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毫不吝嗇地將最美最亮的光線投射給了這一家三兄妹,貴翼雙臂展開,將資歷平和妞妞攬入懷抱,歷經艱難,一家團圓。
團圓在美麗燦爛的新中國!
資歷平的生命脆弱得像一根繃緊的弦,仿佛隨時隨地“弦”都有可能斷裂。半空中一聲槍響,資歷平的性命被拋擲在半空中懸著。
貴翼耳之所聞,不寒而栗。驚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他的手指忍不住地往泥土里掐去,他的腳趾瑟瑟發抖。
資歷群目之所及,大驚失色,想也不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資歷平。
槍是真的響了,子彈飛了。
資歷群是在資歷平扣響扳機的剎那打斜了槍管,子彈朝半空中飛去,彈殼飛濺。
資歷平嚎啕大哭起來。
聽到資歷平哭聲的貴翼終于一顆心落在肚子里,他渾身上下,冷汗濕透了,索性自己躺在泥土上,荒草蒿蒿,遮了一半面目,他的手指張開,“瞑目”了。
資歷群拼命地打掉資歷平手上的槍,兄弟倆在草叢中搏命般掙扎,一番較量后,資歷群竭盡全力制止了資歷平的狂躁,他大聲吼著:“小資,大哥也不想的。這是特派員的指令,貴翼被正法,是黨國的鐵律!你醒醒好嗎?小資!”
資歷平面如死灰般靜了下來。
他四肢張開,呼吸減弱,一陣安靜。
安靜得就像他已經死去。
資歷群嘆了口氣。
兩名副官用最快的速度向他們靠攏,副官建議,資家兄弟立即離開現場,免得特派員問責。還有,特派員對資歷平的態度很不滿意。
資歷群懂了,特派員不想看到有人在屠殺現場“哭喪”,這是犯忌。
兩名副官幫忙架著資歷平走向來時的公路,資歷群回首處,漫天殺氣。
偵緝處的吉普車飛馳在街上,突然,一輛軍用卡車迎面駛來。卡車上,手握方向盤的蘇梅狠狠地開車撞向吉普車。
吉普車被撞飛起來,卡車剎住了。
蘇梅穿著一雙軍靴,手持長槍,氣勢洶洶地走來。吉普車上,三個人都受了重傷,氣息奄奄,資歷安看見蘇梅,不知不覺鼓起了一雙死魚眼,他完全懵了。
他看見了一支黑黑的槍管,“砰、砰、砰”三槍連發,槍槍打爆資歷安的頭。蘇梅撤回長槍,離開吉普車的同時,朝車上扔了一個**。
“轟”的一聲,吉普車炸開了花。
蘇梅扛著槍,從一片硝煙中走出。
她的嘴唇邊銜了一支白玫瑰。
一個人在接近“死亡”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有真性情流露出來,讓他人一覽無余。資歷群深知小資飽受痛苦的煎熬,兄弟一場,他也不想做得過于決絕。
資歷群開車載著小資離開金沙古城墻,山谷里漸漸升騰起了火焰,所有詭詐的秘密隨著山谷里的火焰慢慢燃燒起來,銷毀殆盡。
資歷平仿佛被“良知”炙烤著,他五臟六腑都在翻江倒海。刺目的真實景象足以讓資歷平“發瘋”。
資歷群一路上都在安慰他,說得口干舌燥,終于穩住了資歷平的情緒。
資歷群感覺資歷平生病了,渾身火燙,怕真有什么大礙,直接把資歷平送去了陸軍醫院,好言好語哄著他。
醫生說,資歷平發高燒,需要留院輸液,資歷群只好同意了,他心里掛念著資歷安那邊,所以,打電話去偵緝處二科,值班的特務告訴他,資科長從警備司令部調了一班人馬去金沙古城墻了,重要犯人已經全部押送回來了。
資歷群放心了。
他坐在一條長椅上,拿出一支雪茄來抽,煙霧騰騰中,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做得好。”偵緝處的值班電話被蘇梅掛掉了。蘇梅拿著槍對準一名特務的頭,“砰”的一聲槍響了。
小特務一頭栽倒在地。
蘇梅身后站著一排憲兵,蘇梅吹了一口槍管,說:“偵緝處二科,以資歷安為首,勾結黑市軍火商,暗殺軍政要員,據可靠情報,他派人暗殺軍械司副司長貴翼,事情敗露后,惱羞成怒,又派人伏擊前來調查‘軍火走私’案的顧特派員。據悉,顧特派員在上海石橋鎮遇襲,不幸遇難。我蘇梅臨危受命于警備司令部潘司令長官,清查敗類,永除后患。”
“是。”憲兵等人立正。
蘇梅陰冷地一笑,說:“所有傷害過我的人必將付出慘痛代價。我蘇梅一個都不會放過。”她拉響槍栓。
一個金色的打火機,“啪”的一聲點燃了香煙,“特派員”站在城頭上,感嘆著,“經典之作啊。”
貴翼一身泥漿地走上城樓,登高遠眺,胸襟壯闊起來,說:“誰的經典之作?”
