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勸說
戌時。
奉春班的戲唱罷,傅秋芳念其夜路難行,便將戲班子安置在前頭的仆役群房里。灶上始終熱著酒菜,李惟儉與嚴奉楨卻始終不曾離開致遠堂。
傅秋芳囁嚅思忖,便見琇瑩好似無頭蒼蠅一般在左近來回焦躁地踱步。今兒是琇瑩值夜,可也不用這般急切吧?
正思忖間,琇瑩湊到近前道:“姨娘,都這個時辰了,要不我再去叫公子一聲兒?”
傅秋芳便道:“去吧,若老爺忙正事兒,那就不要攪擾了。”
“嗯,我省的了。”
琇瑩自二進宅子里行出來,挑了燈籠一路朝著致遠堂行去。到得致遠堂前,便見丁家兄弟提著哨棒,好似門神一般守在左近。
再往里瞧,好家伙!云霧蒸騰,好似仙境!鼻息間還能嗅到隱約的硫磺味兒。琇瑩眨眨眼,心下思忖,莫非公子下晌那會子搬進來的是煉丹爐?這是煉成仙丹了嗎?
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若公子煉成了仙丹,也不知能不能分自己一枚。若今兒夜里好生伺候了,料想總有自己一枚吧?
琇瑩心下愈發(fā)急切,卻躑躅著不敢進去。
丁如峰納罕道:“琇瑩姑娘,你要是找公子,進去找就是了。”
“啊?不妨礙嗎?”
“無妨。”丁如松道。
琇瑩說道:“那你們兄弟為何不進去?”
丁如峰嫌棄道:“里頭都是燒煤的味兒,又熱氣蒸騰的,誰耐煩進去?”
琇瑩愈發(fā)猶疑:“這……會不會攪擾了公子煉丹?”
“哈?”兄弟二人樂了,那丁如松道:“琇瑩姑娘進去一看便知,真不是煉丹。嘖嘖,哥哥,別說啊,遠遠瞧著真就跟煉丹似的。”
見二人信誓旦旦,琇瑩這才遲疑著入內(nèi),撲面而來的熱浪與潮濕,那硫磺味兒愈發(fā)濃郁。越過白霧,便見李惟儉與嚴奉楨二人守在鍋爐旁,一個盯著玻璃管子里的水銀柱,另一個扭動閥門。
“多少?”
“差不多三個了。”
李惟儉立馬停下閥門,扯著嚴奉楨與新來的琇瑩遠遠退開,待過了半晌,見閥門、管線始終不曾泄露,這才笑著舒了口氣:“不錯,三個標壓下平穩(wěn)運行,回頭兒測測極限。算算這蒸汽機起碼是六驢力啊。”
“驢力?”嚴奉楨蹙眉道:“這詞兒實在刺耳,我看不如換成馬力。”
李惟儉樂滋滋道:“你不懂。”
另一時空,再過些年瓦特造蒸汽機,為了方便自己算功率,便用馬力為單位。結(jié)果當時用的驢,然后瓦特認為驢力相當于馬力的一半兒……于是樂子來了,真正的馬匹做功,其馬力大抵在十到十四馬力之間,一個成年壯漢尚且有四馬力。
這款雙脹蒸汽機,李惟儉前世仔細擺弄過,其熱效率大抵在百分之八。百分之八的熱效率意味著什么?
紐可門才百分之零點五,瓦特改良的蒸汽機才百分之三,直到十九世紀中期,歷次改進后的蒸汽機才能達到這一效率。
前文說過,想要在大順這個老大帝國推行工業(yè)化,李惟儉的對手不是西夷,也不是什么制度,而是將近兩億人口下極為廉價的勞動力。
除非他的蒸汽機一開始就遠勝人力,否則根本就推廣不起來。
二公子蹲踞在門口兒,瞧著里頭平穩(wěn)運行的蒸汽機,心下癢癢,肩膀碰了碰李惟儉,討好般笑道:“復生,伱這蒸汽機——”
“圖紙就在武備院,景文兄想要,再去造一個就是了。”
嚴奉楨眨眨眼,嗤得一聲樂了:“那豈不是要等兩個月?”
