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忘了一人
“古怪!”
非但寶玉叫著,便是其后的一眾姑娘家也驚呼連連。寶玉耐不住性子,干脆起身湊過去觀量。
李惟儉便笑著將瓶子遞與寶玉,寶玉拿在手中觀量好半晌也不曾窺破暗藏機關。隨即又將瓶口對準了缸子里的水,卻半滴水也不曾噴涌出來。
賈蘭瞧著眼熱,只是礙于身后有李紈看顧著,這才強忍著沒上前,刻下抓耳撓腮急切道:“舅舅,這是何道理啊?”
李惟儉自寶玉手中接過瓶子,轉(zhuǎn)頭點過琇瑩:“道理我暫且不說,琇瑩,你再來演示一番。”
“好!”便見琇瑩接了瓶子,拔了塞子將內(nèi)中水倒回缸子里,隨即自東廂端了個熱氣騰騰的茶壺來。將茶壺中熱水倒進瓶子里,等了幾息又潑灑出來,重新塞好塞子,瓶口倒轉(zhuǎn)對準缸子里的水,那水須臾便被吸得噴涌而出。
賈蘭又叫道:“舅舅、舅舅,快說說其中道理。”
李惟儉笑吟吟道:“熱脹冷縮、氣壓,這些往后都會學到。”
寶玉卻不問道理,只偏頭與秦鐘說話,想著來日也這般擺弄一番,定然將身邊幾個丫鬟唬一跳。
后頭幾個姑娘,大多與身邊的竊竊私語,唯獨小姑娘探春合掌連贊,說著‘玄妙’之語。
鬧騰了好一陣,李惟儉將那瓶塞拔了,這回將清水注滿其中,一手按住瓶口,猛地倒置過來。
更為玄妙的是,那瓶中水不知為何,偏生不曾流淌出來。寶玉扯了秦鐘湊近觀量,瞧了半晌也不曾瞧出虛實來。
李惟儉更是接過香菱遞過來的兩根牙簽,略略自下往上一塞,那牙簽便漂浮著升騰起來。待其用手往瓶口一抹,嘩啦啦,內(nèi)中清水頓時傾瀉而下。
賣了好一番關子,李惟儉這才展示其中關要。他攤手展示,不過是個跟瓶口一般大小的玻璃片,內(nèi)中鉆了個剛好能容牙簽通過的小孔。
瞧著大外甥賈蘭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李惟儉便點了賈蘭來讓其嘗試。
賈蘭回頭瞧了眼李紈,待其頷首,這才雀躍著上前。依著李惟儉的吩咐,給瓶子里注滿水,用打孔的玻璃片封住,驟然倒轉(zhuǎn)過來,那內(nèi)中清水果然滴水不漏。
再自小孔塞入牙簽,那牙簽便漂浮而上。
下頭寶玉合掌贊道:“不想這實學竟然這般有趣,可惜我竟一直不知。儉四哥,可還有旁的戲法兒?”
“有啊,”李惟儉笑吟吟道:“不過這回不用瓶子了。”
李惟儉一擺手,幾個丫鬟齊齊動手,將玻璃瓶子、缸子盡數(shù)搬下,紅玉點了松香來,晴雯抱來了一只帶孔的硬紙箱子,琇瑩與香菱又將糊好的一個個小硬紙盒子擺成一面墻。
那松香在箱子里燃燒,須臾內(nèi)中便煙霧繚繞。
李惟儉調(diào)整箱子對準紙盒子做的墻,說道:“且看我這空氣炮!”
言罷雙手一拍,自盒中噴出一圈煙霧來,飄忽著緩緩朝著那紙盒子墻撞去。待撞上了,頓時紙盒子四散。
“有趣,有趣!”
當下李惟儉讓出身形來,讓寶玉、賈蘭與眾姑娘紛紛上前嘗試。
其后又用松香、紫堿調(diào)和清水做肥皂泡,用手捧了點燃,潑灑開來頓時漫天藍火;再用兩個鐵筒子,讓鐵球自其中墜下,往復穿梭幾次,那鐵球越來越慢,仔細觀量還在鐵筒子里旋轉(zhuǎn)不停。
李惟儉不說其中道理,只演示實學妙處,頓時引得一干人等大感興趣。那玄奇的小實驗的確引人入勝,莫說是寶玉與賈蘭這般年歲的男孩子,便是三春、黛玉、寶釵這般的女孩子也被引得目不轉(zhuǎn)睛。
其人心中各有思量,惜春、探春恍然,原來這才是實學,果然有趣;迎春雖也覺有趣,卻趁此時機仔細觀量著李惟儉,瞧著瞧著便心猿意馬起來;
李紈面上滿是贊許,她這弟弟自小便有些老成,其父李守中曾贊其為‘胸有丘壑’,奈何她出嫁后,這儉哥兒忽而便不著調(diào)起來,跑去茅山修道二年,一無所得這才重歸正途。好在其后改過自新,讀書不過一年多光景便中了秀才。卻不曾想到,此番到得京師里竟攪動風云,出息成如此模樣!