“我的。”“特派員”說。
“誰的?”貴翼眉毛一挑,繼續問。
“我的。”“特派員”說。
“顧特派員已經死了。”
“得了,他死了,我活著呀。”
“得了吧你,打火機還來。”
“別妄想了。”
“好了,演習結束了。趕緊回去吧。”貴翼說。
“你叫我來,我就得來,你叫我走,我就得走,我也太沒面子了。”
假特派員,葉宗輔,中共秘密黨員,公開身份,國民黨西南黨務特派員。貴翼的老友兼戰友。
貴翼,公開身份,國民黨軍械司副司長,真實身份,中共秘密黨員,代號“冰蠶”。
冰蠶,有劇毒,絲極韌,刀劍皆不可斷,做琴瑟弦,遠勝凡絲。冰蠶繭破,九死九生,冰蠶魄以烈火鍛之,得之,為人間至寶。
葉宗輔是貴翼的入黨介紹人,貴翼和葉宗輔都是直接受命于南方局*****,貴翼奉命“沉睡”,已然三年,如果不是“煙缸”案迫使自己浮出水面,他是不能參與組織的任何行動的。
貴翼是南方局下的一枚“閑棋”。
也是一把插入敵人心臟的利劍。
“那邊怎么樣了?”貴翼問。
“7號首長安全出境,放心吧,他們已經上了海輪,借道巴黎,直達莫斯科。”
“方小姐呢?”
“走了。‘蛇醫’護送7號安全出港,方一凡去了西南局。”
貴翼點點頭。
“你呢?”
“馬上走,準備入川。”葉宗輔說,“南方局命令,這件事過后,你立即回歸‘休眠’狀態,不得再介入任何秘密情報組的工作。”
“是,”貴翼說,“不知‘冰蠶’何時破冰?”
“不知道。”
“長夜漫漫啊。”
“嗯,耐得寂寞,始有大成。”葉宗輔說。
林副官一身是土地跑上來,立正,說:“報告軍門,特派員公署和軍械局的聯合演習正式結束,警備司令部的潘司令為了答謝軍械司特批的一批徳式裝備,今晚在‘萬家燈火’設宴,招待軍門。”
貴翼點點頭,問:“小資呢?”
“我問過跟去的人了,小資少爺在陸軍醫院,資歷群回家了。”
“打掃戰場,我們去換身衣服,先去接小資,然后去拜會拜會資歷群。”
“是。”林副官說。
“走了。”貴翼對葉宗輔說。
“再會。”
陸軍醫院的走廊上,貴翼邁著軍人的步伐鏗鏘有力地走在前頭,林副官跟在他后面,幾乎用跑的。他看貴翼面色不善,心里替資歷平捏把汗,又不敢勸。
白色布簾一拉開,資歷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貴翼從病床上給拎起來,迎面給了他一拳,資歷平一個踉蹌,摔在門口,林副官正好接住他。
“軍門,有話好說。有話好好說,嚇著孩子了。”林副官說。
“你個混蛋!”貴翼指著資歷平罵,“你剛才瘋了,真開槍啊,你真夠膽量。嚇死人不償命啊!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為此時此刻費勁心血,你差一點兒害大伙功虧一簣,你要害死人的啊!你明白嗎?”
“爺,他也是為了牽制住資歷群——他也不得已。”
“不得已?他那叫不得已嗎?他是真心尋死!”
林副官愣住,手里推了一把資歷平:“不會吧,小資少爺你不會犯糊涂犯到這份上吧?要真是這樣,別說你大哥要揍你,我這回,也不幫你了。”
資歷平剛剛經歷了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他低頭對貴翼說了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當時很混亂,我分不清什么是真實的,什么是幻覺,對不起,大哥,嚇著您了。”
“你!”貴翼恨得牙癢癢,他也是剛剛經歷了生命中最危險的時刻,他眼睜睜看小弟要自絕性命,他竟無能為力的感覺,想想就生氣,他“打殘”小資的心都有。
“景軒,出去守著。”貴翼說。
林副官應聲,暗中推了小資一下,暗示他別犟嘴。林副官出門,帶上門。病房里只剩下貴翼和資歷平。
貴翼稍稍調整了一下情緒。
“我告訴你,小資。你不是為了‘貴婉’而戰,你是為了心中的理想和信仰而戰!我們從來都不是窮軍孤客,我們的背后是四萬萬同胞,你為了一己私念,枉顧大局,驚痛養兄末日,恍恍惚惚,戚戚怨怨,哪里像一個戰士!!資歷群惡貫滿盈,此惡不除,何以對九泉下的烈士英靈!!”
