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看官,可曉得天下何者最毒?這位說是藥,那位說是蛇,還有說是人心。UC小 說網:那麼何者最甜?這邊兒南廂的看官說是糖,樓上那位說是蜜,更有看官說還是人心。
看官們吶,佛家說佛祖心頭坐,心中有佛便可成佛;道家說元神抱守,心神合一。這世間百態不過是花有百樣紅,人有百樣情。心中舒爽時,自然是看山如黛聞水如笑,若然心中凄苦,那便是觀泉如咽聽風似泣。心中坦蕩時,人人君子條條坦途。心中疑慮時,自然杯弓蛇影杞人憂天。
咱們上回說到這壑三郎回了禮部,覺著左腿膝處隱隱泛痛,不由苦笑一聲,伸手揉了揉便又作沒事兒人一般下得車來。門口侍衛見了他都躬身行禮,趙壑擺擺手正要進去,卻聽見有人喊了一句:“趙大人?!”
聲兒里有些焦急遲疑,又夾雜些盼望渴求。趙壑有些驚訝,這就回過身去,一看之下,是個身著四品官府的男子。逆著光看不清顏面,這就舉起手來微微一擋,待看清時不由笑了。怎麼個人呢,但見:
劍眉星目,挺鼻懸膽,渾身英氣。腰間掛著一柄七星逐月玄風劍,腳下蹬著一雙玄色五成新氈靴。一口白牙整齊光亮,一雙大手菱角分明。滿面笑容,暖如春風。
正是:
笑自心頭分外暢,樂從心來分外真。
趙壑朗笑道:“三元?三元三元,當真是你!”
這來人是誰?正是當朝兵部尚書張猛將軍的獨子,單字一個祊字,表字之祊的了。張猛與趙壑之父當年同在軍中,建功立業殺敵無數。只不過性子耿直些,官場上的逢迎之術一概不屑為之。故而也曾叫那些刀筆吏為難過。但將士生之亂世,立功沙場。熬到今日,便也是將軍之銜,又得如今皇上看重,這就拜了兵部尚書一職。論起來,這個尚書還是從趙壑手上“奪過來”的,故此張猛每次見趙壑總是扭捏。想他長趙壑一輩,趙壑又極是敬重張老將軍為人,見他尷尬不免更添尷尬。再說這張猛一心保家衛國,到了三十有五方才娶親。夫人是寒門所出,可喜性子謙和,與這張猛也是相親相敬。可惜邊疆戰事頻繁,七年后才得了張祊這個兒子。
若是尋常人家,自然百般寵愛。可這張猛雖然書讀的少些,教養子弟卻自有一法。張祊五歲時便教他些粗淺功夫,每日不論雨雪風霜,定要扎馬足三個時辰。但又不教他對敵搏擊,只說習武原為強身健體,待他成長時,天下早已太平,何用他再上戰場?待到八歲上,又請了先生教他讀書習字。也不知是張猛有心栽培,抑或是無心插柳,張祊于習武一事兒興趣缺缺,獨于讀書極有天賦。但凡看過的,便是過目不忘。十六歲時已是出口成章,先生覺著可參加科考一試身手。但張猛恐兒子年少輕狂,硬是再留了他兩年。十八歲時,張祊應試及第,連中三元,時人皆嘆服不已。更難得他進退有禮,仗義疏財,大度謙和,頗有游俠之風,這就有口皆碑,連坊間童子亦曉得有個“張三元”了。
這張祊一聽趙壑喚他做三元,頓時紅了一張臉道:“趙大人,不要取笑。”
趙壑瞇著眼睛打量他一下:“怎麼又臉紅?不是方才跑過來的吧?”