“模具都是現(xiàn)成的,這回不用那么久,有一個月頂天了。”說罷,李惟儉忽而想起來嚴奉楨好似手頭不寬裕。他每月不過二十兩月例銀子,除去砸進喜好的實學造物里,還要分出一部分給小妾樂嫣買胭脂水粉,自然就愈發(fā)不寬裕。
因是李惟儉又道:“朋友有通財之義,回頭兒我再訂兩臺,分與景文兄一臺便是了。”
嚴奉楨頓時大喜:“復生真乃仗義之人啊。左右你是財主,我就不與你客氣了。”
李惟儉正要說些什么,忽而便見嚴奉楨整張臉被煤煙熏得黢黑,唯獨眼鏡后的一雙眼睛白皙,他就想起了那位諧星來,頓時樂不可支。
嚴奉楨還以為臉上沾了什么,胡亂抹了一把,頓時成了大花臉。笑歸笑,李惟儉心知這會子自己只怕也不成樣子,當即扯著嚴奉楨去清盥齋沐浴。
誰料臨進池子里嚴奉楨忽而羞赧起來,非要自行去泡小池子。惹得李惟儉嘖嘖稱奇,都是爺們兒有什么不能見人的?
他便瞥了眼下身,思忖著,莫非二公子怕自卑不成?
泡過溫湯,二人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當下胡亂用了飯食,便各自去歇息。這蒸汽機測試極限,須得往后再說了。
夜色已深,李惟儉一身中衣,披散著發(fā)髻進得正房里。琇瑩期期艾艾地看過來,估摸了下時辰,囁嚅道:“公子,要不……明兒再說?”
李惟儉有心逗弄,笑著頷首:“好啊,還是琇瑩體貼,知曉我今兒乏得緊。”
琇瑩應了一聲,雖不曾多說什么,瞧那張小嘴撅得好似都能掛油瓶了。
二人上得床榻,只覆了毯子,琇瑩便扭身朝著床外,背對著李惟儉。李惟儉略略平躺了須臾,便翻轉(zhuǎn)身形,悄然將手伸了過去。
那螢柔入手滑膩,隨意變換樣式,不片刻便聽得琇瑩鼻息粗重起來。她忽而翻轉(zhuǎn)身形,一雙秋水盈盈看向李惟儉:“公子,不是說明兒嗎?”
李惟儉湊過去噙了朱唇,低聲道:“我怕你等不及。”
說罷便欺身而上,琇瑩又驚又喜,膩哼一聲便張開雙臂迎合起來。過得須臾,忽而自床榻上丟下一物,細細觀量,卻是不知從何而來的角先生。
此間有詩為證:
慶興湯中初浴罷,沉潛紗內(nèi)又新酣;
只因身困侵郎柄,贏得伊家錦帳看。
正房里,一只菱腳踩在床榻邊緣,珠圓玉潤的腳趾緊緊扣住床榻邊緣,忽而足弓繃緊,便是那菱腳都顫動起來。
待好半晌,那菱腳方才舒緩開來。鼻息自急促繼而舒緩,窸窸窣窣,二人裹了毯子相擁。
角先生塞到了角落,并排還放著一只水囊。
紗帳放下,內(nèi)種人竊竊私語。 “公子……真好。”
“你方才……丟了?”
“嗯。”女聲羞不可耐。
男聲愈發(fā)詫異:“古怪。”
“哪里古怪了?可有不妥的地方?”
男聲好半晌才道:“并沒有,挺好。”走后門兒也能丟了魂兒?真真兒是古怪。
內(nèi)中沉寂下來,只余外間蛐蛐聲陣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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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過天,一早兒起來便見琇瑩面色紅潤。她本是鄉(xiāng)下野丫頭,跟了李惟儉方才知道用胭脂水粉,是以面上肌膚比之晴雯、香菱等略顯粗糙。
許是昨兒夜里殷勤灌溉之故,今兒早上琇瑩面上肌膚瞧著白里透紅,分外細膩。
非但如此,琇瑩自覺得了李惟儉恩寵,從此便有了保證,于是舉手投足間都自信了不少,瞧著竟與昨兒的憨丫頭判若兩人。
琇瑩的變化,自是惹得晴雯等嘖嘖稱奇。趁著李惟儉與嚴奉楨用飯,晴雯便扯了琇瑩過問。琇瑩哪里敢說出來?只是支支吾吾含混,倒讓晴雯好一通埋怨。
李惟儉與嚴奉楨用過早飯,二公子便催著其動身趕赴武備院。嚴奉楨酷愛機械,更樂意自己在家擺弄。昨兒得了李惟儉承諾,自是想著盡快入手。
李惟儉不好直接給銀票,料想此舉必會傷了嚴奉楨臉面,因是只得隨著其打馬趕赴京師。路上忽而思忖,昨兒與賈環(huán)出了主意,也不知榮國府中情形到底如何了。
黛玉這般女子,即便娶不得,也不能被寶玉拖累了。他連番順勢而為,刻下寶玉貪花好色的名頭眾人皆知,說不得此番略略勸說,便能提前讓其搬出內(nèi)宅。如此,也免得黛玉與其朝夕相處,再淡忘了此前齟齬。
拿定主意,二人先到武備院,李惟儉與陳主事言談一番,定下二百兩銀子一套的價碼,又下了兩套訂單。
自武備院出來,嚴奉楨還想跟著李惟儉回返香山,李惟儉就道:“景文兄,不拘小住、常住,總得預備些換洗衣物才是。另外,正好兒帶了樂嫣,也讓她散散心。”
嚴奉楨頓時合掌贊道:“還是復生想得周到。也好,那我這就回府……復生呢?不去見見我父親?”