資歷平恍如醍醐灌頂,頓時驚覺還魂。
“你就該受點教訓!空有烏獲孟賁之勇,全無敏捷決斷之心。一片私恩故情就讓你搖擺不定,倘若今日資歷群出手遲緩,倘若那一槍真的奪走你的性命,倘若當時我失控而起,整盤棋因你而廢!前功盡棄!!”
資歷平冷汗淋漓。
“你要知道,今日之事,是以特派員公署與軍械局聯合演習的名義而為之,現場的官兵,有自己人,也有不知內情的敵人。倘若資歷群真的發現破綻,大聲嘶喊,槍聲再起,一定會驚動外圍的士兵,到那個時候,就是真正的一場惡戰!為爾一念之差,網破魚飛,星月沉底,倘有重大犧牲,我問你,你將如何自處?你該慶幸,你不是我的部下,小資,你今日之舉,倘若是我部下為之,我立即對你執行戰場紀律,絕不會心慈手軟!!”
資歷平低頭無語。
“……我錯了,”他說,“我控制不了自己,我錯了。我原意并非如此,我只是想轉移資歷群的注意力,可是,我……我錯了。我原來很多事都做不到。”
“小資,你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你需要長期的忍耐和努力。你表面玩世不恭,骨子里太重情義,將來,你要面對的比今日之局更加殘酷,更加兇險。你要分清同情心和責任心。否則,不是我恐嚇你,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資歷平不敢辯解求情,自認糊涂,答應貴翼,絕不再犯。其實,貴翼也明白,資歷平的糊涂是一種意氣光明的糊涂。
貴翼見他面無血色,也肯低頭受教,也就偃旗息鼓。因為,等待他們的還有一場“重頭戲”,拿貴翼的話來說,他要給資歷群一個謝幕的舞臺。
真相隱藏得太久了。
貴翼想。
汽車一路駛來,樹影車聲,多少風云故事像走馬燈一樣,在貴翼和資歷平的腦海里穿梭往復。
車到了資歷群的住所,三人下車。
“下面待著。”貴翼對林副官說。
林副官一愣:“啊?”他說,“不好吧,軍門,資歷群是個卑鄙小人,手段陰毒,輸不起,我們一塊上去吧,人多勢眾。”
“群毆啊?人多勢眾?”貴翼冷言冷語,林副官卻步。
“走,小資。”
“小資少爺,替我看著你大哥啊,還有,小心提防你大哥狗急跳墻。”他一下卡住了,貴翼回頭瞪他一眼,林副官說,“我沒說你。那什么,注意安全。”
資歷群看到貴翼氣宇軒昂地走進來的一霎那,簡直就像看見了“鬼”,他臉色頓時蠟黃,緊接著,他看到尾隨貴翼而來的資歷平。
他知道,自己“輸”了,輸得很慘。
恐怕迎面而來的是人,而自己是一個“鬼”了。資歷群打了個寒戰。
貴翼和藹地說:“抱歉,資先生,貴某人不請自來,冒昧造訪了。資先生不請我進去坐坐?”
資歷群稍微清醒了些,“呵呵”一樂,說:“貴軍門光臨寒舍,資某人榮幸之至,蓬蓽生輝。貴軍門請——”
“謝謝資先生。”
“哎呀,都怪我,都怪我,我歷來都不喜歡打掃戰場,看起來,這一次,真是小河溝里翻了船。”資歷群說。
貴翼摘了軍帽,伸手捋了捋整齊的頭發,說:“資先生不屑于打掃戰場這類小事,理解,貴某人非常理解。哎呀,貴某就沒有資先生的福氣了,凡事都得親力親為。”
貴翼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英武之氣,充滿了威嚴和自信。
“小資,見到你大哥,也不吭一聲,沒禮貌。”貴翼說。
資歷平走過來,低低叫了聲:“大哥。”
資歷群瞥了他一眼,笑笑,說:“你的戲愈來愈好了。”他伸手過來拍拍小資的肩膀,借勢一擰小資的傷口,小資頓時頭昏目眩,倏地低吟一聲,冷汗直淋。
“資先生有點雅量好嗎?”貴翼說。
“真令人不可思議。”資歷群松了手,轉身過來陪貴翼坐,“我親眼目睹的‘現場’……”
“當然全都是假的。”貴翼坦然一笑。
“是,是,那是,除了那些真的。”資歷群的話明顯有恭維的嫌疑。
資歷平忍著傷口的痛,皺著眉,他嘴角還留著挨打后的血絲。
“小資又干什么了,搞成這個樣子?”資歷群笑問貴翼。
“沒什么大不了的,”貴翼說,“資先生就別操心了。”他轉對資歷平說,“去廚房洗把臉,免得你大哥擔心。”
資歷平應聲。
“順便拿瓶酒過來,”資歷群說,“我好與你大哥喝一杯。”
資歷平又應聲。
資歷平走進廚房,看了看剛剛盛上來的紅燒魚,他腳步有點遲鈍,走到水池邊,洗了洗臉,用毛巾揩干凈了嘴角邊的傷。
他打開櫥柜的門,拿出一瓶酒來,再拿了兩個酒杯。
資歷平走到廚房門口,回頭望了望桌上的“魚”,那條魚還熱氣騰騰的。他想到,魚溫尚熱,而資歷群的末日已經到了,他的情緒霎時起起伏伏,感覺走路飄飄搖搖。
資歷平走到兩個哥哥的面前,顯得疲憊不堪。他替二人各自斟酒一杯。
“小資挺任性的,不過,看上去,你們相處得不錯。”
“是啊,這得益于你資家的良好家教。”貴翼說,“來,敬家庭教育一杯。”
二人客氣舉杯,同飲。
“紹興花雕,又稱‘狀元紅’。”資歷群咂了咂滿口的酒,說,“不知道貴軍門喜不喜歡?”
