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鱼机如何接线

第一章 我叫資歷平

這是一場不同尋常的“兄弟”見面。

他們并不相識,二十多年來,沒有見過面,彼此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環(huán)境,有著不同的家庭背景。

1936年(民國25年),上海。

天氣陰冷,春寒峭料。仿佛是一個很清冷、很閑適的下午茶時間。

貴翼坐在思南路的一家中式茶餐廳里,看著街對面一排銀杏樹,披了一層層細碎的新嫩黃葉子,有點掙扎“春意”的朦朧,平添了一絲寒氣,倍感凄涼。

貴翼到上海三天了。

貴婉已經(jīng)埋葬了三個多月了,這三個多月來,全家都沉浸在悲哀的陰霾里。赴上海就職,原本打算透一口氣,釋放一下孤冷的情懷。誰知剛到上海,就接到父親的電話,叫他務必去找一下二十一年前,被父親遺棄的女人和她帶走的孩子。

父親年紀大了。貴翼想。

二十一年前,父親喜歡上一名色藝俱佳的坤伶,為傳統(tǒng)道德所摒棄,據(jù)聞祖父設局,擺了那坤伶一道,讓父親與從前的不良嗜好徹底決裂。

父親曾經(jīng)鐵了心不要那坤伶肚子里爬出來的孩子,他甚至剝奪了那孩子的姓氏,對于過去種種經(jīng)歷,他深以為恥。

直到貴婉去世。

父親認為是那孩子的緣故。

因為,小妹貴婉用的這個名字,當年是給那孩子取的。父親原意要那孩子溫婉和順,對于出身不好的世家子弟來講,只有性格婉約,才有立足之地。

所以,貴婉離奇死亡的事件。對于父親來說,打擊甚大。于今,父親要自己過來看看那孩子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對于貴翼來說,多少有些躊躇。

這是一場不同尋常的“兄弟”見面。

他們并不相識,二十多年來,沒有見過面,彼此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環(huán)境,有著不同的家庭背景。

貴翼想著,這孩子進門來應該是怎樣一副姿態(tài)?

趾高氣揚?亦或是悲悲切切?是誠心誠意打算“認親”?還是“蜻蜓點水”般走走過場?貴翼覺得自己最好以第三者的面目出現(xiàn),他打定了這個主意,所以顯得氣定神閑。

如意嬸坐在貴翼對面,她是被貴翼的手下“請”來的。

她一進來,就沉不住氣地嚷嚷:“你們都是些什么人啊?啊?我們東家是正經(jīng)人家,你說讓三少爺過來,他就得過來啊。不講道理啊——我還要買菜呢。”

林副官一直好聲好氣地哄著她:“如意嬸,我們只是請三少爺過來坐坐,你看,我們像壞人嗎?”

“電話已經(jīng)給了你們啊。”如意嬸說。

“那不是他不在嗎。”林副官解釋,“你說他在繁星報館當記者,我打電話過去,說他下午不上班;你又說他在風行鋼琴社調(diào)鋼琴,我專程派人去接,說他干完活就走了;你又說他下午有課,你家三少爺?shù)降状驇追莨ぐ。俊?

“那……那這一大家子要養(yǎng)活,總得有人掙錢吧。”

這是一個勞碌命的孩子,貴翼想。

“那,你們那一大家子其他人就不能出去找事做啊,你家大少、二少干什么去了?你家三少爺?shù)鬃雍茫芨桑荒芨桑銈円淮蠹易雍任鞅憋L去啊?”林副官有點沖。

“我家大少爺在提籃橋呢,你有本事,你把他給弄出來啊。”

“提籃橋?”林副官愣住。

提籃橋是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監(jiān)獄。

貴翼的臉色有些難看。林副官聲氣不自覺弱了點:“你家二少呢?”

“在醫(yī)院里躺著呢。”如意嬸說,“我家三少爺能干,那也是我們資家花錢教育出來的,與別人有什么相干?”

