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華鼎吃驚地看著盛滿山,脫口問道:“你?你怎么成為新公司的股東?”
盛滿山笑道:“這還不簡單,只要我向新公司注資,我不就成了里面的股東?薛縣長,你應該不會拒絕個人向里面注資吧?相對外面的人而言,我比其他人更有優勢。我熟悉我們廠的技術工人,知道哪個工人的技術好哪個管理好,同時我自己也有幾十年的管理經驗。呵呵,我相信薛縣長是一個朝前看的人,不會總拿現在的柴油機廠來比較。再說,如果我能成為新公司的股東,那么我也是為我自己工作,不可能再像對待柴油機廠一樣。除了睡覺,每一分鐘都會用在公司的事務上。”
薛華鼎等他說完之后,才問道:“你私人注資?”按邱秋提供的資料,這家伙這么多年來從廠里撈了四五十萬元。不可能有這么多錢用來投資吧?就算邱秋掌握的數據不全,那他最多也就八九十萬元,一百萬絕對不到。再說,他怎么可能傻到現在就向我薛華鼎亮家底,他總不會愚蠢到跟我薛華鼎說了幾句話就把我當做他的心腹,把一切都說出來吧?
薛華鼎忍住自己的驚訝,接著又說道,“我們當然不拒絕私人注資,但我們肯定在公司籌備階段不會接受小額股東。再說,小股東在董事會里沒有什么權力沒有話語權,這你肯定清楚。”
盛滿山笑了笑,說道:“正如剛才薛縣長說的,事在人為嘛。當然,要是我個人自己拿錢出來注資,我也不會來出這個丑了。我一個靠工資吃飯的人,就這個一個破廠,家里能存幾千元就不錯了。哪里能投資?我這個人對朋友心誠,朋友也都看得起我。得到我們廠準備新成立股份公司的消息之后,他們幾個就讓我出門組織一下,將一些零散的錢合起來,由我出面投資。我一想,這也是有利于我們縣、我們廠發展的好事。雖然這樣出風頭不好,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懷疑我是不是貪污受賄了。呵呵,我是坐得直,行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為了那些下崗工人,為了柴油機廠起死回生,我豁出去了。薛縣長,您不會打擊我們的積極性吧。”
明知道盛滿山說的全是鬼話,薛華鼎也不能不表態說道:“怎么可能打擊你們的積極性呢。我剛才還在考慮到哪里去找這筆資金。你也知道,僅僅是靠廠里那些舊設備是不可能生出金蛋的。不但需要資金,也需要產品,需要市場。只要大家遵守公司章程,只要都遵紀守法,我想,私人資金也好,公司資金也好,還是國家資金也好,我們都是歡迎的。”
盛滿山夸張地說道:“薛縣長,您說的太好了。是啊,僅僅憑我們柴油機廠那些舊設備能成什么氣候。說實在的,那些設備已經用了這么多年,早就不值什么錢了。如果折舊的話,還真不值錢。只是這是國家的,我們還是黨教育多年的黨員,即使它們最垃圾,我們也不能丟掉它們。廢物利用,連廢物都可以利用,更何況它們還不是廢物。不怕您生氣,說句實在話,我當時還阻止他們投資。不說那些下崗工人看我們拿出錢來容易引起眼紅,只說這些舊設備、舊廠房,我這個副廠長還真看不上眼。真懷疑它們能不能用,能用多久。不是幾個有錢的朋友心好,我也想解決一下下崗工人的困境,我還真不會攬這個事。薛縣長,下崗工人真苦啊,你可能不相信。好多下崗工人的閨女都到南方去下海了,他們在家的連農民丟棄的菜幫子都吃。哎,苦啊……”
薛華鼎心里罵道:“他們苦還不是你們這幫蛀蟲給害的。演技這么好,你這家伙怎么不去演戲?”心里這么罵,嘴里卻說道:“大家都有這份心就好了。你們大約能投入多少資金?”
盛滿山說道:“我稍微統計了一下,大約六七百萬吧。這個數字當一個副總經理應該沒問題吧。如果您能投資一部分,那我們就可以取得絕對控股權了。”
薛華鼎笑道:“盛廠長,你開玩笑吧?控股權?我能出多少,我也不準備參與這個事。該避嫌的我還是要避嫌。我跟你們不同,你們不是這個方案的參與者和執行人,而我是。所以你們投入資金可以,而我不行。”
盛滿山小聲道:“你可以將錢合在我們一起。我知道你的現金也不是很多。如果以你這棟房子做抵押,貸款一百萬絕對沒問題,你可以用你爸爸、媽媽的名字,或者其他你信得過的人的名字。只要等驗資機構驗完資,或者公司的資金不緊張,我就可以把你的貸款退回到銀行。其實就是送……,呵呵,我知道你是很廉潔的干部,不會白要干股的。”
薛華鼎冷笑了一下,沒有理他的“誘惑”,而是試探性地問道:“就算我投資一百萬,加起你們的六七百萬,那也只有八百萬,怎么可能做到控股?”
盛滿山看了薛華鼎一眼,問道:“八百萬還不能控股?”說著,他湊近薛華鼎道:“那你說那些舊設備能折價多少?”
薛華鼎稍微后靠了一點,說道:“四千五百萬左右。加上地皮、廠房等等,總價約在六千萬元左右。”
盛滿山裝著大吃一驚的樣子,驚呼道:“六千萬左右?”他說道,“它們是新設備嗎?當時就是新設備進來也就這個價格吧。”
薛華鼎反問道:“那你以為它們折價多少?”