“嗯,這酒好啊,應景。”貴翼說,“喝起來,甜酸苦辣咸澀俱全,最適合今日之局。”
“貴軍門厲害,軍門的品味真是無可挑剔。狀元紅,埋于泥土,數十年的光陰,不見天日,一朝見天,光彩熠熠,那些凡夫俗子是絕品不出其中三味。貴軍門就不一樣了,正如軍門所言,此酒應景,這景就應在你我二人的身上,不是嗎?”
“哈哈哈……資先生其實是一個內心張狂的人,你日日夜夜都想成為萬眾矚目的目標,不幸的是,你選擇的這個職業,真的是太微妙了。不得不深埋于地。有的酒一朝見天,光彩熠熠,也有敗興的酒,永無見天之日,與泥土同腐。”
“貴軍門是來盤根究底的?”資歷群問。
“不,我是來跟你結賬的。”貴翼說。
資歷平替二人斟滿第二杯酒,侍立于側。
“貴軍門要跟資某人清算舊賬,資某人樂意奉陪。我資歷群是國民**黨務調查科培養的第一批特務,實不相瞞,今日之禍,并非資某人道行膚淺。實因決策者短視,握權妒功,急功近利,導致慘敗。一個大家庭里的人離心離德,怎么能怪他人團結的家庭興旺發達呢?”
貴翼點頭,表示贊同。
“權責重疊,往往內部競爭會導致部分成員自相殘殺。”
“譬如蘇梅?”
“是啊。”資歷群嘆了口氣,“唉,變化太過急劇了,資某人一時半會兒還真有點接受無能。三年潛伏,一朝敗露,殺了一組‘共諜’,今日路過黃泉,也不算擲地無聲了。”資歷群把玩著手中的酒杯,說,“三年啊……我從來沒有絕望過,直到今日。我一個人任務壓身,孤獨地流徙,隱忍不發,甚至孤身坐牢,面對自己人,或是敵人的審看、懷疑,做出一副大度的樣子來,戰戰兢兢地生活在‘暴露’與‘隱藏’的邊緣……我費盡心思,用盡力氣,首開‘摻沙子’換諜的先河。原以為勝利就在眼前了,錯就錯在,為了對付軍門,千里迢迢去請了一個草包特派員,不,也許不是草包……”
“資先生果然道行不淺,真的不是什么‘草包’,而是‘調包’。不好意思,貴某人忘了通知資先生,特派員是我安排的人,此特派員非彼特派員,‘摻沙子’的計劃,我活學活用了。謝謝你啊資先生,你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資歷群苦笑起來。
“人在亂世,命賤如葦草。”他看了看貴翼,說,“你是智慧占了上風啊。”
“錯,是正義!”貴翼糾正。
“真是下了血本。”資歷群微笑。
“與毒同謀罷了。”貴翼淺笑。
“貴婉的死,我也很痛惜。”資歷群盯著貴翼的臉說,“我是真的愛過她,真心愛過她。警察局那幫混蛋為了搶功,逼迫我提前結案,這些蠅營狗茍之輩,偶爾抓捕兩個、諸如大街上交通員兼做賣花女的小角色,也要叫囂一番,抓住這樣一個大線索,怎么肯輕易放棄?我沒辦法,我就是一個抓‘共諜’的人!我沒退路,要么把貴婉交給他們,要么——”他偏了偏頭,咳嗽了一聲。
“至少,她走得從容,不受苦。”
“住口!惡賊!”貴翼暴喝一聲,“在這個世界上,我從未見過像資先生這樣鮮廉寡恥之徒,殺了人還要惺惺作態,我最痛恨的莫過于你的懦弱和陰毒。
“你口口聲聲愛她,這種‘愛’真是太殘忍了,因為從一開始就注定要殺戮的結局。你所謂的‘愛’,就是一個冷酷陰森的陷阱,你步步為營,處心積慮要置她于死地!所謂濃情蜜意,全是刀劍暗伏。你把一個純真女子的愛情和信仰玩弄于股掌之上,怎不叫人徹骨寒心。
“你把她的堅忍和愛意當作了踏腳石,當作你扶搖直上的青云梯。
“劊子手殺了人,還要在一旁吆喝,看,這是我的杰作,我是多么多么的善良,多么多么的為‘遇難’的人著想,你惡心殘忍的程度,實與禽獸無異。
“你所謂的利劍都是從陰暗處刺來的,你不敢讓她看到你真實的嘴臉,你懦弱到讓貴婉昂首挺胸走向刑場的勇氣都沒有!!”