林副官啞了。

如意嬸說了這句話,多少幫資家找回些面子,她心里恢復了平衡。

“你們不用急,再等等吧,他得從黑山路走過來。”如意嬸說。

“沒車嗎?”貴翼終于開口了。

“坐車要五角錢呢。”如意嬸說。她一說出來,又感覺不該說,好像自己家的主人窮到要省車錢的田地。如意嬸臉紅了,不為自己,為家主。

貴翼沒說話了。

如意嬸緊張地看看整個茶餐廳里的人,吭吭哧哧地動了動嘴唇。貴翼抬眼望她,很客氣的表情,鼓勵她說。

“我家三少爺膽子小,從小就有精神緊張的毛病,你們,你們千萬不要嚇著他。”如意嬸幾乎是看著貴翼的眼睛把整句話說出來的。

“大嬸,您在他家?guī)蛡蛴卸嗌倌炅耍俊辟F翼問。

“我是跟太太一起陪嫁過來的。”如意嬸說,頗有些主人家“元老”氣象。

“三少爺是什么時候到你家的呢?”

“三少爺是跟……”如意嬸躊躇了一下,“三少爺是跟姨奶奶一起進門的。”她言語間眉頭皺起來,好似替三少爺惋惜。貴翼想,這就是民間常說的“拖油瓶”,人見人輕。

“來的時候,他多大?”

“一歲左右吧。”如意嬸想了想,算了算,又說:“會說話了。兩歲?”她不確定了。

“太太跟姨太太關系好嗎?”

“不好。”這句話斬釘截鐵,好像是如意嬸到這里說得最干脆的話。

貴翼不作聲了。

時間就這樣滴答滴答、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來了,來了。”不知道是誰站在門口說了一聲。包間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到了門口,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抱著一個小女孩走了進來。

他是一個清瘦的、皮膚白皙、文靜清秀的人,和包間里其他人不同,他身上有著明顯的斯文氣質(zhì)。他手上抱著的小女孩,穿著花布小襖,梳著齊劉海,撲閃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十分乖巧地“貓”在他懷里。

他穿著一件米黃色的風衣,脖子上套著松軟的銀灰色毛線織的長圍巾,態(tài)度溫和,眼睛清澈,著裝干凈。

他以詢問的目光掃了一下周圍的人,林副官手勤眼快,立即上前指點著他。

“您的位置在那里。”林副官說。

“謝謝。”他看見了如意嬸。

如意嬸也看見了他,趕緊站起來:“三少爺,你可來了。”

只有貴翼有點被他怔住。貴翼窩在沙發(fā)上,足足幾十秒的時間盯著他看。

太像了。

貴翼心里直翻騰。

因為這個孩子的長相、神態(tài),包括嘴角邊淡淡的淺笑,無一不酷似剛剛過世的小妹。貴翼想,血緣真是一個很微妙的存在。

“我剛出門買菜,就被他們給弄來了。”如意嬸抱怨的同時不忘悄悄叮囑他一句,“他們有槍。”

“見了太太,別說太多。”他口氣溫和。

“知道,知道。你自己小心。”

“今天代課的錢。”他從口袋里掏出幾塊錢來給如意嬸。如意嬸數(shù)了數(shù),說:“怎么只有七塊錢啊,一半都不到。”

“學校說,到年底給補。”

“每次都說年底給補,到了年底就把補的錢當過年錢發(fā)了。”如意嬸一邊嘮叨,一邊從手里抽出一塊錢塞給他。“也就是欺負你們讀書人,老實。”她整了整衣襟,說,“我先走了。記得去醫(yī)院給二少爺送飯。”

“知道。”他應聲,目送如意嬸離開。

“您好,我叫資歷平。小資的資,經(jīng)歷的歷,平安的平。”他大方地伸出修長的手。貴翼站起來,跟他握手。

“坐。”貴翼說。

“謝謝。”資歷平把手中抱的女孩先放下,讓她坐好,自己再坐。

“你妹妹?”貴翼問。

“不是。”資歷平答。

“你結(jié)婚了?”貴翼有些意外。

“啊。”資歷平的一聲“啊”,屬于模棱兩可。

“你孩子?”貴翼問。

“我媳婦。”資歷平答。

貴翼詫異地張開嘴:“誰?”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資歷平站起來,朝包間門口站著的服務生喊了一句,“麻煩你,來一大碗雞蛋面。”

“好的,先生。”服務生轉(zhuǎn)身出去了。

“小妹妹,你幾歲了?”貴翼問對面端坐的小女孩。

“六歲。”小妹妹聲音稚嫩可愛。

貴翼說:“他是你什么人?”

