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要過年了,雖說終日裡曉胥殿安安靜靜,但是整個廣毓山,上下終究透出一股喜慶氣兒來。
木子茗和公羊妤早就張羅著下山玩兒去了,對外的說辭是採辦年貨,木子茗信不著別人。
就連一向“寶相**”的雲霽殿裡,也被顧九卿家徒弟弄得喜慶亮堂,這麼說來,顧九卿外出這一個月餘,怎麼也要在年關時候回來的。
百里調笙也難得有了興致,前些日子好容易端了一盤兔肉,弄了一份火鍋出來,說叫什麼“撥霞供”。百里調笙一邊涮著兔肉,一邊和江漪珠還有蕭易寒感嘆道:“如今江南雪景定是極美。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天來晚欲雪,能飲一杯無?可惜我沒空去瞧瞧。”
江漪珠從鍋裡夾出一塊桐花菜,熱騰騰的氣撲了她的臉,她低著聲音問:“你有什麼沒時間的?”
“要不你準我年年冬天上江南那裡去?師妹陪我去?江南女子多纖巧,你也跟著學學?”百里調笙斜眼打趣江漪珠。
江漪珠瞪一眼他,擱下筷子剛剛想說話,卻被蕭易寒接了話茬。
蕭易寒暗暗把騰著熱氣的鍋子推的離江漪珠遠了些,說道:“您自己一個人去,到時候也沒地方住了,落得回來的盤纏都沒有,說不定要去江南街頭出賣色相。”
百里調笙手中正要夾肉的一雙筷子,斷成了兩截。
一截掉進了鍋裡,一截在百里調笙手中。
他臉色好看的很。
百里調笙:當初就不應該救你小子,讓人一筷子捅死你得了。
蕭易寒視若無睹:“宮主,兔肉煮老了就不好吃了。”話落,他悠悠地把百里調笙剛剛要夾的那塊兔肉撈了上來。
百里調笙手裡的那一截也掉到了鍋裡。
這偌大的廣毓山上,唯有一處地方,一點過年的氣息也無。
那就是廣毓殿,江漪珠平日裡就冷清,這整座山都熱鬧起來,就襯得她更冷清了。
對此,百里調笙和蕭易寒本是不置可否,只是瞄一眼飯桌上頭一味的清湯寡水,百里調笙偶爾也會勸勸江漪珠“還俗”。
蕭易寒不說什麼,不過心底也在附和。
自那次他和江漪珠在竹林裡頭遇見之後,兩人之間相處的氣氛明顯緩和甚至融洽了許多,只不過後來蕭易寒聽說公羊妤被罰關在廣毓殿裡一週不準出去。
這當然是後來公羊妤給蕭易寒抱怨的。
不過蕭易寒心想她也活該,半夜跑出去找百里調笙,也難爲她師傅不擔心。
哦,蕭易寒那夜穿的披風應該還留在廣毓殿裡,蕭易寒也沒提,估計江漪珠自個兒也忘了。
那天他也不敢多說什麼,就看著江漪珠自個兒抱著披風走了,穿沒穿他也不知道,可他回去的時候還是頗有些冷的。
他想,江漪珠也不傻,應當知道自己給自己加件衣服,他雖然還有些擔心,缺少不得這樣安撫自己不去問。
這幾日天頗有些陰,想是涼的太陽也不願出來了。
今日百里調笙難得起的早些,說是江漪珠託給他一件什麼事情,這快要年關了,去殿下轉一圈去,瞧瞧弟子們武功都習的怎麼樣,也算總結總結這一年的事兒。
大大小小,最後加一句表現很好還有待努力,就完事了。
想來是江漪珠也覺得百里調笙過於閒散了些,給他找點事情幹。
百里調笙本是不願意去的,昨晚他襯著月色去看臘月裡開得最好的仙客來來著,那仙客來火紅一片,若夏日裡天邊的雲霞翻滾,縱然籠了一層銀紗,仍是明豔的奪人眼目。
他早晨起身的時候,神思好像還有些朦朧,一根玉冠簪子,穿了半天仍是隻穿進了一個孔,愣是找不到另一邊一個孔在哪裡。
蕭易寒在旁邊翻著一本書,瞄一眼百里調笙,放下手裡毛筆。
“是江宮主讓您束髮的?”
百里調笙終於成功,把發冠正正,不在意似的。
“只是太久沒束髮,今天想束了。”
百里調笙是不可能因爲江漪珠一句話就突然重視起禮教來的,滿座英傑時,他也仍然不束髮,倚在椅子上安之若素。
時候還早些,他沿著小路而下,晨曦時的天,顏色格外柔和,悠悠的水藍色。
瀰漫在山間的山嵐深了草木的顏色,豔了昨夜的仙客來。
仙客來,仙客來,保不定這仙客指的就是百里調笙。
這一路景色旖旎,竟比春日裡還多幾分趣味。
等他到了地方,發現那些精挑細選能見他一面的弟子們早早的侯了快半個時辰,一旁的老師傅們也恭恭敬敬侯著。
晨露還冷,這讓百里調笙頭一次不太自在。
如果這事兒落在顧九卿身上,她定是大方端莊,和廟裡頭的觀音娘娘似的,最多說一句:“幸苦了。”
如果是江漪珠,她定覺得無什麼所謂,這些人站不站和她沒什麼關聯。
如果是木子茗,肯定是招呼他們坐下,然後言笑晏晏的和他們討論往綠豆糕里加些什麼料子更好吃。
可是百里調笙卻很不自在,人一多,規矩就多了。
他修長的手指扣著扇骨,擡眼睛便看見了站在第一排的季昭玨。
這一天,是臘月初四,百里調笙第一次見著季昭玨。
三年前,也是臘月初四,季昭玨第一次見著百里調笙。
然後唸了他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