資歷群也咆哮起來:“我也是為了我的信仰和主義,我為了達到目的,我不惜親手殺了自己的妻子,利用同黨、折磨兄弟。你以為我心里好受嗎?別人的家庭是多么的溫暖,大家都能享受到陽光雨露,而我呢?我不過是一個影子罷了,哪怕陽光滿地,陰影無處不在。我忍受了多少苦難,原以為大功告成,可以成就功業。可惜啊,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我所有的事業功名全都半途而廢,真令人遺憾終身。”
“資歷群你又做人又做鬼,愛自己如珍寶,視他人如瓦礫。把自己所謂的功業建立在別人的犧牲和痛苦中,還要忝稱為了信仰而犧牲,你犧牲的不是自己的‘信仰’,而是他人的‘信仰’,你踐踏了自己的‘主義’,因為你根本就沒有一點革命的精神。”
“貴軍門難道不知成事不說,既往不咎嗎?”
貴翼仰天一嘆:“呵呵,似資先生這種為人為諜的手段,自私殘忍,實在可惡至極。”
資歷群“嗤嗤”譏笑著:“渾渾噩噩的大眾懂什么是共產主義,曉得什么是三民主義?他們只要吃飽了飯,什么都不會在乎。誰還會在乎什么是革命的精神?”
“資先生口中的大眾,其實就是千千萬萬的普通民眾。資先生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勝利屬于人民!”
“呵呵,”資歷群冷笑一聲,“貴軍門終于原形畢露了,這話的口氣分明就是共產黨啊。大家不過是各為其主,做人做事,方法不同,各有所宜,各取所需。這副重擔壓在我身上已經有三年了,我已不堪重負,于今一旦放下,渾身輕松。”
“只怕資先生輕松不了了。”貴翼冷笑說,“資歷群是上海提籃橋監獄越獄的死刑犯,警察局正在全城通緝你,我們軍械局已經通知了警察局的劉玉斌科長和偵緝處二科新任科長蘇梅,他們正在緝拿你的路上,提籃橋監獄的絞索架已經盛裝以待資先生。”
“你!趕盡殺絕啊。”
“是啊,你現在演的是你這場戲的最后一幕。”貴翼笑笑。
“獵手輸給了好獵手,不丟人。”
“資先生言不由衷啊。”
“這個城市里有很多美好的東西。”資歷群無意中朝窗外看了一眼,“現在的中國,無論客觀條件還是主觀見識,都不可能擺脫帝國主義的陰影,資本主義的束縛。至于遙遠的共產主義,鄙人認為那是遙不可及的理想主義而已。”
貴翼不說話。
“貴軍門,其實——”他想了想話題,說,“別人抓‘共諜’,都是千方百計地去抓去殺,毀掉交通站,聯絡點。而我就不同了,我是唯一一個想重建交通站的人,大換血,摻沙子,直至重新構建一個又一個在我控制范圍內的聯絡點。這樣做的好處是,資某人可以為雙方長遠建功。”
“哦。”貴翼的嘴角不經意地露出一絲鄙夷的淺笑。
“嘿。”資歷群不露痕跡地“求生”。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笑起來。一個笑得風輕云淡,一個笑得忐忑不安。
“如果貴軍門愿意讓資某人效力的話——”
“我不收‘破爛’。”貴翼說。
資歷群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僵住。一線生機,被掐斷了,好在這“求生”的態度并不明顯,被人拒絕后,也不至于太過狼狽,他索性就放聲大笑起來。
“給自己壯膽啊。”貴翼不失風趣地一笑。
一語道破天機。
“小資,給你大哥斟杯離別酒,也不枉資家教養你成人成材。”
資歷平低頭上前,拿起酒瓶,給資歷群倒酒。
“獵諜游戲,古來就有,就像一種永無止境的棋局,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其實,我也沒有什么好抱怨的。”資歷群笑盈盈地說,“失敗者總是絡繹不絕,不止我一個。”
“錯!我替貴婉說一句吧。正義總會來臨,哪怕來遲一步。”
“那這杯酒豈非是資某的斷頭酒?”