張祊抬手一撫面:“當真很紅?”說時面上更紅幾分。
趙壑忍不住拉了他手哈哈笑道:“我若是沒記錯,你翻過年去就該二十了吧。怎的還是這般靦腆。以后看你怎麼討媳婦兒。”
張祊這就連連擺手,一張臉跟煮紅的蝦子似的:“我,唉,趙大人你可算回來了。”
趙壑微微一怔,隨即笑了。
諸位看官,這壑三郎自然明白朝中勢利眼幾多,更有甚者笑里藏刀口蜜腹劍,猛然間聽得這麼一句,再見這張祊語出真心,不由感動,這就低聲道:“難為你記掛,走不得,便只得回來了。倒是你急匆匆來尋我做甚麼?”
張祊仰面看著他:“趙大人,以前你應承過我,要請我喝酒呢。”
趙壑微微一愣,這就想起是自個兒當日離京,張祊相送久久不愿離去,自個兒隨口應的,沒想到這孩子竟然當真了。
實則壑三郎也不過比張祊長幾歲,然則自小出生不同,所歷之事亦有差別,故才少年老成,竟在心中將張祊看做孩子了。更兼這張祊自幼得其父張猛教導,做人最要緊是實心誠樸。當年中了狀元之后,先皇還曾為究竟令他做個甚麼官兒為好。時趙壑捏著他的殿試卷子笑而仰首:“如此才情做個辭吏便是委屈了一支筆,如此性情做個朝臣便是辱沒了一顆真心。不若令他留著那赤子之心。”先皇以為然也,這就令他做了文華殿編修。
趙壑對這位連中三元的張祊便是真心敬服,再因著其父與張猛將軍是故交之故,故此時常背地里提點他些。張祊于朝政之事毫無興趣,閑時吟詩念曲,挑弄丹青。趙壑以之為超脫之士,心更羨之。張祊對趙壑亦是親愛有嘉。兩人私下里亦有往來,然趙壑看他,始終如長輩觀后生,而張祊敬他亦不以其顯赫身家,只是為著這個人罷了。
再說這張祊一作編修便是數年,先帝駕崩,新皇登基。朝臣貶遷沉浮,官場風云變幻。他這位編修卻是不上不下不偏不倚,似乎天大的事兒也和他無關。
但聞說趙壑被貶,張祊只覺不可思議,這便生平第一次給皇上呈了折子,洋洋灑灑一篇萬言。自壑三郎身世而起,再言其父戰功卓著,三言壑三郎所立之功,言真辭且。皇上看過之后長長嘆氣道:“三郎得友若此,便也可安心去了。”終是沒有收回成命。
張祊再三上言,數次駁回。趙壑輾轉曉得這些,久久嘆息這便提筆著信一封。張祊拿了信不免驚訝,但見內里不過尋常白紙一張,這就細細揣摩了三日,自此再不言語,一心一意做他的編修了。前幾日聞說京郊有家先生存了些前朝的好本子,這便親去探訪。一回來就聽說趙壑回來了,張祊不免心中狂喜,故此一路趕了來。
趙壑拉了他手上下細細打量一番,不由笑了:“到底是大了幾歲,長得比小時候兒還要好些。我還記得頭回見你的時候兒,臉上紅撲撲的。”
張祊笑嘻嘻也握了他手:“我看大人才是好了些。左腿上的舊疾怎樣,還有,頭疼的老毛病可好了些?”
趙壑只管笑:“見了你,便是天大的事兒都沒了。走走走,我這就請你喝酒去。”
這正說著話,就聽見身后有人咳嗽一聲,轉過頭去,便見綏靖王齊瑞儒面色陰晴不定立在后頭兒。
張祊不自覺松開手來打個哈哈:“王爺有禮了。”
齊瑞儒只是哼了一聲,算是見了禮。不說走,也不說有何事兒,只管兩只眼睛望著他們兩人。
趙壑心里嘆口氣,面上笑笑道:“三元,你且先去,我這兒還有些俗務。”
“可不敢,我瞅著大人還有事兒要辦,不若我往明月居先訂位子,晚上再好好與大人喝兩杯。”張祊眨眨眼睛,眼里都是笑意。
趙壑點點頭:“如此也好。”便又搖搖頭,“晚上見我,可得約法三章。一不準喝醉,二不準——”
“是是是,如何都好。只要見著大人,便是一萬條都準。”張祊呵呵一笑,便又拜了一拜綏靖王轉身才走。
趙壑望著他一路行遠,這就轉身進了禮部的院子。
綏靖王在身后淡淡道:“見著老朋友就是不一般,這如沐春風的樣兒還真是叫人看著高興。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不該好好一訴離別之請麼?”
