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別說了別說了!
李惟儉俯身撥弄了下花枝,笑著說道:“道可道、非恒道。這世間萬事萬物,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便是林妹妹,比之去歲,不也變了嗎?”
黛玉張口欲辯駁,卻又發(fā)覺好似辯駁不得。去歲她還不曾有如今的心思,只想著每日家能與寶玉好生耍頑。今年卻又不同,來了個寶姐姐,又來了個儉四哥。
前者心思深沉,幾次三番挑撥,黛玉冰雪聰明,又怎能不知?奈何寶玉不爭氣,那些挑撥的話語無一不是真的;至于后者,知她懂她,卻又好似迷霧一般摸不清、看不透。
忽而想起雪雁的話來,黛玉心下羞赧,便埋了螓首不曾言語。
李惟儉拾了石子隨意丟棄一旁,說道:“我以為塵世如旅途,我與林妹妹皆為旅人。有的人起初陪在你左右,可走著走著就散了,他有他的去向,你有你的目的。從此大家天各一方。”
“有些傷感呢。”
“呵,那就說些高興的。路上總會遇到志同道合的旅人,會陪同伱一直走下去。或為友人,或為伴侶。”李惟儉起身,一雙清亮的眸子看向黛玉:“這些人,才是陪伴終身的人啊。”
黛玉若有所思,隨即屈身一福:“多謝儉四哥開解。”
李惟儉笑著搖搖頭:“談不上,不過私下的感悟罷了。以林妹妹的聰慧,料想這些道理早晚都會知曉。”
黛玉心下欣喜,口中卻道:“我才不如儉四哥夸贊的呢。”
李惟儉笑著沒繼續(xù),轉(zhuǎn)而道:“林妹妹怎地想著來小花園游逛?”
不待黛玉言說,一旁的雪雁就笑著說道:“儉四爺,我們姑娘聽了四爺?shù)脑挘棵匡埡蠖紩⒁粫硬侥亍!?
“要你多嘴。”黛玉嗔了一句,旋即道:“儉四哥的法子極好,我這些時日胃口好了許多,也不曾積食。四哥幾次三番襄助,我都不知如何答謝呢。”
“林妹妹這話就過了。我先前也得了林鹽司屢次襄助,若按林妹妹這般說,我豈不是也不知如何報還臨鹽司?”
黛玉莞爾。雖說這會子與李惟儉說得投機,可心中總想著雪雁說過的話,因是倒是羞怯多了一些。抬眼瞥了一眼,便說道:“儉四哥,我要回去了。”
“好,林妹妹慢行。”
黛玉頷首,與雪雁朝著后樓方向行去,臨出小花園,她略略駐足回首觀望了一眼,便見李惟儉好似她方才一般,蹲踞在那一株虞美人前,嘀嘀咕咕也不知說著什么。
這是在學自己?好似也不是。儉四哥這人,真真兒想不透是何心思。
出得小花園,見四下無人,那雪雁就道:“姑娘往后還是多跟儉四爺多說說話兒吧。”
“嗯?”
“姑娘與寶二爺說話兒,總是有好有壞的,三不五時的還會氣惱一遭。倒是跟儉四爺說話,全都是好的時候呢。”
黛玉心下思忖,好似果然如此?只是她心下有些不妥帖,總覺得她與李惟儉之間好似差了一些什么。可差了什么,她又說不上來。或許,還是相處的時日有些少吧?
……………………………………………………
東北上小院兒,晴雯自正房里出來,停在房門前朝外觀量了幾眼。外間已是黃昏,李惟儉去了小半個時辰,如今還不曾回返。
晴雯心中原本就有些氣惱,怨著李惟儉屋里頭攏著四個丫鬟不算,偏生外頭還要招惹那不要臉的狐媚子。那外頭的狐媚子有什么好的?
儉四爺總說她年歲還小,晴雯低頭瞧瞧,哪里就小了?儉四爺若真的想,她……又不是不給。再說大老爺這兩日方才梳攏了個丫鬟,年紀比晴雯還小上一些呢。
這般胡亂思忖著,內(nèi)中傳來‘啪’的一聲,琇瑩得意道:“誒嘿嘿,又打死一只!”
