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看官吶,塵世間浮塵紛雜人來人往,盼得過今宵望不盡明朝,活著時候兒總覺著甚是難熬,恨不能立時三刻便去了,隨心所欲逍遙半生。待得到了大限那一日,才驚覺生生死死總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兒。便是有的人極力掙扎只為多活那一時半刻的,可偏偏又有的人只盼著早日超脫了去。總不能事事皆求仁得仁,否則,這人世間便又有何樂趣可言?神壇上青煙裊裊又為的祭拜誰去?真是可笑可嘆,可憐可惱。
上回書咱們說到這趙壑猛然見得穆薩江的首級,這便受不住幾口鮮血吐出來昏死過去。直唬得身邊兵卒手忙腳亂將他抬回帳中,交由軍醫悉心調理。駱柯便令三軍撤回束鎮整頓,暫不出戰。
不日夏白的隊伍便也到了束鎮,駱柯老早便在營門口候著,交卯時正刻便見南邊一列隊伍齊齊行來。軍容嚴整旌旗迎風,端的是堂堂□□氣派,銳意不可擋。
駱柯上馬迎出,停在前方抱拳行禮:“夏大人!”
但見面前一個威嚴將軍,年約四十上下,顎下幾縷清須,眉間淡淡凝重,一雙丹鳳眼不怒自威。薄唇淺抿,端的是風雅俊逸。若非面頰上一道淡淡疤痕直延頸項,倒真是個美男子。可想見年輕時定也是儒雅慧秀,如今上了年紀,更是端正有儀。只是那眉間若有所思,看來當真是:
滿腹心事欲無言,一腔衷腸無人訴。
夏白便立住馬來與駱柯見禮:“駱大人辛苦!幾次大捷可見大人用心良苦,加之連日行軍勞頓,皇上特命下官犒賞三軍,且作增援!”
駱柯躬身道:“承蒙皇上錯愛、又得夏大人抬愛方有些微寸功,不足掛齒。今日得皇上親勉,我軍將士皆誠惶誠恐,深恐有負皇恩浩蕩。現下夏大人來此,我軍便如虎添翼,勢不可擋!”
夏白輕輕一笑:“駱大人何必過謙?大人便已是個中翹楚,更兼有趙大人在,豈不是雙管齊下?”便又笑呵呵道,“且有北戎大王子在,豈不是美事?下官不過是代皇上勞軍,一切接聽駱大人安排示下。”
諸位看官,夏白這話不可不謂厲害。想他分明是皇上派來的,卻將那話反過來說。一則揚了駱柯聲名,不算失禮。他身份比駱柯高些,卻不以之矜夸,反是謙和有度。便又說他那話里,一連點了幾個名字,既說了駱柯有功,便又提點他還有旁人功勞,既贊了他有功,卻又無驕縱之意。且說的這幾個人,便也是有用意的,如此方是為上司之道。
駱柯聽了這話不由暗自皺起眉頭來,面上卻淡定道:“大人謬贊了,只不知皇上有何圣意?下官好率三軍接旨!”
夏白只是擺手:“皇上當真只是叫下官增援,并無其他旨意…”卻有一瞇眼睛,“駱大人開口閉口都是皇上,這卻蹊蹺呢?莫非,駱大人以為下官借口犒勞三軍,是假傳圣旨不成?”這就呵呵一笑,“大人且放心,別的都不說,便是趙大人在此,有誰敢說邊將擁兵自重呢?”
駱柯心中一惱,卻也曉得這不過是個云淡風輕的玩笑話,只是再輕亦是傷人。可眼下有更要緊的事兒該說,這便強壓下怒氣上前輕道:“夏大人,哈乞薩王子昨夜便已捐軀,下官正琢磨著折子怎生寫為好。”
夏白一愣:“甚麼?”
駱柯嘆口氣又道:“便是趙大人也倒下了。”
“這這這…”夏白面色一變,連退數步,“當真?”
“怎敢隱瞞大人。”駱柯沉痛道,“此事說來話長,請大人先入營,容下官詳細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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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白牢牢看他一眼,這便入營。犒勞之事交由副將一手操辦,交接整編之事兒便也按著規矩來,暫不詳述。
只說入了營內,駱柯便將戰況及這幾日之事兒細細說了,夏白沉吟半晌方道:“駱大人,這事兒可是大大不妙啊…”
駱柯凝神道:“請大人指點。”
“皇上鐘愛趙大人這便是不消說的了…如今趙大人身受重傷,只怕不是那麼容易交代的。”夏白眼珠子一轉,“說句冒犯的話,駱大人好歹是總將,出了事兒,皇上第一個找的就是你啊。”
駱柯這就面上一紅,卻又煞白:“還望大人提點!”
“提點?我能提點甚麼?”夏白便也是滿面急色,“那哈乞薩死了,也沒甚麼不好的。單說是戰場上刀劍無眼總有難免,這便也能搪塞過去…況且借題發揮,說是那蒙托爾喪心病狂,連自個兒親大哥都下得去手,也就沒甚麼要不得的…”卻又愁容滿面道,“只是這趙大人負傷,便真論起來,可不是那麼容易應付的。”
駱柯心里轉了幾個念頭,面上卻做輾轉難安的樣兒道:“可不是…哎呀呀,這回子可是闖了大禍…可夏大人也曉得,定了計策不行,趙大人那個脾氣…下官雖是主帥,可有的事兒夏大人比下官更清楚不是?”
夏白眉頭一挑,望著駱柯面上苦不堪言心中一笑,口里卻埋怨道:“駱大人啊,這話便是你信得過下官才說,要是給他人聽去了,可是大大不妙呢。”
駱柯沉痛道:“便也是!論起來,我是主帥,出了事兒要擔待著;得了功呢,卻也是趙大人的計謀,這可叫人怎生說!”
