽子問的,要是現在傳出什么對田明華不利的消息,就會有不少眼紅他的“政敵們”趁機起哄,說領導提拔有問題的干部,更可能對下屆的選舉留有后患。
邱秋痛苦地點了點頭:“幾個老的領導被牽涉到,還有老干部、外地的領導。”
薛華鼎本來想說那是他們罪有應得,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但因牽涉到田縣長,薛華鼎就有點不好意思開口了。只是用關切的語氣問道:“他涉及的數額多大?”
邱秋自然明白這個他是誰,低聲地說道:“三千多元?!闭f著,她用略有恐懼的眼睛看了看包廂的門,又加了一句,“這還是我粗略統計,如果深挖,我估計可能還有更多。”
薛華鼎大松一口氣,說道:“嗨,我還以為什么大事呢。三千?就算六千也是小事。”
邱秋對薛華鼎不以為然的語氣很是不滿,說道:“你以為是現在的三千,那時候的三千比現在的三千實用多了,你知道不,當時的工人才三十多元一個月。而且……”
邱秋說到這里,沒有往下說。
薛華鼎則搖頭道:“時間都過去這么久的,我估計他們當時也沒有這么大的膽子一次就收幾百上千吧?肯定是別人今天送一點,明天送一點。幾千元的數額就是這么聚集上來了。”
邱秋點了點頭:“就是這樣,像蛀蟲吞噬葉子一樣小口小口地啃的。一年拿幾次,每次一百元二百元的。名目多得很,過年過節的紅包、加班費、午餐費、交通費 ……”
薛華鼎想起過年的時候自己代表郵電局送給領導的紅包和自己收下的禮金,心里想:“你是不是太幼稚了?這種事你也查?你怎么像是才進社會的人一樣,虧你還是記者?!?
想到這里,薛華鼎說道:“這種錢你還真的只能看成是人情往來。要是這種事也追究的話,那可就糟了,連我都要去坐牢?!?
邱秋驚訝地看著薛華鼎,問道:“你也收過幾千上萬的紅包?”
薛華鼎不好意思地道:“我跟你說實話吧,一次幾萬的禮金我沒有收過,但過年的所有禮金加起來就有,至少不少于一萬。還有五一、端午、中秋、國慶,有些人還有生日、升遷、父母生日等等名目,這些全加起來的話,一年至少二萬。當然,最多的還是春節……”
邱秋聽了薛華鼎的這些話,這才明白薛華鼎還是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以為自己是被這些“小錢”嚇住了,就打斷他的話道:“你就不要炫耀你收紅包的本事了。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如果我要揭露那些大蛀蟲的話,像我舅舅他們這些小蘿卜頭都可能被帶出來。我舅舅他們估計都自己都不知道他們還有這些小把柄被別人捏著呢,因為當時他們都是一般的小官員,那時他們是隨大領導一起檢查工作而收的,收下后就忘記這些事了。而那些大蛀蟲也是聚少成多的,只是數額更大而已?!?
“你現在是投鼠忌器?”
邱秋點了點頭,說道:“這些事情揭露出來的話,我舅舅他們大的危險沒有,但名聲肯定會不好,也肯定會生我的氣,我要得罪一批犯了這些小事的人。”
薛華鼎心里總算理解了邱秋的內心,對這種使人惡心的事還真不好怎么辦。就是上級紀檢部門收到這種舉報最多是要當事人退錢、寫檢討了事,不會過多地深究。但當事人肯定會恨邱秋這種抓別人小辮子、往別人屁股下塞糞讓人不舒服的“小人”。
邱秋自己也不想去揭發這些小事,只想抓出一二個大蛀蟲就行,可抓這些蛀蟲的時候,勢必拔出蘿卜帶出泥。最讓邱秋棘手的是柴油機廠的老工人卻對她寄予厚望,把她視為微服私訪的“包青天”,希望她能還柴油機廠一個公平,什么事手要揭露出來他們才滿意。加上邱秋目睹了下崗工人的苦楚,就此罷手不干的話,她良心難安。
薛華鼎看著眼前這個“純潔”的女子真是有點哭笑不得。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啊,還是從象牙塔里走出來吧。我估計你調查的那些東西大部分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沒有深究的必要,再說,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有些事還是遺忘了好。如果你真要打抱不平,那你就只盯那幾個大蛀蟲的一些大事,其他的事不要理。如果打擊面太大的話,你不但一事無成而且你自己還可能身敗名裂?!?
邱秋道:“我就是下不了這個決心,心里趕不走他們那些可憐的眼光。”
薛華鼎道:“我倒是覺得過于追究過去那些事意義不大,就算現在把那些抓起來,讓他們吃進去多少吐出來多少,或者再罰他們吐出十倍來,也就是幾百萬而已,這些錢對柴油機廠的生活還是沒有多少改變。國家這幾年給柴油機廠的補貼就遠遠不止這個數?!?
邱秋問道:“我知道你是說我最好是和他們一起探求一條翻身的路。是不?呵呵,你也高看我了,現在政府都沒有辦法,我一個寫字的能出什么好主意?”說著,邱秋笑了起來。
薛華鼎也笑了,說道:“呵呵,邱秋,你也有無能無力的時候?”
邱秋白了他一眼,說道:“我可從來沒有說過我多有本事。我當時去調查也不是想當什么英雄,只是想寫一本企業改革的書,自己賺點稿費,隨便能讓有的人借鑒一二,那我就心滿意足了。哪里知道一跳下去,水這么深?”