“你說呢?”
“這酒喝下去,也不知道對我有沒有用?”
“不知道,好像對臨刑者多少有點用處。”貴翼說。
“是嗎?”資歷群抬頭看看貴翼,“不知何年何月,何時何地輪到軍門?”
“時刻準備著。”貴翼說得既含蓄又具體。他低頭俯視資歷群,說,“不瞞資先生說,貴翼為了家國信仰,白刃可蹈,火海可葬!”
資歷平的雙目炯炯有神地看著貴翼,這一瞬間,他意識到了什么。貴翼與貴婉必是同道之人。
資歷群笑笑,“你我確是同路之人。”
“又錯了,我與你永遠都不會同路。”貴翼說,“我始終相信,正義戰勝邪惡。至于將來的死路,對于我來說,也是灑盡英雄血的陽光大道。就像我胞妹貴婉,她的鮮血絕不會白流,她為了她的信仰,獻出了最寶貴的生命,最美的青春年華,是貴婉的光榮,是貴翼的榜樣。”
這是**裸地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毫無顧忌、毫無懸念地預示著資歷群必死無疑!
資歷群一口干了杯中酒。
資歷平有點站立不穩。
“小資,其實你不用太難過。你親娘是死在我資家兄弟手上的。”資歷群說。
“你說什么!”資歷平猛地回眸,他倏地撲向資歷群,抓住他的領口,吼叫,“為什么?為什么啊!”
“她無意中聽到我和你二哥的談話,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是她自己驚慌失措,慌不擇路,失足掉到花園的枯井里,你二哥為了替我保守住秘密,把井給填了。”資歷群說得很輕松。
“你!你,你們殺了我親娘,還像沒事人一樣跟我稱兄道弟!!我要殺了你!!”資歷平一拳猛力地砸在資歷群頭上,“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你還我娘來!!”
“小資。”貴翼一把拽住了狂躁的資歷平,說,“把他交給警察局吧,讓警察來執行死刑,名正言順。”
資歷群竭力克制住自己對死亡的恐懼和絕望的心情,盡可能地在貴翼面前保持住以往的風度和鎮定。
“我落到這步田地,也是自作自受!”資歷群自嘲地一笑。
貴翼拍拍他的肩膀,說:“臨刑不變色,資先生確有大將風度。告辭了。”
資歷平頭腦一片混沌,眼睛一片漆黑。
“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資歷群說,“小資,去吧,不必愧疚,不必祭奠,還有,記得每年給爹爹上墳,給我們的母親寄生活費。”
沉默。
片刻沉寂。
資歷平沒有動,貴翼也沒有催促。
“爹爹墳前植土,母親生活供養,小資盡心,只要小資活著……”他別過頭去,“吧嗒。”一滴眼淚恰恰落在貴翼的皮鞋尖上。
貴翼抬頭看他,小資對著親兄又不敢太過悲涼,倉皇一笑。
這一笑,讓貴翼覺得心疼小資,有情有義,張揚跋扈的孩子生生被逼迫到不敢露聲色的地步。
貴翼拉著資歷平離開房間。
他們從閣樓里下來,正好遇見蘇梅帶領一隊人馬上樓緝拿資歷群。
槍響了。
蘇梅帶人沖進房間的時候,資歷群已經吞槍自盡。
華燈初上,街面上燈火錯雜,資歷平想著親娘無辜慘死,想著資歷群伏法,霎時幽明兩隔的世界,令他心中有一股難以名狀的痛楚。
資歷群居住的閣樓上,一縷渺茫的光線滲透下來,像極了血色。
結束了。
數日后,資歷平安葬了親娘與資家兄弟,他和妞妞一起身穿孝服,隨貴聞珽返回蘇州。
一路上,也有官員、學者送行,小資素服侍坐在貴聞珽身邊,貴聞珽知道他心中負累太多,愈發憐惜、愛護,父子間漸有溫暖關照。
妞妞聰穎,乖巧,在蘇州甚得貴家人喜愛,至此,貴家的一段傳奇公案也算得以圓滿解決。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抗日戰爭全面爆發。
一九三七年九月二十二日,國民黨中央通訊社發表了《中共中央為公布國共合作宣言》。
貴聞珽舉家遷往重慶。
貴翼率部開赴抗日前線,與日寇浴血奮戰。
一九三八年二月十八日,重慶大轟炸開始了。
資歷平與妞妞在重慶大轟炸中與貴家失聯。
貴翼在前線的戰壕中,接到父親的書信,信中附帶一枚帶血的發卡。
貴翼心如刀絞,那是他親手別在妞妞發髻間的,他艱難地吞咽著自己喉嚨里泛出的苦水,無窮無盡的悲慟也挽救不了他撕心裂肺的痛。
戰火紛飛,寒風凜冽。貴翼始終相信妞妞活著,活在一個沒有戰火硝煙的家園里,他也相信“貴婉”活著,活在一片祥和寧靜的田園。
在貴翼的心底,生命的烈焰永遠不會熄滅。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抗戰勝利。
一九四五年八月,解放戰爭開始了。
貴翼調入西南長官公署任職。
一九四六年,冬天。
南方局紅色特工“蝴蝶”喚醒“冰蠶”。
“冰蠶”正式破冰。
一九四八年年末,中國人民解放軍包圍北平。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
一九五二年,上海,一個明媚的下午。
貴翼和林景軒去軍區開會回程,車行到南京路口,一輛小汽車迎面開過,貴翼一愣神,一張熟悉的面孔如驚鴻掠影般劃過,貴翼抬頭張目,大叫一聲:“停車!”