黛玉難得展顏,面上噙著笑意,瞧著李惟儉在桌案旁來回走動。心下暗自思量,這儉四哥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男子?本道是醉心仕途經(jīng)濟,不想既鉆研實學、胸有謀略,又腹有詩書、心思細膩。
自其來了榮國府,幾次三番襄助于自己,黛玉便想著,可惜自己也沒個兄弟姊妹的,若是有,想來兄長便是儉四哥這般模樣吧?
黛玉身邊兒,寶釵起先還關注著李惟儉,待心下察覺異樣,這才強行扭了頭,只去觀量寶玉。見其合掌、跳腳,樂不可支,心下稍稍熨帖。想著,沒白費自己一番功夫,寶兄弟總算是有了志趣,來日若有所成,說不得自己還能借此得個誥命呢。
臨到晚點時分,這一堂實學趣味課算是告一段落。李惟儉重新站在桌案之后,朝著眾人笑道:“方才幾個小實驗頗為有趣,如今我再來告訴諸位何為實學。實學,便是鉆研內(nèi)中道理,又通過道理造福世間的一門學問。”
探春便道:“先前那水務公司便是儉四哥自實學中所得?”
李惟儉頷首道:“正是。水務公司,嗯,待再過上半月,諸位不妨去新街口瞧瞧,這算是實學牛刀小試。待實學鉆研的深了,飛天遁地、點石成金,那些道門中只見其名、不見其形的術法,一一都會被實學實現(xiàn)。
到彼時,雖千里之遙,旦夕可至;遠隔重洋,亦可恍如當面;一畝水田,可打數(shù)千斤稻米;足不出戶,也可知天下大事。”
下頭頓時議論紛紛,有心生向往的,更多的則是覺著李惟儉說辭夸張。
“今日就是如此,只盼著這一堂趣味實學課,能引發(fā)諸位對實學的興趣。”
當下眾人紛紛起身上前與李惟儉說話兒,這個一言,那個一語,略略說過幾句便三三兩兩的各自散去。唯獨李紈與賈蘭留了下來,李紈還領著一種丫鬟將桌椅歸置了,其后才入得正房里與李惟儉敘話。
紅玉奉上茶水,李紈緊忙為李惟儉斟了,笑著說道:“儉哥兒快飲些潤潤喉嚨,方才聽了儉哥兒的課,可知儉哥兒背后沒少下心思呢。”
李惟儉笑著搖頭道:“主意是現(xiàn)成的,就是物件兒不好搜羅。”頓了頓,瞧著躍躍欲試的大外甥賈蘭,李惟儉探手招呼過來,笑瞇瞇問道:“蘭哥兒可想學實學?” “想!”
賈蘭小小的人兒,雙目放光。比照那無趣的四書五經(jīng),這實學太過有趣了!
李惟儉就道:“那你好生讀書認字,待過二、三年,舅舅親自教你實學。”
“好,舅舅到時可莫要忘了!”
李惟儉探手揉了揉賈蘭的小腦袋,又伸出巴掌來:“大丈夫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啪——
一大一小兩只手拍在一處,惹得一旁李紈面上噙了笑,嗔道:“儉哥兒來日前程遠大,哪里得空教導蘭兒?再說尋個妥帖的實學士子來教導也就是了,過后儉哥兒再在一旁點撥一二,可莫要太過寵著蘭兒了。”
瞧著賈蘭撇嘴,李惟儉就道:“我瞧著蘭哥兒是個聰慧的,我略略指點,來日蘭哥兒定在實學上有所造詣。”
賈蘭繃著的小臉這才露出笑容,說道:“舅舅放心,來日我定不會給舅舅丟臉!”
李紈母子二人略略盤桓,因著還要去給婆婆王夫人回話,二人便趕忙起身告辭了。
李惟儉送過母子二人,優(yōu)哉游哉靠坐椅子上,品著茶水吃著點心,心下暗暗思忖,也不知此番寶玉能不能學得了實學。若能學進去,也是一樁好事,好歹寶玉來日還有些用處;若學不進去……呵!想來到時旁人也能瞧出來寶玉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了吧?
