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娘娘傳話來,說是御廚新制了幾道膳食,讓我來嘗嘗鮮。”常綾愫突地嘆了聲,“卻不想太子妃娘娘身子忽逢不適,不想用膳,倒叫我一人獨享了。我也食之不下,便叫上幾位妹妹,一同到花園中來用膳。徐小姐可用過了?若沒有,不如隨我們一塊兒用吧!”
徐長吟搖首一笑:“不必了,我且不餓。”
常綾愫秀眉一揚,“那便是未用了。徐小姐不必客氣,來來,便就在這亭中用著。”說著,她朝周遭幾名女子使記眼色,將徐長吟直拉往琉璃亭中。
徐長吟按捺不過幾人力氣,被拉入亭中按坐下。眾姝環(huán)侍落坐,常綾愫立即吩咐宮女上膳。徐長吟見此,也只得安生坐下了。
幾名宮女立即捧上了膳菜,莫不是甘旨肥濃,饌玉炊金,卻也非如何新鮮的菜式,且多為葷菜。宮女又奉上一壺酒,并一一替六姝斟上。
但聽常綾愫下首一名鵝蛋臉的女子嬌聲道:“這會子倒也不大餓,不如來行酒令吧!”
此姝的提議頓時引起一片附和,只徐長吟未作聲。常綾愫又道:“這酒令可不能隨意著來,且只能以古人其人與其事為令。若是出的令好,便能獨享一道膳肴,如何?”
徐長吟聽及此話,心頭微動,眸光微瞟眼案上的菜肴,不多不少,共六盤佳肴。她環(huán)顧常綾愫六姝,不期然地發(fā)現(xiàn)她們的神情之中有抹幸災樂禍之色。
她不動聲色的收回眸光,也不多言。
常綾愫的提議自也無人反對,如此,先由坐于末首的一名穿鴨卵青繡裳的女子開始。
女子誦令出聲:“姜子牙渭水釣魚。”
話音一落,她便捧走了適巧放在她面前的一盤桂花魚條,溜目四瞧而笑,“這魚便笑納了。”
除卻徐長吟外的眾姝笑弄幾句,便又由她左手邊的瓜子臉女子行令。
“*藏身馬腹!”瞧不出瓜子臉女子秀秀氣氣,一令罷了,也老實不客氣的端走了面前的酥香馬肉。
繼而,瓜子臉旁的女子接言道:“張翼德涿縣賣肉!”話落,便將一盤鹽煎肉端了開來。
“該我了,該我了!”一名容貌嬌俏的女子興沖沖地道。
“映雁,咱們又未堵住你的嘴,你自管說便是了。”瓜子臉女子白了她一眼。
被喚做映雁的女子嘻嘻一笑,“我這令是蘇子卿貝湖牧羊。這荷葉孜蒜羊肉歸我了!”說著,她將菜往面前一攬,一幅垂涎模樣。
桌上已只余下兩盤菜,緊接著是那鵝蛋臉的女子行令,只聽她盈盈笑道:“關云長荊州刮骨。這蓮藕煲棒骨可真香!”
常綾愫掩唇一笑,“轉眼便到我了,我且行一令。”她眸眼如絲的睇了眼神情平靜的徐長吟,“諸葛亮隆中種菜!”
“常小姐行的令可真好。雖說諸葛亮終出了茅廬,卻也需安份的在隆中種上多年的菜。”瓜子臉女子若有似無的睨眼徐長吟,輕聲笑道。
常綾愫將最后一道白灼時蔬端到了自己面前,六姝的目光齊刷刷的落在了神情無異的徐長吟臉上。那鵝蛋臉的女子更是咯咯直笑:“徐小姐,該你了!”
徐長吟眼下焉會還不明白,這六位千金小姐今日是有意來戲弄她的?
她也不見氣,只不疾不徐的道:“秦始皇并吞六國!”
字音一落,她緩緩起身,并不客套的將六盤菜全端到了自己面前,嘴邊含笑著道:“承讓承讓!”
說著,她無視神情錯愕的六姝,執(zhí)起玉箸對六姝客氣的道:“大家不必客氣,請吧!”
