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驚得我全身冒了汗,手一下子攥起了拳頭,那邊文朗皺了眉:“你說什么?”
“小妹!”程彥明連忙阻止,意識到失言,又改口,“洛嬪主子慎言!”
洛嬪臉一揚:“還慎言什么!皇上就在這,你說我說又有什么分別?”
“當然有分別——”
程彥明的話沒能阻止洛嬪的聲音:“瑜貴嬪回家省親,初一正午才回宮,她二哥負責守衛,卻擅離職守,在初一清晨出現在城西皇陵,這不是欺君抗旨么!”
語出驚人,于我如天崩地裂般,血脈一下子沖上頭,全身俱都麻痹了,心劇烈狂跳著。
文朗先是一怔,隨即變了臉色,咣一聲把茶杯重重的撩在案上,嚇得洛嬪后頭的聲音軟了不少:“他明明是城中守軍將領,卻在皇陵附近出沒,誰知道他去做什么,興許——”
“小妹!”程彥明此刻也顧不得稱謂上的規矩,厲聲制止。
此刻我的唇都幾乎被咬破了,惶惶的不知道文朗會有什么反應。
幾乎可以聽見自己脖子扭動的聲音,我僵硬的看向文朗,他面上陰沉的可怕,逐漸明顯的呼吸起伏昭示著即將爆發的情緒:“興許什么?”
“興許……與那白錫教有什么干系……”
洛嬪聲音很低,戰戰兢兢,我想她一定沒有見過文朗這個樣子,我也沒有,同時我也驚訝于洛嬪消息的靈通,看來這些日子程彥明與她相見肯定不止一回。
“你知道的事還不少呢!”文朗的面上幾乎還存了一分笑意,危險又陌生,“洛嬪,你的消息都是從何而來?”
文朗的明知故問表達了怒火,答案顯而易見,一個撲通跪倒的聲音:“臣罪該萬死!”
“好!朕身邊真是臥虎藏龍,人才濟濟??!好!好!”
文朗怒極反笑,忽然猛地一拍桌案,一聲巨響,茶杯傾灑筆硯跳動,嚇得我一個激靈,外頭的洛嬪也隨即撲通跪下了:“皇上息怒!臣妾,臣妾也是關心皇上——”
“你關心的是什么,你心知肚明!你這樣處心積慮的收集消息,是要對付誰?還是要匯報給誰?你們這樣里應外合的傳遞消息,又是要給什么人通風報信!”文朗面色鐵青,一句不停,“難道朕派了誰差事和朝政有什么事還都要跟你們請示不成!”
文朗停了一下,語氣稍緩:“洛嬪,后宮不得干政,這規矩你是聽過沒有!程彥明,你為官也不是第一日,什么說得什么說不得你是明白還是糊涂!”
洛嬪和程彥明哪里還敢解釋,唯唯諾諾的只剩了求饒,文朗盯著他們瞇了眼睛:“此事還有什么人知道?”
程彥明忙道:“當時慕佐領也說是奉旨行事,臣并不曾懷疑,只是閑談間與洛嬪主子說起,再無與旁人提過?!?
洛嬪則已經帶了哭腔:“臣妾聽哥哥說起還不足半個時辰,跟誰都沒說過?!?
“洛嬪回去
閉門思過一月,程彥明把你手頭的差事辦完后,再行定奪,”盛怒過后,文朗語氣威中轉淡,“慕冠群所辦之事是朕的密旨,若是傳了出去,小心你們的腦袋。”
洛嬪哭起來,又不敢大聲,哽咽的退了下去,程彥明又說了些謝罪的話,也被文朗打發走了,我邁出一步看著文朗,不知道該說什么開場白,他也不看我,就只直直的盯著案上的筆和奏折,一動不動,也不發一言,這偌大的勤政殿內就只剩下長久的沉默。
許久,我邁步從側殿走了出來,極輕的衣裙撫過門檻的聲音,依然劃破了所有沉思,文朗輕輕轉動了頭,眼睛卻沒有看過來,我不知道是代表許可還是拒絕,短暫的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下腳步。
“你去過了?”文朗打破了沉默,并不嚴厲,聽不出情緒。
我點了點頭,想起他看不到,又開口:“是?!?
“為什么?”文朗的聲音略略提升,有驚訝和失望交雜在里面。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甚至不知道他問的是哪一樁,是我前去皇陵的行為,還是要他旨意為二哥善后的事,只是我知道,無論哪一件,他都毫無條件毫無道理的幫我壓下了,即使他心里充滿了疑問和震驚。
文朗并沒有等我的答案,只是澀澀的:“原來在我身邊處心積慮的,并不只有他們?!?