林景軒很詫異,問:“軍長,怎么啦?”
貴翼說:“追上剛剛過去的那輛車。”
“干嗎呀?”
“資歷平。”貴翼說。
“看花眼了吧。”
“追啊!”貴翼吼起來。
軍用吉普車一個掉頭,直“殺”下去。因為街面上車輛不多,所以,前面的小汽車很快就發現了尾隨而來的吉普車。
小汽車開始加速飛馳,吉普車緊咬著不放。
此時此刻,貴翼心中一片澄明。小汽車被吉普車死咬不放,左突右旋,實在沒轍,小汽車被逼進了一條死胡同,終于停車了。
吉普車堵在胡同口,貴翼足蹬一雙雪亮的軍靴,下了車,林景軒緊跟著他。
“下車。”貴翼“啪”地一打汽車前蓋,只見一個身穿中山裝的男子笑吟吟走下車來。“解放軍同志——”資歷平話音未落,就被貴翼死死地摁在汽車車蓋上。
司機探出頭來喊:“干什么?干什么?”
林景軒把司機的頭給摁回去,說:“解放軍懷疑你們是美蔣特務。老實待著。”
“不是,你們……”
貴翼猛地將資歷平身子扳正,“大哥。”資歷平喊著,司機一聽這話,立馬安靜了。“誰是你大哥?”貴翼板著一張臉,把資歷平往后一扔。林蔭道上,正好有一排整齊的紅墻,資歷平正好被他給扔到紅墻上,兄弟倆就這么面對面地站著。
“跑啊,怎么不跑了。”貴翼說。
“我、我沒跑啊。”資歷平笑著說。
“你沒跑?”
“沒、沒跑。”
“你沒跑?我追的誰啊?啊?”貴翼上前給他一腳,“怎么不接著跑啊?”
“沒、沒路了。”
“哦,走投無路啊,你業務退步了。胡同里有路沒路都搞不清楚啊。”
“是,是,是。”資歷平一疊聲地說“是”。
“站好了。”
“大哥——不,解放軍同志,您這是?”
“先生貴姓啊?”貴翼問。
“免貴,姓貴。”
“姓貴是吧?”
“是,是。”
“證件拿出來看看。”
“在上衣口袋里。”
貴翼偏偏從他褲兜里拿出一個證件來。
“證件上的這個人,嗯,不錯,是你。”
“是,是。如假包換。”資歷平說。
“怎么姓崔啊?”
“拿錯了,拿錯了。”
“拿錯了是吧?”貴翼順手就拿證件抽他的頭。
“局長,沒事吧?”司機實在看不下去了。
“沒事,沒事。”資歷平狼狽不堪。
“局長?”貴翼問,“當官啦?”
資歷平一臉無可奈何地苦笑,“是,是。”
“什么局啊?”貴翼問。
“旅游局。”
“旅游局?”
“對,對。旅游局。”
“打算游哪兒去啊?”
資歷平淺笑。
“游到**?還是游到臺灣啊?”貴翼繼續問。
“游不了,體力有限。”資歷平說。
“哦,那這張證件怎么寫的是文工團啊?”
“拿錯了。”
“誰拿錯了?”貴翼抬手又打。
“說錯了。我說錯了。”
“到底哪個局啊?”貴翼吼了一聲。
“文化局,文化局。”
“文化局啊?”
“對,對——那什么,文工團歸文化局。”他還解釋一下。
“哦,你在文工團干嗎?”
“我,唱歌,歌唱演員。”
“你不唱戲啦?”