他這邊如何思忖自是不提,且說李紈領著賈蘭出得東北上小院兒,一路進東角門先行將賈蘭送歸自己,這才轉(zhuǎn)向王夫人院兒行去。
待金釧通稟過了,李紈入得內(nèi)中,便見薛姨媽并寶釵早早兒的陪在王夫人一旁。李紈見了禮,王夫人面帶笑容趕忙止住,說道:“都是自家人,素日里不用這般守著繁復規(guī)矩,珠哥兒媳婦快坐。”
難得又得了婆婆笑臉兒,李紈卻心下別扭,道謝過后挨著椅子落座,隨即說道:“儉哥兒準備了兩日,果然是用了心思,這一課莫說是寶兄弟,我瞧著姊妹們也對那實學感了興趣。”
王夫人笑著連連頷首:“是呢,方才寶釵與我說了。天可憐見,先前寶玉不耐讀那些四書五經(jīng)的,我便想著只怕寶玉只能做個富貴閑人了,不想他竟在實學上有些造詣。”
李紈陪著笑,心下暗忖,不過是覺著有趣罷了,也不知寶釵是如何說的,怎地到了王夫人口中就成了有些造詣?
就聽王夫人說道:“我方才與姨太太商量著,這兩日就去尋幾個實學士子來,還要勞煩儉哥兒幫著遴選一番。”
李紈應下,只道本就是應有之意。
當下王夫人不禁暢想連連,想著來日寶玉上進了,再得個一官半職的,她此生便足矣。
薛姨媽笑著說道:“以寶玉的聰明勁兒,我瞧著來日前程不見得比儉哥兒差了。我的兒,伱說呢?”
寶釵情知媽媽因哥哥的事兒極為不待見李惟儉,可這般話哪里有當著李紈面兒說的道理?
因是便說道:“這卻說早了,寶兄弟若下了心思苦讀,想來來日定是有前程的。”
王夫人也覺妹妹此言欠妥,見李紈沉著臉不說話,便道:“珠哥兒媳婦也忙了一天,且回去安置吧。你如今擔著差事,也不用每日家來我這兒立規(guī)矩。”
李紈應下,隨即起身一福,告辭而去。出得王夫人院兒,李紈心中極為不屑。寶玉的性子她自是知曉,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就這般性子能下了心思苦讀?便是用了十分心思又如何,這天下間學實學的聰明人多了,可有幾人能比得上儉哥兒?
瞧方才情形,那薛姨媽好似將寶玉當做了自家女婿一般維護著,卻瞧不起前番方才引動風云的儉哥兒,呵!這般沒眼色,無怪薛家敗落至此!
李紈歸家教導賈蘭自是不提,本道今兒便是如此了,不想因著李惟儉上課遺漏了一人,這榮國府內(nèi)頓時有人便不滿了。
遺漏了誰?自是趙姨娘的兒子賈環(huán)!
趙姨娘用過晚點才得知李惟儉上課,卻偏生不曾邀賈環(huán)去旁聽,當下將李惟儉罵了個狗血淋頭。隨即又打發(fā)丫鬟四下掃聽,其后才得知,敢情是寶玉將賈環(huán)給忘了!
若只是李惟儉,趙姨娘罵過就算了,畢竟隔得遠,她縱有千般手段,對那李惟儉也用不出來。可將自家兒子忘了的是寶玉,趙姨娘頓時心火升騰,哪里還忍得住?
待賈政自夢坡齋入得房中,趙姨娘就拉長了臉,端坐床頭偏過頭去,卻是看也不看賈政一眼。
賈政心中納罕,湊到近前道:“這又是怎地了?”
“還能怎地?太太實在太過偏心,只當那銜玉而生的是兒子,環(huán)哥兒卻不是。”
“這話兒怎么說的?”
趙姨娘委屈道:“今兒太太請儉哥兒給寶玉講實學,蘭哥兒、姑娘們都一道兒去了,偏生將環(huán)哥兒忘在了一旁。老爺啊,連惜春、迎春都去聽了,我的環(huán)兒差在哪兒了?”
賈政蹙眉,他心中不喜實學那一套,因是便道:“實學終究是小道,經(jīng)義文章才是正理。寶玉那孽障是學不得四書五經(jīng),無奈之下才轉(zhuǎn)而試著學實學。如今環(huán)兒年歲還小,且先在私學里學著,若來日有所成,我再為其尋個名師。”
趙姨娘心下稍稍熨帖,起身服侍著賈政落座,輕輕揉捏著其肩頭,遞著小話兒道:“老爺說話可得算數(shù)。都是老爺?shù)膬鹤樱m有嫡庶之分,這血脈卻都是老爺?shù)摹-h(huán)兒若上進了,來日老爺面上也有光彩。”
賈政哼哼兩聲,算是應承了。
趙姨娘揉捏了一陣,又輕聲道:“老爺,今兒還在我這兒?”
賈政回頭一瞥,便見趙姨娘面帶春色,當即心下一蕩,頷首道:“嗯,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