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旅程相比之前更加輕鬆,走走停停,幾個月就過去了。
中原之前尚還沒有人到過非洲。莫鍾書因爲記得鄭和某一次下西洋的終點就是馬林迪,所以也選了這個地方作爲本次航行計劃的最後一站。
他本打算著到馬林迪看看風景就回去了,但大富聽大食人說再往南走些時日,就可到達鼎鼎大名的七彩石故鄉(xiāng)坦桑尼亞,便極力勸說莫鍾書繼續(xù)往前走。
帆船的前進動力完全依靠自然風力,莫鍾書又不趕時間,多跑一段路程也增加不了多少經(jīng)濟成本。而船上許多乘客也被七彩石迷得神魂顛倒,紛紛附和大富,就連李長義也表示希望繼續(xù)向南走。莫鍾書便從善如流了。
七彩石早就被大食商人帶到了中原。中原不產(chǎn)這種寶石,卻流傳著它的傳說。據(jù)說,女媧補天時用的神石,有些碎屑落在地上,化作了光彩奪目的七彩石。因爲它是補天之物,故而堅固異常,不易碎,不易打磨,還能劃傷堅硬光滑的瓷器。
莫鍾書曾在老太太那兒見識過這七彩石,其實就是鑽石,小小的一顆卻等價於十倍重量的黃金。莫鍾書對這特殊結(jié)構(gòu)的一堆碳原子並不感冒,不過他和銀子無仇無怨,既然大富說能賺錢他就不會反對買賣。
他們從中原帶出來的貨物早已銷清,這時已又購進了大食的上等香料,等著換購寶石。
到了港口,大富等人跟著嚮導去買七彩石了,莫鍾書就留在甲板上用望遠鏡追蹤幾隻海鳥。
船上的人現(xiàn)在對小船東的新玩具已經(jīng)司空見慣,從沒有人懷疑過這長筒子有什麼特殊之處,而莫鍾書也對此絕口不提,畢竟這是商業(yè)機密,在工匠組裝完成批量上市之前,最好是一個人也不知道。
他的船旁邊停泊了一艘西方商船,這天早上,莫鍾書實在無聊,看到對面船上的幾個水手在甲板上活動,他就揮著手大聲地打起了招呼:“hi!hello!good
m!”
對面的人朝他這邊看看,笑了笑,又各幹各的去。
莫鍾書懊惱地撓撓頭,聽不懂英語?嗯,他忘了,大英帝國這會兒估計還是歐洲一個不起眼的小島,興許語言都還沒進化好呢。他想了想又試探著高聲說:“hola!”
對方還是沒人應(yīng)。
莫鍾書不死心,又大聲叫:“bonjour!”
這下子對面的人都看著他笑了,也有人迴應(yīng)道:“bonjour!”
“哈哈,”旁邊的藍天低聲笑了起來,“原來那些黃毛怪人喜歡別人罵他們‘笨豬’!”
莫鍾書沒理他,努力回想自己學過的法語。可惜這門語言當年他就並沒學好,又被扔掉了許多年,這時候摸遍全身上下的口袋,也找不出幾個詞彙來。
但他又很希望知道現(xiàn)在西方是什麼情形。左等右等,終於等到李小滿回來了。莫鍾書馬上就帶著他去對面拜訪了。
對面船上也有阿拉伯語翻譯。這下子交談容易了,雖然每說一句話都要停頓下來等著被翻譯兩次,但總算是能夠相互理解了。
那些人自豪地告訴莫鍾書,他們是法蘭西人,早在三十多年前,他們一個叫佩尼隆·唐太斯的同胞就已經(jīng)繞過好望角來到這兒,之後又到達大食甚至古裡,這一片大陸上的許多要塞和碼頭都是在他主持下建立的。
莫鍾書聽著聽著,下巴就隱隱有脫臼之感。開闢了新航線,在非洲大洋沿岸建立殖民據(jù)點和要塞作爲通往東方的航海中繼站的,不是葡萄牙人嗎?這怎麼換成法國人了?