趙壑并不答話,只管往里頭兒走。綏靖王跟了他一陣見他不應,便又有些不悅,但見他進屋伏案書文,這就立在他邊上,口里又道:“怎麼樣,那個甚麼哈乞薩的,有沒有為難你?要是他敢對你不三不四的,我就——”
“磨墨。”趙壑只管將硯臺推到他面前,起身往一旁架子上尋些甚麼。齊瑞儒一瞪眼,但瞅見他側臉緊緊皺著眉頭,這就口里嘀咕著,手上卻還是老老實實磨墨。
不一刻趙壑捏著一檔冊子過來,細細望著日子查閱。齊瑞儒忍不住談過頭來,見是先帝時與北戎簽訂 條文時的購置,這就不由皺眉:“看這些老黃歷做甚麼?”
趙壑頭都沒抬,只管伸手拿了毛筆沾了墨在紙上寫起來。齊瑞儒癟癟嘴,卻見他是在草擬典儀所需物件,這就又嚷道:“這些不該是早就定下的了麼?再說了,你是主使,怎麼會做這些個瑣事兒?”
趙壑充耳不聞,只管一一寫了,便又停下來細細看了。再添上幾樣兒,想一想,又改了幾樣,這就轉謄至折子上,仰頭就道:“來人啊——”
外頭人一進來就嚇得趕快跪下:“王爺千歲——”
趙壑咦了一聲,轉眼看著齊瑞儒道:“王爺你還在這兒?”
齊瑞儒一頓腳:“好好好!我這就走!”
趙壑卻拉住他:“王爺去何處?”
齊瑞儒沒好氣道:“我是王爺,我去哪兒還要跟你稟報不成?”
趙壑只是一笑:“王爺多慮了,下官只是想,若是王爺入宮給太后皇后問安的話…”
“怎麼?”齊瑞儒哼了一聲,心里卻想到今兒果然還沒進宮請安。雖則太后對他挺好,但皇后并不待見他,故此也是能不去就不去的。
趙壑只是擺擺手叫那奉職的下去,輕聲道:“王爺啊,我有幾句話,不能不說,便是你聽了不樂意,我還是要說。”
齊瑞儒看著他哼了一聲,趙壑面色凝重:“王爺若想著那個位子,皇后不理就罷了,太后卻是要看好了的。若是王爺根本不想那個位子,那麼,也就無甚要緊的了。”
齊瑞儒一皺眉:“甚麼位子?”
趙壑看他一眼,突然笑了:“沒甚麼。”這就將那折子遞到他手上,“不論見不見太后皇后,你總是要見皇上的。這就煩勞王爺您替我帶了去吧。”
齊瑞儒不由自主接過來,卻又惱了:“有甚麼明兒上朝給不是一樣兒?”
趙壑卻擠擠眼睛笑了:“今兒和明兒還真就不一樣。”卻又嘆氣作勢要拿了折子回來,“算了,原是我癡心妄想不顧身份體面,你是王爺,怎會替我做這事兒?”
齊瑞儒往后退了一步,哼了一聲道:“你不要我做,我還偏去!”這就仰首出門去了。
趙壑看著他背影,本想笑的,出口卻是幽幽的嘆氣。
諸位看官,這趙壑究竟寫了甚麼給皇上,這當夜明月居之約又如何,咱們下回“醉明月美酒佳友 笑清風殘羹舊事”再說!
人物不少,情節不多,慢慢展開,還望看官們耐心期待,小老兒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