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李惟儉上下兩策 大姐姐出府契機
李惟儉所出上下二策,一則奏請圣人,將水務(wù)公司股子移出抄撿之列,等同于族田;二則發(fā)散股,持股少于五分,認(rèn)股不認(rèn)人。
前者打消財主顧慮,后者全了財主們藏富的心思。如此一來雙管齊下,這水務(wù)公司的股子必引得財主熱捧。
忠勇王聽罷,負(fù)手凝眉望向水面,思量半晌說道:“復(fù)生此舉,怕是會引得日后朝中巨貪以股子逃脫抄撿啊。”
李惟儉笑了:“學(xué)生敢問王爺,便是沒了這股子,那些犯官就沒旁的法子藏匿財產(chǎn)了?”
“嗯?”忠勇王略略思量,緩緩頷首:“此言有理。”
逃避抄撿的法子多著呢,或是將財產(chǎn)寄在親屬名下,或是干脆鑄成銀冬瓜埋在深山,除非是犯官自己招認(rèn)了,否則斷然查不出那些金銀浮財?shù)娜ヌ帯?
李惟儉趁熱打鐵道:“與其讓那些金銀不明不白的埋在土里,莫不如拿出來紓解朝廷財用不足。再說……此時不抄撿,來日未必不能抄撿啊。”
忠勇王瞥了其一眼,頓時笑著虛指連點:“復(fù)生狡猾,這是請財主們?nèi)氘Y啊。”
李惟儉笑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朝廷財用不足,學(xué)生只好出此下策。”
“好,”忠勇王道:“本王明日奏明圣人,請圣人定奪便是了。”他心緒大好,笑道:“哈哈,復(fù)生果然智計百出,這一遭本王可是請對了。走,且隨本王走一走,那邊廂桃花開的正好。”
“是。”
二人出得水榭,沿著花園小徑緩緩而行。忠勇王與圣人一母同胞,最得圣人信重。早年間領(lǐng)兵在外,一征準(zhǔn)噶爾時其便是主帥,奈何無功而返,班師回朝后被圣人安置在了內(nèi)府。
忠勇王本心想著領(lǐng)兵,于內(nèi)府庶務(wù)純屬趕鴨子上架,幾年下來不好不壞。可巧出了個李惟儉,說不得今年內(nèi)府能得個頭彩。
許是覺著李惟儉鬼主意多,這忠勇王一路行來,竟將內(nèi)府重重難處說將出來,請李惟儉出謀劃策,直把李惟儉弄了個哭笑不得。
他只得連連拱手:“王爺,學(xué)生才這個年歲,又不知內(nèi)府情形,這紙上談兵只怕是空談啊。”
“嗯?嗯……”忠勇王駐足思量,轉(zhuǎn)而看向李惟儉:“我看待過了秋闈,我奏明圣人,直接點了你來內(nèi)府得了。”
這豈不是正合李惟儉心意?他當(dāng)即道:“王爺如此信重,學(xué)生敢不聽命?”
“咦?”這下子輪到忠勇王驚奇了,問道:“復(fù)生過了秋闈不想著入朝為官?”
“王爺,秋闈過了,我不過是個實學(xué)舉人。便是為官,只怕也是微末小吏。且學(xué)生擅造物,不如在內(nèi)府中一展所長。”
“誒呀,”忠勇王大喜,探手拍了拍李惟儉肩頭:“好好好,那就說定了,來日你定要來內(nèi)府。”
正待此時,忽而遠(yuǎn)處傳來銀鈴般的笑聲,伴隨著一聲聲叮嚀囑咐。
“咯咯咯——”
“郡主慢些,小心摔了!”
李惟儉扭頭看過去,便見甬道盡頭轉(zhuǎn)出個一身襦裙的小姑娘,十來歲年紀(jì),扯著個紙鳶朝這邊廂瘋跑而來。其后還綴著兩個侍女。
李惟儉扭頭看向忠勇王,便見這位黑臉王爺面上露出‘姨母笑’,半晌才為之一斂,呵斥道:“胡鬧!穿得這般少怎地就讓夢卿出來耍頑?快去帶夢卿穿多了衣裳再出來!”
那小姑娘卻駐足扯著飛起來的紙鳶道:“父王,我不冷呢,跑了一頭汗,再穿多了非得捂出痱子不可!”
忠勇王面色又為之一變:“好好好,夢卿你慢些,快去給郡主擦擦汗。”
轉(zhuǎn)過頭來,卻見李惟儉垂頭不語,非禮勿視。忠勇王撓了撓鼻子道:“我女兒,寵得有些過了,沒規(guī)矩。這個……本王近日正要尋些嬤嬤、贊善來好生教導(dǎo)。”
李惟儉忙道:“郡主天真爛漫,拘束多了反而不美。”
“哈哈,復(fù)生此言正合我心意。”
李惟儉心下卻是一動,隨著忠勇王轉(zhuǎn)身朝另一邊行去,因是問道:“王爺,敢問王爺要為郡主請什么樣的嬤嬤?”