而常綾愫六姝卻是面色乍紅還白,又啞口無言。
秀綠蘢蓯掩映間,藏著二人,
左是朱檸,右是朱桉,正自望著涼亭之處。
朱檸臉色甚是難看,憤憤地盯著翠蔭花間言笑晏晏的徐長吟。
朱桉則是笑嘻嘻的道:“二皇姐,看來這徐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燈呀!”
“哼,是常二太沒用,六個人也擺不平她一個!”朱檸氣哼哼的道。
“我卻覺得她很有意思,看著云淡風清、溫溫弱弱,卻又能出言制勝。”朱桉臉上浮露出興味,“二皇姐,我過去瞧瞧。這大中午的午膳也還未吃呢!”
丟下話,她也不管朱檸高興不高興,她提步便往涼亭行了過去。
離涼亭不遠的一座亭榭里,憑欄之中,立著二人。
左側是位身著紅色龍袍,儀表威嚴的中年男子。眉如漆刷,目光凌厲,姿貌雄偉,奇骨貫頂①,不怒自威,這般裝束與儀度不是當今天子是誰?右側穿朱紅袖衣、慈顏善目的女子,正是馬皇后。
“好一句秦始皇并吞六國!”朱元璋捋髯而笑,頗含興味的望著徐長吟,“她就是天德的女兒?”模樣算不得絕頂姿容,然那份秀雅瞧著也甚為舒適。眉彎眼清,身段纖柔,有幾分柔弱之態(tài),可細瞧她的雙眸,卻又能發(fā)現(xiàn)她絕非如外表這般柔橈之人。
馬皇后亦望著徐長吟,頷首一笑,“正是。”
“朕每宴百官及群臣親眷,天德皆未帶其女入宮,倒是不知其女有這分才氣。”朱元璋倒也不吝夸贊,又看了徐長吟一眼,方轉身走到玉案邊坐下。
馬皇后亦隨之落坐,笑語:“能得宋大人夸贊,自不言假。”
朱元璋粗眉一挑,“皇后似乎對此女甚為喜愛?”
“她也是外柔內(nèi)剛的性子,臣妾初見她便覺投緣。”馬皇后頗是惋惜的又道,“可惜了,女兒家終歸是要嫁人的,也留不久矣。”
朱元璋一笑,“既然皇后如斯喜愛她,何不將她指給哪位皇兒。做了兒媳,自能留在身邊!”
馬皇后搖首嘆息:“臣妾倒曾有此打算,可惜戚長生戚將軍已向魏國公提了親。”
朱元璋聞言微怔,旋即若有所思的緩緩望向徐長吟,喃喃道:“那倒是可惜了!”
御花園一出鬧劇之后,徐長吟倒也吃得個飽食饜足。
回到御苑歇息一會,待幾位小公主睡醒了,又教了會兒詩書,便也結束了一日的課業(yè)。她遂又去坤寧宮與馬皇后請安,打算出宮回府。
雖說馬皇后甚為喜愛她,她仍需行之謹慎、言之拘束,總比不得在宮外自在。幸而幾位小公主雖貴為金枝玉葉,卻十分聽話溫順,有時聽著她們軟軟綿綿的吟詩誦詞,也是十分有趣,才消減了幾分抵觸情緒。
到了坤寧宮,宮人稟道,馬皇后去太子宮探望太子妃未回,且吩咐過,叫她不必請安了。
徐長吟自也應命,退出了坤寧宮,往宮外行去。
方穿過九曲游廊,突有清風拂來,她拂開微散的發(fā)絲,不期然的望見閑裊的春風中,朗步而來一抹偉岸的身影。那身影越來越清晰,她緩緩頓住了繡履。
朱棣亦望見了她,一身湖綠,清爽干凈,青絲上只有一支白玉點翠梅花簪,素凈雅致。
自從五日前,她與謝氏出宮時遇見他,那之后,便再未相見,連絲毫音訊也未聞。似乎前些日子他們不曾有過交集,或是從未有過交集般……
二人相顧忌望著,朱棣行至了她的面前。徐長吟行禮如儀,卻未說話,不知為何覺著有些生疏了。
“要出宮了?”饒是朱棣啟言。
徐長吟淺淺一笑:“是。”不知這入宮出宮的日子還需持續(xù)多久。
朱棣低首看著她半斂的容顏,察覺出她的疏漠,他淡淡道:“陪本王走走。”丟下話,他負手便往前走去。
徐長吟頓了頓,唇瓣微往下一劃,旋踵跟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