薛華鼎搖頭道:“其實這里水不算深。柴油機廠早就不怎么樣了,從廠里撈到大好處的可沒幾個人,而且撈的好處也非常有限。也就十幾二十萬吧。你不知道……”說到這里,薛華鼎不說了。明顯地,在安華市無線電二廠的買賣中,羅豪等人得到的利益就不止幾十萬。
邱秋道:“難道你知道有人得公家的利不止二十、三十萬的,是不是你在長益縣郵電局大樓建設中收了幾十萬的禮金?呵呵,老實交代?!?
薛華鼎忍不住笑道:“呵呵,你和我關系好,你這么誣陷我我不在乎。我只是提醒你,就憑這個破廠還真養不出什么嚇人的蛀蟲,只能算是毛毛蟲而已。我們不要談它了行不?”
“我知道。我只是不忿,他們要貪污要受賄,他們應該去整你們郵電局、整銀行、整稅務局這些肥得流油的單位啊,就是吃的最多我也只有高興的。何苦拿這些窮人的血汗錢?呵呵。……,哎?!鼻袂镄χχ詈髤s嘆了一口氣。
薛華鼎笑著搖了搖頭:“不地道,典型的綠林好漢,真是殺富濟貧的一個女強盜?!?
說著,薛華鼎一口喝完杯中茶,有點意氣風發的問道:“好了,邱秋,我問你一點正經事,你說現在那個主管柴油機廠的王副縣長到底怎么樣?是不是在真心為柴油機廠謀劃出路?為什么我們去租廠房,他的手下對我們卻不理不睬?”
邱秋也是抬起頭,精神好了很多似的,問道:“這才是你最關心的吧?”
薛華鼎點頭,提高聲音道:“是的。我對過去的那些小事不在乎。我也相信柴油機廠今后的發展、如果翻身才是縣委縣政府以及廣大柴油機廠的職工最關心的,也是你舅舅他們最關心的。你就不要去鉆牛角尖了!”
邱秋噓了一口氣,道:“那我聽你的,我這幾天就是矛盾著?!?
薛華鼎為邱秋倒茶,問道:“現在你能不能解答我剛才的幾個問題?”
邱秋笑道:“謝謝。當然能夠!王副縣長現在的心思一點都不在柴油機廠身上。名義上他兼柴油機廠的黨委書記和廠長,實際上他一個月很難進廠一次。工廠里極大多數工人在他當這個廠里的頭之后反而沒有看見過他了。有人戲言,以前上訪的時候還能見幾次,現在都知道王副縣長是升了還是降了,怎么就見不到人呢?”
薛華鼎問道:“他到底在忙什么?”
“忙什么?他以前是忙伸冤、忙告狀。現在是忙調動、忙換崗?!鼻袂锊恍嫉卣f道,“他一直說那個電話是無意打的,是朱書記、張副書記和我舅舅等人故意整他。說把他從開發區調入柴油機廠是變相的處罰,他心里一直忿忿不平呢。以前我還覺得他是男子漢,很有知識的樣子,現在我是看不起他了。市里的所有領導幾乎都被他跑遍了、也被他跑煩了。他還到我們報社來過好多次,要我們報社為他主持公道,你看他不是瘋了就是傻了吧,我們報社怎么可能登他的事?”
薛華鼎對王副縣長沒什么印象,以前他兼開發區管委會主任的時候,見過一二次面,都是工作上的往來。現在薛華鼎對他不抱什么同情,也對他的事更不感興趣。薛華鼎卻知道,這個家伙如果不能把柴油機廠搞出一點起色,或者不能把自己調走,那么他頭上那頂副縣長的帽子肯定會被摘掉。
他看著邱秋問道:“你是說現在柴油機廠實際主事的就是那個副廠長?”
邱秋冷笑一聲,說道:“哼,是副廠長負責。但你知道柴油機廠有幾個副廠長嗎?六個!”
薛華鼎大驚,問道:“六個?不是后來精簡了機構嗎?一個破廠要六個副廠長干什么?”
邱秋道:“以前還要多,九個。經營、生產、后勤、采購、政工等等,我一時半會還說不完全。如果是那些副廠長的親戚朋友去租廠房,他們要多少有多少,你一個外人去租,對不起沒有?!?
邱秋繼續道:“我知道你的租金出的比別人多,這些錢對廠里有點用,還能安排下崗職工的工作,對他們也有好處。但是,我問你,你的這些錢對他們那些領導有什么用?假設你的租金一個月比別人多一萬,足夠了吧?分攤到一個副廠長身上也就是一百,也許他還分不了一百。而讓他的親戚朋友租下來,隨便去吃一餐飯就不是一百,二百。你說他們是租給你還是不租給你?”
見薛華鼎吃驚地看著自己,邱秋笑道:“呵呵,你是不是覺得廠里豈不是沒王法了?王法肯定有,而且規章制度都貼在墻上,你進門就能看見。但執行起來就是另外一回事?,F在那個王副縣長是什么事不管,任下面的人在鬧。下面的副廠長也知道自己在這里干不了多久,廠子都要破產了,還能干多久?所以就肆無忌憚地撈,反正租廠房是簽了合同的,白字黑字,誰能說什么?”
薛華鼎道:“那不亂套,比以前還糟?再說,廠房租賃價格太低,肯定有人說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