盛滿山回答道:“最多五百萬。廠房、地皮值什么錢?現在國營所有制企業的股份制改造很少將地皮折價納入股權的。”
薛華鼎大笑起來:“呵呵,盛廠長,你還真的敢算啊。最多五百萬。”
盛滿山說道:“薛縣長,我給你看一張表。我可不是瞎說,我說的都是有理有據,您看。”說著他拿出一張紙來,遞給了薛華鼎。
薛華鼎一愣,想不到這家伙還真做了不少的準備工作。他略微掃了一眼紙上的內容,立即就知道設備為什么只能折價五百多萬的原因了:他是完全按設備折舊來算的,折舊年限都是按十二年來折舊,因為設備購入年限都超過了十年,大部分設備都只剩下百分之五的殘值。
而且折舊的起始價是當時購買設備的美元價格折算從人民幣,然后折舊。而當時的美元和人民幣的匯率接近一比一,也就是一百萬美元的設備,折價也是一百萬人民幣。也就是說十二年一百萬美元買的設備經過折舊之后到現在只剩下可憐的五萬元。
如果單單從紙面上看,盛滿山的做法并沒有什么不對,數據也沒有什么錯,他都是按實際規定來的。《工業企業財務制度》規定,工業企業固定資產分類折舊年限中機械設備折舊年限就是十到十四年,他現在選取的是十二年,也說的過去。
盛滿山說道:“薛縣長,我有事實根據吧?如果我只為自己的話,我完全可以將折舊年限定為十年。那樣的話,總折價就更少了。”
薛華鼎把紙還給盛滿山,搖頭道:“不可能。我們好多設備幾乎沒有怎么使用,完全不能按那個折舊。我們這些設備擺出去難道就只值幾千元、幾萬元?現在就是賣廢鐵都不止這個價。而且當時的人民幣和美元的匯率不科學。現在可是接近九比一。你只是按美元折舊,到最后才能換算成現在的人民幣。”
盛滿山道:“薛縣長,我可是按規定來的。再說總要讓投資的人有點甜頭吧?按你那個折價方法,還不如買新的。而且,說句不客氣的話,薛縣長,你的折舊方式有什么依據嗎?我的折舊方式可以拿出文件來,每一個數據的取值都有理有據,而你的只是憑你內心的想法。”
薛華鼎帶著怒氣說道:“我憑的是良心,憑的是一份責任。一臺沒有使用過的設備肯定比那些一直在正常使用的設備價值高。我不能看著這些錢白白地流進私人的腰包。”
盛滿山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久才說道:“薛縣長,你消消氣,我是在向您匯報工作嘛。”
說著他又靠近薛華鼎一點,小聲道,“現在全國上下都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各級政府也在想盡各種辦法招商引資。如果把這些設備作價太高的話,別人會寒心啊。我們廠里的這些設備不經常使用,這確實是事實,比那些經常使用,用了十幾年、幾十年的設備肯定要好。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知您知道不,如果設備經常用,我們的工人就經常保養。很多設備是越用反而越好用,為什么?就是因為經常保養。而那些不長期使用的設備呢?肯定是很少保養,甚至一年二年都放在那里沒人理,根本談不上保養二個字。里面還不知銹蝕了多少,不知要更換多少零部件。”
見薛華鼎沒有說話,盛滿山又說道:“這些設備都購買好多年了,長的有二十多年,短的也超過了五年。真要大修的話,原廠能不能找到,甚至原廠還存在不存在都難說。而且跟外國人打交道還要用外語,我們廠里沒有一個人能用外語跟外國人交談。實在麻煩,這些都影響我們這些設備的折價吧?”
盛滿山繼續勸道:“再說,薛縣長,您為這個廠付出了這么多心血,為了這個廠辛苦地奔波。應該得幾杯茶錢,得一點辛苦費吧。我知道您關心工廠,也心疼這些設備。雖然我的那些同伙肯定會罵我,我還是作主改動一下數據,把折舊年限改成十三年。怎么樣?要不,讓廠房和地皮也按一定的價格折進去。至于國資委那里,你放心,我們已經做了一定的工作,絕對不會使為難。只要薛縣長你按有關規定來,我們給您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百分之十八也行!只要過二年你協助我們炒掉那些工人就可以了。”
薛華鼎忍無可忍地說道:“夠了!你就不要做這個夢了。我首先告訴你的是這個新公司必須由國家控股,以保證下崗工人在今后不被炒魷魚。其次現在柴油機廠的領導原則上不進入新公司的領導崗位。除非你們真心投資,按我們縣里對設備、廠房、地皮的折價。時間不早了,盛廠長,你還是回去吧。你告訴你那些朋友,我的態度就這樣。”
盛滿山目瞪口呆地看著薛華鼎,一邊尷尬地起身,一邊說道:“薛縣長,您真的不動心?幾千萬呢。”
“哼,你也知道幾千萬?”薛華鼎反問。
盛滿山見無法說動薛華鼎,又使出了威脅的一招:“薛縣長,這個方案要執行得好,可還要全廠的干部工人同意啊。要是他們起來鬧事,那我們就被動了。”
薛華鼎不以為然地說道:“你不是威信高嗎?今后我就任命你來做這一方面的工作。只要干部工人鬧事,或者有什么不理解的,你就去做他們思想工作。出了問題,我維你是問。再見,盛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