晴雯轉(zhuǎn)頭,就見琇瑩攤開巴掌,其上一抹血色。瞧著那蚊子,晴雯頓時覺得脖頸癢癢。抬手撓了下右側(cè)脖頸,晴雯蹙眉道:“這入了夏,蚊子愈發(fā)鬧人了。”
香菱就道:“可不是,昨兒鬧得我小半晚不曾安睡。剛要睡著就跑來在耳邊嗡嗡,我干脆賣了胳膊,尋思讓它咬上一口也就是了,結(jié)果這蚊子偏要來耳邊吵人。”
晴雯就道:“總這般也不是法子,一會子提前掛了蚊帳,我去庫房尋一盞滅蚊燈來。”
琇瑩立馬道:“多尋兩盞,西廂里蚊子也多。”
“省的了。”晴雯應(yīng)下,干脆朝著東大院庫房尋去。心中卻想著,儉四爺去了小花園,說不得待會子能遇見呢。
她一路沿著夾道而行,轉(zhuǎn)過角門,繞過東大院,多走兩步經(jīng)過小花園,偏頭一瞥,便見李惟儉與紅玉蹲踞在涼亭里,一人拿著跟樹枝正在地上撥弄著什么。四下瞧瞧,不見林姑娘,更沒旁的狐媚子。
仔細瞧了,才瞧見李惟儉是在撥弄地上的螞蟻。晴雯掩口失笑,想著儉四爺竟也有這般孩子氣的時候兒呢。
心中氣惱稍減,晴雯抬腳朝著庫房行去。到得庫房前,與管事兒的婆子言語了,那婆子便遞過來兩盞滅蚊燈來。晴雯提著滅蚊燈正要回返,迎面便撞見了二姑娘身邊兒的司棋。
晴雯心中本就瞧不上司棋,因是只是略略頷首便要錯身而過。那司棋同樣頷首,遙遙便沖著吳新登家的說道:“吳嫂子,可還有滅蚊燈?這會子蚊子鬧得厲害,我們姑娘昨兒夜里被叮了兩口,癢癢了一整天呢。”
那吳新登家的就道:“喲,這可不巧,最后兩盞都讓晴雯拿去了。要不你拿兩截蚊香湊合湊合?”
自得了李惟儉的銀錢與吩咐,司棋逐漸大方起來,各處管事兒的嫂子都得了好處,待她客氣了許多。
司棋聞聽吳新登家的這般說,思量著扭頭瞧了一眼還不曾遠去的晴雯,說道:“那勞煩吳嫂子給我兩盤蚊香,我再去跟晴雯商議商議。”
吳新登家的應(yīng)下,自庫房取了兩盤蚊香遞過來,司棋得了蚊香,旋即快步追上晴雯。
“晴雯。”
晴雯駐足回首,強忍著心中不喜道:“有事兒?”
司棋笑著湊將過來:“最后兩盞滅蚊燈被你取了,咱們商議商議,能否分我一盞?”
她湊得近了,晴雯頓時嗅到哪熟悉的女子氣息,當即氣不打一處來。儉四爺憐惜她,素日里寵溺有加,她自不會真與儉四爺置氣。再說若不是前一遭儉四爺被人下了藥,又哪里會便宜了眼前的狐媚子?
于她心中,儉四爺也不是個貪花好色的。若真是那般,又哪里會守著她們幾個一直不曾下口?定是這狐媚子使了手段,沒準兒私底下脅迫了儉四爺,這才幾次三番的……
因是晴雯愈發(fā)氣惱,哪里會給司棋好臉色?當下便道:“這可不巧,我們房里的物件可不好外借。”
司棋也不是個好脾氣的,見其臉色難看,當即拉下臉來,說道:“不借就不借,何必說話這般難聽?儉四爺身邊兒的丫鬟就這等教養(yǎng)?”
“呵,我沒教養(yǎng)?總比有的人見天惦記別人房里的要有教養(yǎng)!”
“你——小蹄子你說誰?”
“就說你個狐媚子呢!”
司棋上前一把將晴雯推了個趔趄,叫罵道:“我勸你留點兒口德,都是府里頭的丫鬟,誰不知道誰?你不過是走了運,誰不知你當初是奔著寶二爺房里使勁兒的?” 晴雯惱極了!將兩盞滅蚊燈丟下,小跑兩步上前狠狠推了司棋,叫罵道:“我奔誰房里也比你個狐媚子私下里勾搭人強!”
“小賤人!”
“狐媚子!”
兩女叫罵著頓時撕扯在一起。司棋身大力不虧,晴雯被推搡得趔趄連連,一發(fā)狠,干脆扯住司棋的頭發(fā)。
二人扭打一番,也不知誰絆了誰,頓時滾在一處。
小徑盡頭探出張臉兒來,只瞧了一眼就叫道:“四爺,晴雯與人打起來了!”
話音落下,方才自小花園出來的李惟儉便飛奔出來,幾步上前將兩個姑娘分開。
“好好兒的怎么還打起來了?”
晴雯頭發(fā)上沾滿了草屑,方才吃了暗虧,有心叫罵出來,卻想著總要牽扯到李惟儉。因是便冷哼一聲別過頭去,只道:“你問她!”