“這個,總要懂一些詩文的,最好嫻靜些。”忠勇王負(fù)手而行,說道:“王妃去的早,我又一味寵溺,夢卿的性子就有些野。轉(zhuǎn)眼十歲了,總要學(xué)些規(guī)矩,可不好再胡鬧下去。”
李惟儉心下大定,思量了下忙道:“王爺,不知學(xué)生可否舉薦一人?”
“哦?復(fù)生且說來聽聽。”
他便說道:“此人乃學(xué)生族姐,本是學(xué)生大伯李祭酒之女,嫁入榮國府與賈珠為妻,育有一子。怎奈兩年前學(xué)生姐夫染病早亡,族姐便因是守了寡。
Www? ttk an? C〇 不敢欺瞞王爺,學(xué)生幼時得族姐照料,這才僥幸活命。此番入京師見了族姐,見其有如槁木死灰,心下頗為焦急。方才便想著,若是族姐有了這等活計,每日來此放放風(fēng),總好過枯守在家里,每日家胡亂思忖。”
忠勇王又問起過往,李惟儉便將幼時情形說了出來,直聽得忠勇王連連感嘆,道:“難得復(fù)生一片心意。伱那族姐既是李守中之女,家學(xué)淵源,想來學(xué)問是好的。如此,你且先回去問過了她,若點頭,本王再寫下文書聘請你那族姐為郡主女學(xué)先生。”
李惟儉大喜,連忙一揖到地:“學(xué)生謝過王爺成全。”
那忠勇王隨意擺了擺手:“不過是小事,復(fù)生當(dāng)不得如此。”
其后忠勇王設(shè)宴款待李惟儉,與宴者除去王府屬官,還有幾名內(nèi)府郎中,席間其樂融融自是不提。值得一提的是,這位忠勇王不過多飲了幾杯,三句話倒有兩句稱贊自家寶貝女兒,活脫脫一位女兒奴。
這日過得辰時才回返自家小院兒,李惟儉落座了方才飲得一杯醒酒茶,便聽得外間叫門聲。
紅玉忙不迭去迎了,轉(zhuǎn)頭就道:“四爺,二奶奶與平兒姑娘來了。”
李惟儉趕忙迎出去,便見神仙妃子也似的王熙鳳與平兒,領(lǐng)著一干丫鬟進了院兒里。
他趕忙見禮:“二嫂子怎么來了?快里面兒請。”
王熙鳳掃量一眼,便笑著道:“喲,儉兄弟這是吃了酒?可是王府留飯了?”
李惟儉笑著頷首:“承蒙王爺錯愛,留我吃了酒席。” 眾人邊說邊往里面走,王熙鳳就笑道:“要說儉兄弟真真兒是個有出息的,這才幾日光景?早前兒的少司寇、大司空不說,如今又得了王爺青眼,嘖嘖,這來日前程可不好限量啊。”
入得里間,分賓主落座,不待香茗奉上,王熙鳳便從平兒手中拿過一迭文契來,說道:“我今兒來,是給儉兄弟送身契的。瞧瞧,紅玉的、晴雯的,都在這兒了。”
那身契一共三份,王熙鳳卻略過茜雪的不提。
李惟儉掃了一眼便笑著拱手:“勞煩二嫂子了。”
王熙鳳道:“難得儉兄弟張一回口,我這管家的可不得盡量答對滿意了?”笑了兩聲,她又道:“林之孝家的可是舍不得呢,儉兄弟,人家可盼著你早晚得給紅玉一個前程呢。咯咯咯……”
王熙鳳瞥向紅玉,紅玉頓時臉面羞紅,扭頭避過,隨即趕忙去外間忙活去了。
“二嫂子說笑了,我年歲還小,總要再過二年再說。”
“瞧瞧,”王熙鳳沖著平兒道:“如花似玉的丫鬟在身邊兒,儉兄弟尚能管住自己,可見心性不是旁人比得了的。”
平兒也道:“二奶奶說的是,如今這闔府上下誰不夸儉四爺了得?”
一說一笑,這些夸贊的話李惟儉從不放在心中。閑話幾句,王熙鳳話鋒一轉(zhuǎn):“是了,險些忘了正事兒。儉兄弟,那銀子可是湊出來了,你看何時去過戶?”