“未婚夫。”

貴翼穩(wěn)住心神,穩(wěn)住了,再問她:“你知道什么是未婚夫嗎?”

“未來的丈夫。”小妹妹聲音脆亮。

“好吧。”貴翼從心底徹底投降。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資歷平坐下來,“聽說先生從天津來?”

“是的。”貴翼答。

“先生貴姓?”

“我姓賈。”貴翼說。

資歷平嘴角掛起一抹難以捉摸的淺笑。初次見面,對方有著如此不體面的家庭,所以就托“賈”而來,這是何必?

“賈先生。”他聲音里藏著的一絲緊張和干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標準社交禮儀,“簡單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工部局聯(lián)辦中學的代課老師資歷平。家里人都叫我小資,外面的人都叫我資老師。”

厲害,一語雙關。

還挺好為人師。貴翼從這一段自我介紹里發(fā)現(xiàn)他靜逸中藏著狂野,溫婉的眉宇間竟也時不時充溢著霸悍之氣。貴翼想著自己也算閱人無數(shù),眼光毒,是自己獨具的優(yōu)勢。那么,這一次,自己會看錯人嗎?

貴翼希望自己看錯了。

“我年紀比你大,你要不介意的話,我叫你小資。”貴翼笑著打了一個漂亮的推手。看他反應。

資歷平微笑,笑容很甜。

“好啊,您要不介意的話,我叫您老賈。”

貴翼的笑容凝住。“我很顯老嗎?”

站在一邊的林副官有些替資歷平著急,怕這個沒頭腦的酸腐秀才出言不遜,他突然插口道:“哎,我們點的雞蛋面怎么還沒來啊?服務生,雞蛋面,上雞蛋面。”

“來了,來了。”服務生應聲而來,他端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面過來,林副官直接接過來,恭恭敬敬地放在資歷平面前。

資歷平跟他說謝謝。

資歷平跟服務生多要了一雙筷子。貴翼看著資歷平把熱面條端到小女孩面前,資歷平說:“妞妞,吃吧。”資歷平一邊幫小妞妞把蛋白和蛋黃剝離開,一邊替妞妞夾斷長長的面條。他還兼帶著應酬貴翼,說:“不好意思,我時間緊,邊吃邊聊吧。”

小女孩拿著長長的一雙筷子津津有味地吃面,小眼睛還時不時地看看對面的貴翼。

“你,成天都做這些事?”貴翼問。

“什么事?”資歷平看著他,忽然就明白了他話里的含義,資歷平淺笑,說,“擔水砍柴,比事父事君,容易多了。”

貴翼眉一抬,這孩子出口不凡,語帶雙關。

萬事開頭難,自己先不忙做預斷。

“你父親讓我過來看看你。”貴翼說。

“我父親?”資歷平看著貴翼。

“你生父。”貴翼說得明確些。

“冒昧地問一句,您是我父親的同僚?還是……”

“同僚。”貴翼答得很干脆,又遲慢了一下,說,“也是遠房表親。”

“他老人家身體怎么樣?”資歷平問得不咸不淡,沒有任何感**彩。但是,很禮貌,禮貌得讓人挑不出刺,可也聽著很不入耳。

“還好。”貴翼答。

資歷平說:“他家里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淡淡的一句,一針見血。貴翼想。

“是。你……父親的女兒去世了。”

資歷平停下了手中夾面條的筷子。他忍著心底的疼痛,藏緊心底最深最無常的那根弦,恍若不經(jīng)意地抬頭,看了一眼貴翼,問:“他女兒多大?”

“二十一歲。”貴翼聲音很低沉。

“太可憐了。”資歷平喃喃自語了一句。回頭就看見妞妞吃得滿嘴連湯帶水,資歷平趕緊幫著她揩干嘴角的油末,說:“慢慢吃,一會兒嗆著了。”

貴翼心底很酸。

自家親妹子過世了,當不了他眼前“童養(yǎng)媳”嘴角邊油末。他就像聽見街坊四鄰里突然過世的鄉(xiāng)鄰一樣,不,連鄉(xiāng)鄰都不如,猶如路人吧。貴翼感慨起來,你金尊玉貴,在別人眼中就像一粒沙子,微不足道,你身在貧賤,一樣有人愛如珍寶。