司棋方才還氣勢十足,這會子見了李惟儉,頓時好似見了貓兒的老鼠一般,低眉順眼起來,囁嚅著不吭聲。
李惟儉撓頭不已,仔細瞧了瞧兩個姑娘,見只身上滾得臟了,并無旁的傷處,因是便道:“在外頭讓人瞧見了多不好?有什么事兒且回去了再說。”轉(zhuǎn)頭看向司棋:“你先回去,我這兩日就過去瞧瞧二姐姐。”
司棋應(yīng)下,乜斜了晴雯一眼,挺著胸脯走了。
晴雯覺著司棋那風騷體格就是在氣她,因是又氣惱了一陣兒。李惟儉扯著晴雯的說,邊往回走便道:“你這脾氣總要收斂一下,人不大氣性不小。那司棋比我都高半個頭,你哪里打得過?”
“打不過也不能讓她欺負了!”
“呵,她怎么欺負你了?”
晴雯白了其一眼,李惟儉略略思忖,頓時心下了然,敢情是醋壇子打翻了。好在晴雯性子都寫在臉上,倒是好哄。他這邊廂扯著晴雯回了自家,好一番哄勸,直哄得晴雯紅了臉兒跑出正房這才罷休。
另一邊廂,司棋氣惱著回返了迎春院兒。
路上略略整理了衣裳,倒是沒讓人瞧出來方才與人撕扯了一番。司棋性子偏激,心里認定了誰,便會一門心思跟到底。
她既跟了李惟儉,總是先為其考量。想著此事傳出去于李惟儉不利,便沒聲張。
與繡橘說過一會子話兒,行到正房里便瞧見二姑娘正在繡荷包。司棋便站在一旁掃量著迎春心下思忖。
四爺身邊兒鶯鶯燕燕,便是顏色最不出眾的琇瑩也比她生得嬌小。此時風氣,女子弱如扶柳、身形纖細總是更吃香。她這般豐壯的,反而極不受待見。
且瞧四爺方才的情形,顧著晴雯反倒更多一些。自己還要陪著二姑娘好幾年,也不知何時能陪嫁過去。若拖個三、兩年的,那晴雯愈發(fā)得了寵,哪里還有了自己的活路?
總要想些法子促成二姑娘與儉四爺才是。
她這邊想得咬牙切齒,面色陰沉,二姑娘抬頭掃量一眼,頓時駭了一跳。
“司棋?”
“嗯?哦,姑娘。”司棋回過神來,頓時舒展了眉頭。
“你這是——”
司棋只道:“方才沒尋著滅蚊燈,與個丫鬟吵了幾嘴。”一言揭過,她盯著荷包道:“姑娘這是給儉四爺繡的?”
二姑娘頓時紅了臉兒,囁嚅著不言語。
司棋就贊道:“姑娘手真巧,這荷包樣式,四爺若是瞧見了,定然喜歡。”
迎春沉吟著沒言語。這荷包,她可是用了心,前后十來日光景一直在繡。
繡橘這會子進來道:“姑娘,掌燈吧,仔細傷了眼睛。”
迎春應(yīng)下,繡橘邊去掌了燈來。又繡了一陣兒,待上了更這才停下,那荷包繡過了大半,只待來日便能繡好。二姑娘便想著,待下回儉兄弟來了,再親手送與他。
許是夜有所思、夜有所夢。
這晚是司棋值夜,睡得朦朦朧朧之際,便聽得二姑娘在床榻上哼哼唧唧起來。司棋清醒過來,隱約聽得迎春不停地念叨著‘儉兄弟’,不由得撇了撇嘴。
想著迎春這會子只能在夢里與儉四爺相會,她白日里可是與儉四爺相處了大半日呢。
正要蒙頭睡下,忽而心下一動。
司棋悄然落地,行到床榻前,輕聲喚了兩句,又推了下,迎春便懵然蘇醒。
“司棋?你……怎地過來了?”
司棋撐起身無奈道:“還說呢,半夜里姑娘又是哼哼又是叫嚷的,我還道姑娘是病了。我過來查看,便被姑娘扯住……嘴里還喊著四爺?shù)拿帧!?
迎春臊得蒙了被子,哀求道:“別說了別說了!”
二姑娘這會子還記得方才的夢,頓時羞得無地自容。司棋落座床頭,再一旁說道:“姑娘,你跟儉四爺……其實旁的法子也能慰藉呢。”
迎春隔著被子問道:“什么法子?”
司棋頓時面上露出笑意來,想著來日尋了那圖冊子也讓迎春開開眼界。
明清時期滅蚊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