“啊。”資歷平不知怎么回答。
“改唱歌了。”貴翼繼續審他,“唱的什么歌啊?”
“革命歌曲,革命歌曲。”
“唱來聽聽。”
“大哥,不要這么較真吧?”
“誰跟你嬉皮笑臉的?站好了。”貴翼冷喝一聲。
林景軒在一旁笑,他看了看司機,說:“你那么喜歡看你們領導笑話啊?你不想進步啦?”司機忍著笑,開始倒車,司機把車開到里面去了。
“唱啊,”貴翼說,“資局長,才情橫溢,機會難得,我跟林參謀一塊,有歌同聽,有戲共賞。”
“貴軍門,不,不是,貴軍長,貴軍長你愛民如子,有口皆碑,放過小資吧。”
“說什么?”
“哥哥。”
“住嘴吧。林參謀,去把我的馬鞭拿來。”
“我的天,”資歷平叫出來了,“大哥,現在新社會了,不能隨便打人啊。”
“我沒隨便打,我打的就是你!”
“大哥。”資歷平一看不是路,貴翼是來真的,他真的心虛了,對著林景軒叫,“林大哥,好大哥,幫幫忙啊。”
“幫幫忙,幫幫忙。”林景軒說,“你跟我說沒用,跟你大哥說。”他順手就把一根馬鞭遞給貴翼。
貴翼接過馬鞭,對準資歷平的膝蓋就是一鞭子。
“大哥,大哥我錯了,大哥,別這樣貓戲老鼠啊,好疼的。”資歷平一味求饒。
“疼是吧?”貴翼的眼睛里閃爍著輕松的笑意,說,“疼就對了。”他舉手又是一鞭子,抽到資歷平的鞋面上,資歷平疼得直跳腳,說:“嘿,嘿,”他所幸就唱開了,“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下開紅花呀。中朝人民力量大,打敗了美國兵呀。全世界人民拍手笑,帝國主義害了怕呀。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
林景軒忍俊不禁,笑得直不起腰。
偏偏貴翼繃著不笑,資歷平真是哭笑不得。“……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全世界人民團結緊,把反動勢力連根拔那個連根拔!”
林景軒徹底笑翻天。
“完了?”貴翼問。
“完了。”資歷平點頭。
“這就完了?”
“哥哥,你不會吧?這大馬路上——”
“接著唱。”
“啊?”資歷平一副“委屈”面孔,“大哥——”
貴翼開始挽袖子,掄馬鞭。
“好,好,我唱,我唱。”資歷平說。
“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民主**愛人民呀——”
“共產黨的恩情說不完,”一個清朗明亮的女聲從巷口飄然而至,“呀呼嗨嗨,一個呀嗨——”
一個20歲出頭的女子出現在貴翼面前,她甜美地微笑著,穿一身質樸簡約的“列寧”裝,西服領,雙排扣,一股英姿瀟灑的清爽氣撲面而來。
貴翼眼眶瞬間濕潤,恍如隔世。
“妞妞?”貴翼霎時百念叢生,百感交集。
“大哥哥!”妞妞甜甜地叫著,依舊溫馨如故。
“妞妞,妞妞。”
陽光下,妞妞向貴翼跑來,貴翼扔了馬鞭,向妞妞張開懷抱,妞妞直接撲進他懷里,貴翼抱起妞妞在絢麗的陽光下旋轉,旋轉。
“要不要這樣厚此薄彼啊。”資歷平可憐兮兮地站在墻角說。
“你閉嘴吧。”林景軒此時此刻也幸福得眼淚直飛。
貴翼把妞妞放下,說:“丫頭,太沒良心了。為什么不早點跟我聯系?啊?”
妞妞看著資歷平。
貴翼說:“我的馬鞭呢?”
林景軒蹲在地上笑。
“大哥哥,”妞妞拉住貴翼說,“我們是因為執行秘密任務,所以不能跟家里聯系,大哥哥原諒我們吧。我已經買了去蘇州的票,正打算一起回家看爹爹和媽媽呢。大哥哥,大哥哥。你就原諒小資哥哥吧。”
“好了好了,”貴翼投降了,一指資歷平,“過來。”
資歷平笑吟吟從紅墻下走來,林景軒滿眼欣慰地看著他們一家人在紅塵中的團聚。
“大哥。”資歷平眼眶紅紅的,喊著貴翼。
“大哥哥。”妞妞親切而溫暖地看著貴翼。
陽光毫不吝嗇地將最美最亮的光線投射給了這一家三兄妹,貴翼雙臂展開,將資歷平和妞妞攬入懷抱,歷經艱難,一家團圓。
團圓在美麗燦爛的新中國!
貴翼臉上洋溢著無比的滿足和自豪。
一切都是新的!
嶄新的世界!
嶄新的新中國!!
貴婉不死,精神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