李惟儉搖頭道:“昨兒寶玉落水,今兒我總要去跟幾位長輩交代一番。如此,過后我去貴府與景文兄匯合,咱們再往香山走。”
“跟一些破落戶有什么好交代的?”腹誹一句,嚴奉楨自知勸說不得,便應承下來:“也好,那我先回家,就等著復生了。”
二人進得內(nèi)城,這才彼此分開。李惟儉領(lǐng)著吳鐘騎馬朝著榮國府趕去。
過得半晌到了榮國府,門子余六好些時日沒見李惟儉,立馬上前殷勤迎了,沒口子的說些吉利話。
李惟儉心緒頗佳,當即丟了一枚碎銀打賞,喜得那余六自是眉開眼笑。
馬匹丟給余六,吳鐘留在門房等候,李惟儉施施然進得榮國府,思忖一番,又轉(zhuǎn)身出來,自黑油大門進了東跨院。
管事兒的自是識得李惟儉,一面兒上前迎了,一面兒打發(fā)人往里通稟。過得須臾,那小廝回返,又引著李惟儉去了大老爺賈赦的外書房。
“賢侄何時回來的?也不提前說一聲兒,我也好交代府里預備酒席。”大老爺賈赦端坐書案之后,半邊兒臉笑著,半邊兒臉木著,瞧著分外怪異。
李惟儉笑著拱手:“我也是方才到的,這不立馬就來探望世叔了?世叔,近來身子可還爽利?”
“還好,還好,賢侄快落坐。”
李惟儉依言落座,待仆役上了茶,這才說道:“世叔也知,昨兒是小侄生兒,不想中間出了岔子,寶兄弟竟落水了。雖說是虛驚一場,可寶兄弟聲稱乃是有人在背后踹了一腳……小侄命人搜檢一番,始終不曾尋得歹人。因是,此番是來與各位長輩交代一番。”
賈赦蹙眉道:“賢侄哪兒的話?那寶玉時不時就犯癡,走神落水也說不定。光天化日之下,哪兒來的歹人?”
李惟儉笑著頷首,說道:“世叔說了小侄的心里話啊。可世叔也知,寶兄弟極得老太太寵愛,我這是怕不好與老太太分說,這才來請世叔來幫著說項啊。”
有道是吃人最短、拿人手短,大老爺賈赦還欠著李惟儉八千兩銀子呢,這等惠而不費的小忙,自是沒口子的應承下來。
略略說了幾句,李惟儉便起身告辭:“世叔,小侄還要去尋政二叔分說一番,待過會子,煩請世叔再去榮慶堂。”
“好說好說,過會子我與夫人必到。”
辭別大老爺賈赦,李惟儉轉(zhuǎn)出黑油大門,又自正門進了榮國府。尋了管事兒的掃聽一番,聽聞賈政刻下在夢坡齋,便過了儀門,走夾道朝著夢坡齋尋去。
小廝通稟自不贅言,須臾光景,李惟儉便在夢坡齋內(nèi)坐定了。
李惟儉還不曾言說昨兒的事兒,賈政便面帶愧色道:“復生啊,那孽障將你好端端的生兒攪合了,我這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昨兒我本要教訓一二,奈何母親攔在身前,如之奈何啊。”
“世叔不怪罪我就好。”
“哪兒的話?都是那孽障自己作孽!”
李惟儉心思轉(zhuǎn)動,頓時計上心頭,說道:“世叔,寶兄弟天性聰慧,只是自小便長在內(nèi)宅婦人之手,這脂粉氣沾染多了,少了些擔當不說,長此以往,只怕寶兄弟也會粘上脂粉氣啊。”
李惟儉意有所指,賈政略略思忖便明白了。此時時興寵相公,兩個男子在一處,總要有個當相公的。這終日都與女兒家打混,說不得就學了女兒家……
想到此節(jié),賈政頓時后脊發(fā)涼。
李惟儉察言觀色,趕忙道:“依著小侄,寶兄弟已經(jīng)知了人事兒,這會子不好再在內(nèi)宅里廝混,不如搬出來別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