這些法國人對莫鍾書很好奇,圍著他問長問短。歐洲人對來自支那的絲綢和瓷器愛不釋手,但從未有人親身到達那個遙遠神秘的地方。
莫鍾書問起馬可·波羅,可這些人都一臉茫然,說不認識。
莫鍾書搖頭,繼而又失笑,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馬可·波羅沒出現(xiàn),麥哲倫被另一個人取代,現(xiàn)在的中國歷史上也沒有鄭和這位大航海家,而他一介小商販卻已經(jīng)走得更遠了。也許,那個佩尼隆·唐太斯和他一樣,也是投胎之前就在另一世界先活了一輩子。
莫鍾書敲敲自己的額頭。這是一個有許多怪胎的世界,歷史也被怪胎們肆意塗改了。遺憾的是,上帝怎麼不送一個船舶工程師過來?嗯,還應(yīng)該有幾個搞石油開採的……
言歸正傳,莫鍾書這一行人終於開始了歸航。從他們離開松江時算起,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兩年有多。
乘客們做了一路生意,都收穫頗豐,貨艙裡裝滿了香料、玻璃、西洋鍾和寶石等物,這時候人人歸心似箭,都盼著早些回到家中與親人團聚,便經(jīng)常有人去催著當班的水手把船開快些再快些。
莫鍾書每每聽到這種催促,便叫人把風帆再略轉(zhuǎn)一下向,其實船帆本來就已經(jīng)擺到最適合的角度了,這稍稍轉(zhuǎn)過去又再扭回來,純粹是心理作用讓這些人覺得船跑得更快了些。
莫鍾書能理解這些人的心思,他們放棄了安逸舒適的生活出海求富貴,如今錢財已經(jīng)落袋,自然就急於衣錦還鄉(xiāng),告慰父母妻兒。
有時候,他也會想,澄州府的莫府裡頭,老太太大概也在望眼欲穿地等著他的消息。也許,還有另一個人也在等著他。當日的決定做得太快,之後他就匆忙離開,要是那人改變了初衷,他也絕不會怪她。
他找來一枚銅錢,拋起來,接住,看看是正面還是反面,嘴裡還學著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唸叨著:“會等我嗎?不會等我嗎?”語氣中卻毫無煩惱,反而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的心理年齡已是接近半百,有些事情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兩艘商船順風順水地在阿拉伯海面上疾行,時速估計都在10海里以上了。
這一日停港補給。莫鍾書帶著幾個人沿著海邊溜彎兒,看到當?shù)貪O民在離海灘不遠的海里豎了張大網(wǎng),圍成半圓型,開口朝著海灘。這時候海水剛剛退潮,網(wǎng)裡截了白花花的一大片的魚,好多漁民正在旁邊拾撿,毫不費力就收滿了大筐小筐。
大家看得有趣,莫鍾書也興起了捕魚的念頭。不過他們是沒時間在這兒等著海水退潮撿魚的,便進了漁村裡,買了張大網(wǎng)回來。
船上好些水手曾當過漁民,船走平穩(wěn)之後,莫鍾書便隨便叫個人到船尾來幫著撒下網(wǎng)去,等上一兩個時辰就拉上來,就這樣居然也能次次不落空。
打上來的魚,小的又扔回了海里,只留下大的,可也經(jīng)常吃不完,莫鍾書便在甲板上拉了繩子曬魚乾。大富笑稱,這段時日不但節(jié)省了伙食費用,下船後還可以賣魚乾多賺一筆。
可惜莫鍾書沒長性,幾天之後就開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
有一天早上,莫鍾書想起昨天撒的網(wǎng)還沒收,便去把網(wǎng)拉起來。他一邊拉還一邊嘀咕:“今天這漁網(wǎng)太重了,看來又得曬幾天魚乾了。”
不料漁網(wǎng)拉上來之後,裡面除了幾條還在活蹦亂跳的魚之外,還有一個人。
莫鍾書給嚇了一跳,好在旁邊還有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那人從網(wǎng)裡拉出來,他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
船上許多人聽說打魚打上來個人,都關(guān)心地跑過來看看。都是漂泊在茫茫大海上的,對於落水遇難的人是感同身受地同情。再一看見這個人身上穿著的還是中原的服飾,就更願意伸手幫助同胞一把了。
莫鍾書又是腹部按壓,又是嘴對嘴的進行人工呼吸,忙活了半天,也只是讓這個不幸的人勉強睜開眼睛看了一下,話都還沒說一句就嚥了氣。
莫鍾書心裡一下子就警鈴大響。這些天海上遠近都沒見有風暴的跡象,這一帶海面礁石也少,觸礁沉船的可能性也不大,難道這個人是遇上了海盜?如果真的是海盜所爲,那遇難者應(yīng)該不止這一個。
顧不上別的,莫鍾書拿瞭望遠鏡就守在船頭,專心?望,特別注意前方海面是否還有別的漂浮物。
不久之後,他就發(fā)現(xiàn)海面上接連漂來許多人形漂浮物,走近之後就發(fā)現(xiàn)已是死屍了,有的還明顯帶著刀劍留下的創(chuàng)傷。
莫鍾書的臉色越來越嚴峻。
船繼續(xù)往前走。
終於,莫鍾書發(fā)現(xiàn)了一個還活著的人。他正抱著一塊木板艱難地浮在水面上,隨波逐流,但還有意識,甚至還朝大船這邊擡了下胳膊,也許是想揮手呼救,但或許是力氣不濟,只勉強動了一下,反而身子又往下沉了些。
莫鍾書連忙叫了兩個水手,要他們趕快劃了舢板過去,把那人接上船來。
這時候距離還很遠,那兩個水手只看到莫鍾書指著前方一個小黑點,還不知道前面發(fā)生什麼事。
莫鍾書來不及解釋,乾脆把望遠鏡往他們眼前一遞,讓他們自己看。
這兩個水手滿腹狐疑,各自對著鏡筒看了一眼,就變了臉色,急忙放下舢板,飛快著去了。
大約過了幾刻鐘,舢板才帶著那個可憐的人回來。他已經(jīng)昏迷過去了。不過,聞訊趕上甲板的大夫給他檢查一下,身上並無流血的傷口,也沒有溺水的癥狀,應(yīng)是疲累過度才支持不住的。
藍天抱來一張被子包住這個昏迷者。
阿貴拿來一小罈子烈酒,直接灌進這人的嘴裡去。
片刻之後,這人就醒轉(zhuǎn)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