夏白輕聲道:“駱大人也別急,下官倒有個法子…不知駱大人可愿…”
“愿聞其詳!”駱柯急急道,便是面上滴下汗來。
夏白眼中一笑,口中卻正經:“駱大人,□□之戰時,大人并不在場,只得哈乞薩與趙大人不是麼?”見駱柯頷首便又道,“□□之計是趙大人定下的,按著往昔趙大人的性子,他定策最看重的便是隱秘行事,故此這事兒駱大人分明就不曉得…也沒機會曉得,可是?”
駱柯猛地抬起頭來,見夏白眼中狡詐之光心里一顫,面上卻做恍然大悟道:“正是正是!下官并不曉得…來時雖見勝了,卻得聞哈乞薩王子血染疆場,而趙大人已經…”
夏白瞇眼道:“便是如今幾次大戰已叫北戎蠻子嚇破了膽,我一路行來,都不見戎族影子呢!足見駱大人有功無過!”
這是自然,想自個兒在此剿滅戎軍也非一日兩日,你自京城來,行的都是我軍已然平定之地,哪兒能遇上甚麼危險不成?駱柯心中忿忿,面上卻不現:“功過是非的便也由不得下官自個兒說,現下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啊。”
夏白呵呵一笑:“這有何難?”便一轉眼睛,“趙大人身受重傷,軍中藥材有限,且北戎之地蠻荒無度,對趙大人病情毫無益處…”
“況且趙大人身體本就違和…”駱柯眼睛一亮,“下官請旨準許趙大人回京養傷!”
“別忘了再說一句,趙大人功勛卓著,斬敵無數攻城無記,北戎聞風喪膽,方才有此得勝之機!”夏白只是笑著,“皇上喜歡呢,最是要緊。”
駱柯心里暗罵他一聲馬屁精,面上卻感激涕零:“多謝夏大人指教!”這便翻身要拜。
夏白上前扶住他,口里呵呵直笑:“大人客氣了,便是同朝為官,一團和氣,一團和氣!哈哈——”
兩人皆笑了一陣方歇,駱柯便又道:“夏大人,□□一戰,趙大人與綏靖王狹路相逢…”
“哦?”夏白一挑眉頭,眼中深邃,“可有受傷?”
“那倒不曾。”駱柯喘口氣道,“便也請夏大人提點了。”
“怎麼都是王爺,便是投敵叛國的咱們也不可胡說…至于旁的,還是皇上說的作準啊。”夏白微微一瞇眼,呵呵笑了。
駱柯如醍醐灌頂:“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便又跪下去磕個頭,“多謝夏大人提點,否則這千頭萬緒的,哪怕是一丁點兒的錯處,下官便是萬劫不復了。”
夏白這便由他磕了個頭才拉他起身:“駱大人亦是英雄氣概,何必拘泥?”這就親親熱熱拉了他手,“以后,便是兩軍同心同德,共建功業,定我北疆!”
駱柯便又稱不敢,愿為夏大人馬前小卒云云,直說的兩人盡歡方散了。
旦言夏白連日行軍勞累,借口替他安排晚間之物,駱柯告退出來,看眼左右便往趙壑營帳去了。
趙壑躺在榻上,面色慘白,卻雙目圓睜皺緊眉頭。駱柯上前輕輕喊了一聲“趙大人”,趙壑眼中悲傷之色瞬間退去,勉強撐著起身道:“駱大人。”
駱柯便也不多想,只將夏白之事告之,趙壑沉吟半晌方道:“回京,好!”
駱柯一驚:“趙大人!”
趙壑擺擺手:“我只求帶走瑞儒。”
駱柯頷首:“這是自然。”
“眼目下,能保下他的,便也只有一個人了。”趙壑嘆口氣,垂目看著自個兒雙手,“雖則我不愿求她,可也只能回京城見她了。”
“那夏白…”
“若我沒想錯,他不是皇上的人,便是王太師的人。”趙壑搖頭道,“接著便該是一個月內不會有太大動靜的行動,要把老鼠玩兒死,只能叫它怕。”
“此戰還不一定全勝…”
“夏白來了,必是有新動作。況且,他們也想不到我會突然回京。”趙壑想了想便道,“旗號且留著,看夏白怎麼安排。”
駱柯嘆口氣:“真不知弗居那孩子怎樣了…”
趙壑淡淡一笑:“他?也許,我這輩子唯一看錯的人便是他了…”卻又笑笑,“我替你回去看看三元,你可有話說?”
駱柯一愣,隨即面上火燙:“趙大人,這時節的你說這個…”
趙壑卻微微瞇眼:“你以為呢?”
駱柯一怔,便即笑了。卻又擔心道:“可,趙大人的身體,長途勞頓的…”
趙壑咳嗽一聲便擺手道:“無妨無妨…”卻又苦笑,“這麼事兒趕事兒的,可叫我哪兒來的時候兒傷心呢…咳,罷了,罷了。”便又正色道,“駱柯,幫我收拾吧。”
駱柯伸出手想拍拍他肩膀,卻又覺著輕佻,這便拱手道:“是!”
趙壑淡淡一笑,便又躺下去,喃喃自語些甚麼。駱柯躬身退出去,才覺著心里冰涼的,眼角濕潤了。
諸位看官,這夏白來此當真如壑三郎所言,三郎帶瑞儒回京便又是見誰?這一方北地戰火不熄又將燃怎樣陰云?咱們下回“江作青羅情為帶 山如碧玉心如簪”再說!
回京吧,很有愛,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