李惟儉道:“我聽二嫂子的就是,二嫂子說明早,那咱們就明早。”
“好啊,趕早不趕晚,那就明早一并辦了吧。”王熙鳳見正事說過,干脆起身道:“得,本想多說會子話兒,不巧儉兄弟喝了酒,那我就改明兒再來。儉兄弟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只管去找平兒就是。”
李惟儉起身將王熙鳳與平兒送出門外。待回來方才落座,寶釵又尋上了門。
自探春生兒那日見過一面兒,已是幾日不曾見過寶姐姐了。
李惟儉迎到院兒里,將寶釵請到房中。
待落座了,掃見桌案上的茶盞,寶釵便笑道:“可巧了,想是儉四哥方才剛送走了客人。”
“是,二嫂子與平兒姑娘來了一遭。令兄啟程了?”
寶釵頷首,笑道:“早幾天就啟程了,算算水程這會子怕是到了山東。”頓了頓,寶釵道:“儉四哥,我這回來是為那水務(wù)公司的股子。”
她看向身旁的丫鬟,丫鬟便將一個錦匣放在桌案上。寶釵打開來,露出內(nèi)中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你y票:“這是九萬兩,儉四哥點點?”
李惟儉擺擺手笑道:“我還能信不過薛妹妹?”
寶釵卻道:“事涉銀錢,總要當(dāng)面點過才是。”
李惟儉便招呼過來晴雯、紅玉,讓二人一起點數(shù)。
香菱奉上香茗,寶釵吃了一口,轉(zhuǎn)而道:“儉四哥,我先前提的那事兒——”
李惟儉道:“外城有一字畫鋪子,薛妹妹買上一幅畫,自可與嚴(yán)侍郎說上話。不過——”他沉吟了下,道:“——少司寇此人精于官術(shù),此事只怕不愿沾手啊。”
開玩笑,刑部留下的案底子哪兒是說勾就勾掉的?
寶釵蹙眉,好半晌才道:“總要試一試才是。”
李惟儉思量著,這一遭薛家丟了皇商底子,好歹算是出了氣吧?既如此,不拘是維持人設(shè),還是給寶釵個好印象,總要出個實在主意才是。
因是他壓低聲音道:“薛妹妹,若依著我,不若從金陵想法子。”
寶釵雖聰慧,卻礙于年歲、經(jīng)歷,不知外間情形。是以連忙問道:“金陵?還請儉四哥明說。”
“薛妹妹不若去信一封,尋妥帖人手買通胥吏,為文龍在薛家旁支再立戶頭,此后錄下過繼大房之事,從此改頭換面……還須得仔細(xì)安撫了那馮家,此后民不舉官不究,令兄身上的官司不就解了?”
大順國祚綿延至今百來年,官無世襲、吏有封建。胥吏之流沆瀣一氣、彼此勾連,飛灑、詭寄之事不絕,便是為江洋大盜另立合法身份的事兒也沒少干。
李惟儉出的是實實在在的主意,換做素日定然有效。但換在薛蟠身上,可就不見得了。
那賈雨村走的是林如海的門路,這才攀附了賈家,做了那金陵知府。薛蟠打死人后,想來賈政與王子騰都給賈雨村去了書信。
賈政此人迂腐、方正,或許有些假正經(jīng)?但不至于在信中交代賈雨村這般將案子了結(jié)。而賈雨村偏偏就弄了個暴病而亡,李惟儉便暗自思量過,這里頭有沒有王子騰的緣故?
若王子騰存了吃薛家絕戶的心思……那這般操作到最后也是徒勞。
寶釵雖聰慧,卻不曾想過舅舅會害薛家,只道王舅母是個貪鄙的。聞言略略思量,頓時面露喜色:“真是當(dāng)局者迷,多謝儉四哥指點迷津。”
李惟儉笑著搖搖頭:“我不過是一得之愚,薛妹妹冰雪聰明,想來過上一些時日也能想到此節(jié)。”
“儉四哥過謙了。”寶釵心中稍定,便起身告辭:“我須得與媽媽計較一番,若此事成行,來日再登門拜謝儉四哥。”
“好,妹妹慢行。紅玉,代我送送薛妹妹。”
“哎。”
寶釵匆匆走了,李惟儉卻回思了一番。方才寶釵言行舉止極為得體,便是那笑容也好似練過千百遍一般,好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上掛著笑意,眸子中卻極為清冷。
想來是經(jīng)歷了最初的慌亂后,寶釵終究恢復(fù)了原本性情?好似不對……過往寶釵雖掩飾得巧妙,可偶然一瞥還能從其眼中看出一絲情意來,如今卻是半點也不曾外漏。莫非寶釵自此完全藏起了本性?
李惟儉思忖了半晌,也忖度不出寶釵是因何變作如今‘任是無情也動人’的模樣。
正待此時,就聽外間叫門:“儉四爺可在?大老爺請您去書房敘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