“我想吃蛋糕。”妞妞望著貴翼面前放著的兩盤西點。林副官不等貴翼開口,也不等資歷平的反應,主動把一盤小點心送到妞妞的面前。

妞妞咽著口水,拿眼睛瞧資歷平。

“吃吧。”資歷平微笑著。

妞妞迅即拿了一塊粉紅色香糕塞到小嘴里。

“謝謝大哥哥啊。”資歷平這句話仿佛是代妞妞說的。

“謝謝大哥哥。”妞妞說。

很奇怪的感覺。

安安靜靜,一家人溫暖地圍坐在一起。貴婉要活著該有多好,貴翼想,這世界上有資格叫自己大哥的女孩子,除了貴婉,就只有這個妞妞了吧?

“聽說你大哥在提籃橋。”貴翼仿佛漫不經(jīng)心地提了一句,他并不想讓資歷平感到尷尬。就像是朋友間互相問問家中近況般,態(tài)度溫和自然。

“是。”資歷平乍一聽到“提籃橋”三字,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大哥犯了什么罪?”

“殺人。”資歷平答。

幾乎沒有什么可避諱的姿態(tài),反而讓貴翼有些局促了。大約停頓了半分鐘,貴翼問:“判了多少年?”

“死刑。”資歷平低下頭,妞妞的小手緊緊地捏住筷子。

“緩期?”貴翼追了一句。林副官都覺得這一句追得讓人窒息。

“下星期五執(zhí)行。”資歷平的目光愈發(fā)黯淡。

貴翼和林副官不自覺地互相望了望,包間里一片寂靜。性格乖巧的林副官想著打破沉默,至少調(diào)節(jié)一下茶室里嚴肅的氣氛。

“資老師,你二哥得了什么病啊?”林副官抻著脖子問了一聲。

“心臟病。”資歷平的頭略有前傾,有問有答,而且極具禮貌。

“富貴病,要養(yǎng)啊。”林副官說。

“是。”資歷平答,并無多話。

妞妞喝了面湯,打了一個飽嗝,把筷子放下來。資歷平直接把碗端過去,當著貴翼的面把剩下的殘湯剩面蛋白渣一口氣全吃了。

林副官看得那叫一個惡心。這專吃粉筆灰的家伙,太不識時務。當著貴翼的面,做給他親大哥看嗎?窮到這份上了,要兩個人吃一碗面。

果然,貴翼不明原因地煩躁起來。

“你下午有空嗎?”貴翼想盡快把這件事辦妥了。

“我下午要去一趟工部局的醫(yī)院給我二哥送飯。”資歷平答。

“我派車送你去吧,順路去一家照相館,我們合張影吧。”貴翼話說得淡淡的,但好似無可更改的口吻。

資歷平看著貴翼。貴翼補充了一句:“你父親想看看你。”

“我以為他會想念我的母親。”資歷平說。

你母親?貴翼心中的鄙夷并沒有完全掩飾住,那種高高在上俯視的優(yōu)越感,是與生俱來的。“你母親,還好吧?”

“還好。”資歷平答。

他心里一定藏著卑怯的憤怒。貴翼想。

“當年的事情——畢竟是長輩的故事。”

“故事?流言罷了。”資歷平淺笑著。

茶室里氣氛冷起來。

“我很好奇一件事。”資歷平說。

“你說。”貴翼顯得很配合。畢竟自己是以第三者的身份來的。

“在我生父的家庭里,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貴婉。”貴翼很珍重地說出這個令自己心痛的名字。貴翼不知道對面貌似不相干的人,此時此刻,心也是“痛”的。

“這是一個女孩的名字。”資歷平嘴角掛著一絲令貴翼感到很奇怪的笑容。

“你父親希望你,溫順和婉。”

資歷平看著貴翼真誠的眼睛,放低了自己的目光:“我可能會讓他失望了。”

貴翼不答。

一個打三份工,為窮愁所逼的孩子。失望的,的確是父親。

資歷平并沒有想逃避茶室里不適而又怪異的氛圍。他明白,自己要什么,自己必須做什么。

人心可以等待,不能等的是時間。

資歷平站起來,他給妞妞整了整衣服,對貴翼說:“走吧。抓緊時間。”他把妞妞抱起來,說:“妞妞,我們跟大哥哥拍照片去。”