我愣一愣,淚剎那涌上來:“朗哥哥,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的?”
文朗抬頭看我,眼睛里恍惚著無奈和憤怒,甚至還有一絲希望,等著我給他一個完美的解釋,然而我給不了,我做了什么,再清楚不過。
“愉兒,一年了,二哥離開我們一年了,這一年來,你看起來很好,但是我知道,你難過你忘不掉,于是我站得遠遠的,從不把你看做一個妃嬪,我可以把睿蓉當作妻子,卻只能把你看作知己,讓你在這個令人窒息的皇宮里能夠得以喘息,也許依然委屈到了你,但是我盡力了。可如今,你費盡心思的出宮去,去看他,再回來圓這一個謊,從頭到尾就只在騙我一個,我不禁在懷疑,你到底把我當什么?”
文朗的話深深插入我心里,如一把尖刀般,但是我想,我帶給他的傷害也許更甚,我的任性妄為深深的傷害了這個一心想要照顧我的男人,一個把我當作知己的帝王,這么多如花的女子,以他為天,敬他愛他,全心服侍,他都不在意,卻屈尊來遷就一個并無心于他的我,到如今,我無以面對,他又情何以堪。
我搖頭,隨著淚的滑落,有低低的聲音:“對不起?!?
“對不起?”文朗倏然有些激動,“你說對不起?為什么不說你知錯了,你罪該萬死?那樣子不是更符合一個妃嬪的身份么?既然你如她們一般,為什么到這個時候又要不一樣!”
我怔忡:“朗哥哥——”
“不要這么叫朕!”文朗咬牙道,他的手想要揮起來,卻碰掉了茶
杯,清脆的碎裂聲響徹大殿。
外頭急急的腳步聲,眼看到了門口:“皇上?”
“別進來!”文朗大吼一聲,嚇得常遠沒了聲音。
我垂下眼睛,忽然明白了為什么自古以來說圣意難測,其實這并不是帝王的錯,而是面對他的人,不是極愛,便是極懼,更多的則是有所圖,從來就沒有坦誠,皇帝們想必也看透了這些,他們會更小心的把自己藏起來,于是隔閡與難測便由此產生了。
我知道自己闖了禍,也許我和文朗再也回不到從前,從我開始利用他的那一刻起,就親手毀了這段關系。我深深的自責著,不知道怎樣做才能彌補,許久,我走上前兩步,緩緩的跪了下去。
不想文朗卻突然躥過來,一把把我扯到一邊,直讓我踉蹌著退了幾步,我以為他只是在生氣,然而很快發現,如果我方才我跪下去,會直接跪在那一堆茶杯碎片上,文朗在這個時候,竟然還能如此對我,讓我終于跪了的時候,淚如雨下。
文朗背過身去不看我,聲音冷了下來:“欺君罔上、私離京城、擅入皇陵、假傳圣旨……這么多罪名,夠你死好幾次了,也足夠你全家死好幾次了!你就當真這么篤定朕不會追究么?”
我還沒出聲,他又兀自笑了,有些自嘲:“是啊,自然不會追究,你賭得很對,朕方才就幫你圓過謊了,不然就算朕放過你,這后宮也不會放過你?!?
文朗忽然轉過身來看我:“你不想說點什么嗎?”
他背對著光站在那里,我跪在地上仰頭看他,他的神情和目光都很陌生,雖然并不能看得真切,但我知道,這不是以前站在愉兒面前的朗哥哥了,也許這樣才更符合我們彼此的身份,我垂下頭咬了唇,知道告別的時刻到了。
“皇上,臣妾——知錯了,請皇上責罰?!?
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是這么難過,幾乎要趕上離開文川的時刻,我沒有再去看他,因為不知道下一刻該拿什么表情面對他,是追悔莫及,還是祈求原諒,文朗也沒有再說什么,他只是站在那里,看了我許久。雖然我看不到,但我相信他是在看著我。
“你——回去吧?!?
許久以后,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我顫了一下,沒有動,文朗也沒再說話,而是轉過身到門邊,用力的拉開甩到一邊,大步離開。
多年以后,每當我回想起這段時光,都會深深的自責,這是我與文朗離得最近的一次,幾乎就要拉到手,并起肩,我卻忽然間生生的推開了他。我不是無情之人,也過了懵懂的年紀,怎么會不明白他的心思,只是在這個時候,我心里,沒有這樣一個位置。
我跪在勤政殿里沒有動,這里堅硬的玉石地面比太后宮里的青石更甚,但我絲毫不在意,也許是想給自己一些懲罰,也許只是想讓自己麻木。
過了約小半個時辰,常遠進殿來:“娘娘,你回吧,皇上今兒個不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