“好啊。”妞妞甜甜地笑著。

貴翼也站起來,他跟林副官交換了一下眼色,不得不佩服資歷平的涵養(yǎng),這年頭,愈年輕愈能識大體。

黑色的勞斯萊斯駛過平平坦坦的洋灰馬路,顯得尊貴且霸氣。

盡管貴翼要求出行要低調(diào),但是這種超豪華的汽車就像是一塊“大人駕到,閑雜人等回避”的招牌,惹人注目。

資歷平抱著妞妞與貴翼一起坐在汽車后座上,都沒有說話,妞妞喜歡趴在汽車玻璃邊上看外邊的行人,看見有賣小吃的,就用胖乎乎的小手敲著玻璃,嘟嘟囔囔,喃喃自語。讓貴翼聽得最清楚的一句,就是“買,要買”。坐在副駕駛上的林副官,心疼那汽車玻璃,又不好開口,只顧著干咳了兩聲,資歷平會意,把妞妞的身子抱端正了,讓她夠不著車窗玻璃。妞妞不樂意了,嚷著要大哥哥抱,貴翼也沒二話,直接從資歷平手上接過來,抱到自己懷里,妞妞的身子又靠攏另一側(cè)的車窗玻璃,繼續(xù)用小胖手招呼那光潔明亮的車窗,顫搖有聲。資歷平終于出聲制止了:“妞妞,不準敲。”

妞妞扭過頭去看資歷平,大眼睛閃了閃,抿了抿小嘴,有些小委屈。

“干什么啊,小孩子嘛。”貴翼一邊說,一邊從口袋里拿出一塊金表哄妞妞玩。果然,這亮閃閃的帶殼金表很快吸引了妞妞,她就貓在貴翼懷里笑嘻嘻地玩表。

一路無話。

沿途銀杏葉迤邐,汽車向北偏南駛向福佑路松雪街三十六號關福記照相館。林副官進門很快就辦妥了拍照的手續(xù)。

“一張照片就要三塊錢。”資歷平仿佛是嫌價格貴了。

貴翼不答話。

這家照相館布置得很有特色,櫥窗里清一色的美女照片,好多是上海灘的女明星玉照,只有室內(nèi)的墻上,掛置了許多鑲有家庭照的各式相框,各具意態(tài),大多是等候顧客來取的。如此安排,一來讓取相片的顧客一目了然,二來為照相館做了極好的廣告,免去了宣傳的成本。

貴翼和資歷平一一看過來。照相師傅先問了二人的身份,資歷平說是長輩,貴翼卻說了一句:表兄弟。

林副官有點奇怪貴翼反常的表現(xiàn),心想,一家人畢竟是一家人,哪怕資歷平出身低呢。

資歷平反而局促地低著頭,只顧看腳下紅漆地板的紋路,權當沒聽見。林副官此刻上前與照相師傅耳語了幾句,照相師傅立即就明白了。

在照相師傅的安排下,貴翼坐在了一張楠木雕花椅上。妞妞是自來熟,小孩子終究不避嫌疑,她左手扯了貴翼的衣角,右手攀上貴翼的胳膊,又窩在貴翼懷抱里,繼續(xù)玩她的金表。

照相師傅示意資歷平站到貴翼的旁邊,資歷平會意,大家庭的等級制度仍然是不可冒犯的,他也無心冒犯。于是,資歷平乖巧安靜地往貴翼身邊一站,妥妥的一幅畫,四個字,長身玉立。

照相師傅喊了聲:“準備了,小姐請?zhí)ь^,看著我……小姐請坐好了……小姐請笑一笑。”貴翼在照相師傅的喊話中,極富耐心地哄著妞妞。妞妞坐得規(guī)規(guī)矩矩、端端正正,笑得一臉?gòu)珊?

照相師傅滿意了:“好,先生們,預備!”

“啪”的一聲,一股青煙,一張照片定格了。

“洗幾張?”照相師傅問。

“兩張吧。”貴翼說,“什么時候可以取?”

“一個禮拜以后。”照相師傅答。

拍完照片,貴翼想,自己也算完成了父親交待的任務。一行人走出來,妞妞玩著金表不放手,資歷平叫她還給大哥哥。妞妞這才依依不舍地把金表還給貴翼。貴翼笑笑,說:“拿著吧,算見面禮。”資歷平說太貴重了。貴翼淡淡地說,一個小物件而已。資歷平就不推辭了。

貴翼吩咐林副官派人開車送資歷平和妞妞去醫(yī)院給資家二少爺送餐。

林副官早就安排好了一輛小汽車,打包好了兩個精致的食盒,都是開胃爽口的精致小菜,還有瘦肉粥。資歷平道謝。

貴翼打算坐車走了,林副官慌不迭跑過來。

“啰嗦什么呢?”貴翼問。

“小資少爺說謝謝您。您別說,小資少爺人挺不錯的。”林副官說得很由衷。

“他有什么長處嗎?”

這句話問得有點刁,林副官愣了一下。

“他有什么長處?”貴翼又問了一句。

“他,很會持家。”林副官笑起來,笑得有點勉強。

貴翼淺笑,說:“你怕他回來跟你搶活干?”

“您……您這話說的,他……他再怎么樣,也是少爺啊。”

“他怎么樣了?”貴翼問。

“他……您,什么意思啊?”林副官反問。

“大哥!”資歷平一句很亮的聲音,頓時打斷貴翼和林副官的話,二人互相看看,貴翼有點緊張,他看見資歷平抱著妞妞朝他們走過來。

“賈先生,不好意思啊。”資歷平禮貌性地跟貴翼點頭后,徑直走到林副官面前,說,“大哥,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林副官有點尷尬,他看了看貴翼。貴翼不理他。林副官說:“小資少爺,您別客氣,有事盡管吩咐。”

“我想跟你借一輛車。”

“借車?”林副官一愣。

“是救護車。”

貴翼大約知道資歷平要做什么了,他心底是最不屑這種窮親戚順桿往上爬,且不教自會的本領。

貴翼很反感。他示意林副官敷衍一下。

“大哥,您幫幫忙。”資歷平對林副官說,“我想要一輛救護車替我二哥轉(zhuǎn)院。現(xiàn)在這家醫(yī)院醫(yī)療設備和條件都很差。”

“醫(yī)院沒車嗎?”林副官問。

“出一趟車要三塊,來回就是六塊。租一輛一天也要三塊半。大哥,您要出面替我借一輛就太好了。”

資歷平左一句大哥,右一句大哥,讓貴翼越聽越不舒服,這孩子逮誰管誰叫大哥。林副官也是聽得芒刺在背,滿頭包,他一擺手:“得,得。小資少爺,您踏踏實實的,這件事,我來辦,一定給您借輛車。”

“謝謝大哥,那我先去了。”資歷平滿心歡喜,“謝謝賈先生。”他回頭又對貴翼客氣了一下。

妞妞沖貴翼甜甜地笑著,手里的金表光澤奪目。

“大哥哥再見。”妞妞的聲音很酥很糯。

“妞妞再見。”貴翼說。

貴翼上車了。林副官也欠身坐上副駕駛。資歷平目送他們。兄弟二人隔窗相望,貴翼總感覺資歷平的眼神里含了依賴,他的思緒如行駛的車速,電光般一閃而過,他想,也許資歷平對上流生活有了艷羨?窮人志短?

事實上,都錯了。貴翼所有的感覺都錯了。

游戲開始了。

第十四章 危在旦夕第三章 殺四門第二章 少女的祈禱第九章 聲東擊西第十二章 紅色交通線第十三章 布鞋的秘密第三章 殺四門第二章 少女的祈禱第四章 尸體第十六章 殊途同歸第十九章 絕對控制第十六章 殊途同歸第十章 兇手第二章 少女的祈禱第七章 張冠李戴第九章 聲東擊西第五章 查無此人第十六章 殊途同歸第十九章 絕對控制第七章 張冠李戴第十三章 布鞋的秘密第七章 張冠李戴第十五章 迷魂陣第六章 貴婉日記第二章 少女的祈禱第六章 貴婉日記第七章 張冠李戴第十八章 狩獵季節(jié)第十二章 紅色交通線第四章 尸體第五章 查無此人第十六章 殊途同歸第九章 聲東擊西第十四章 危在旦夕第二十章 畢其功于一役第十九章 絕對控制第十章 兇手第二十章 畢其功于一役第三章 殺四門第七章 張冠李戴第二十章 畢其功于一役第十八章 狩獵季節(jié)第一章 我叫資歷平第六章 貴婉日記第十章 兇手第二章 少女的祈禱第十二章 紅色交通線第十三章 布鞋的秘密第四章 尸體第七章 張冠李戴第二章 少女的祈禱第八章 不速之客第二章 少女的祈禱第十三章 布鞋的秘密第十四章 危在旦夕第十一章 才子佳人信有之第十七章 窮追猛打第十七章 窮追猛打第一章 我叫資歷平第十章 兇手第十三章 布鞋的秘密第十章 兇手第九章 聲東擊西第七章 張冠李戴第十二章 紅色交通線第八章 不速之客第十二章 紅色交通線第十三章 布鞋的秘密第十章 兇手第十七章 窮追猛打第十八章 狩獵季節(jié)第八章 不速之客第十五章 迷魂陣第十六章 殊途同歸第十七章 窮追猛打第十九章 絕對控制第十章 兇手第十章 兇手第七章 張冠李戴第五章 查無此人第十七章 窮追猛打第四章 尸體第十二章 紅色交通線第二十章 畢其功于一役第二章 少女的祈禱第三章 殺四門第四章 尸體第十八章 狩獵季節(jié)第二十章 畢其功于一役第二十章 畢其功于一役第十章 兇手第十章 兇手第九章 聲東擊西第五章 查無此人第十五章 迷魂陣
第十四章 危在旦夕第三章 殺四門第二章 少女的祈禱第九章 聲東擊西第十二章 紅色交通線第十三章 布鞋的秘密第三章 殺四門第二章 少女的祈禱第四章 尸體第十六章 殊途同歸第十九章 絕對控制第十六章 殊途同歸第十章 兇手第二章 少女的祈禱第七章 張冠李戴第九章 聲東擊西第五章 查無此人第十六章 殊途同歸第十九章 絕對控制第七章 張冠李戴第十三章 布鞋的秘密第七章 張冠李戴第十五章 迷魂陣第六章 貴婉日記第二章 少女的祈禱第六章 貴婉日記第七章 張冠李戴第十八章 狩獵季節(jié)第十二章 紅色交通線第四章 尸體第五章 查無此人第十六章 殊途同歸第九章 聲東擊西第十四章 危在旦夕第二十章 畢其功于一役第十九章 絕對控制第十章 兇手第二十章 畢其功于一役第三章 殺四門第七章 張冠李戴第二十章 畢其功于一役第十八章 狩獵季節(jié)第一章 我叫資歷平第六章 貴婉日記第十章 兇手第二章 少女的祈禱第十二章 紅色交通線第十三章 布鞋的秘密第四章 尸體第七章 張冠李戴第二章 少女的祈禱第八章 不速之客第二章 少女的祈禱第十三章 布鞋的秘密第十四章 危在旦夕第十一章 才子佳人信有之第十七章 窮追猛打第十七章 窮追猛打第一章 我叫資歷平第十章 兇手第十三章 布鞋的秘密第十章 兇手第九章 聲東擊西第七章 張冠李戴第十二章 紅色交通線第八章 不速之客第十二章 紅色交通線第十三章 布鞋的秘密第十章 兇手第十七章 窮追猛打第十八章 狩獵季節(jié)第八章 不速之客第十五章 迷魂陣第十六章 殊途同歸第十七章 窮追猛打第十九章 絕對控制第十章 兇手第十章 兇手第七章 張冠李戴第五章 查無此人第十七章 窮追猛打第四章 尸體第十二章 紅色交通線第二十章 畢其功于一役第二章 少女的祈禱第三章 殺四門第四章 尸體第十八章 狩獵季節(jié)第二十章 畢其功于一役第二十章 畢其功于一役第十章 兇手第十章 兇手第九章 聲東擊西第五章 查無此人第十五章 迷魂陣
主站蜘蛛池模板: 广宁县| 阳春市| 东辽县| 乌兰浩特市| 建德市| 肃北| 双桥区| 化德县| 无为县| 永胜县| 论坛| 凤阳县| 始兴县| 禄劝| 罗田县| 景东| 枣强县| 孙吴县| 宜阳县| 肥城市| 拉萨市| 银川市| 东海县| 西安市| 杂多县| 称多县| 开平市| 福建省| 梨树县| 龙陵县| 中方县| 三门峡市| 巴东县| 界首市| 保德县| 康乐县| 枣阳市| 景德镇市| 永寿县| 会同县| 禄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