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二十萬大兵紮營疏月邊境之時,恰好太子亓樗一行也將將進了沙陵城門。
剛剛走馬上任的丞相,原內閣大學士李龍親自帶了禮部的一衆官員至城門口相迎。這陣仗,隆重的有些詭異。
再怎麼不解,衆位官員也都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儘管恭敬的尾隨著丞相,一路護送著疏月國的太子亓樗進了皇宮。
並不長的一路上,從華麗的馬車中時不時的傳出令人心驚肉跳的咳嗽聲和虛弱的喘息聲,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一樣。
衆位官員都爲這位明顯不太好的太子捏了一把汗,反觀騎馬走在最前面的丞相李龍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自在神情,其他人也就老老實實的斂了表情,誰也不敢造次的多說一句話。
進了內宮換上小巧的軟轎,四位公公沉默的擡著亓樗直奔議政殿。
而一衆侍從卻被丞相李龍客氣的請去了偏殿喝茶,說是皇帝跟太子亓樗有要事相商。
再怎麼憂慮心焦,進了皇宮也已經是南楚帝王的地盤。所謂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侍從衛兵縱使不放心太子孤身一人,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有心無力。
議政殿。
令狐謙坐在硃紅色的書案後面,埋頭批閱奏摺,像是一點不忌諱這樣的軍機要地被別國的太子看到一樣。
不是金鑾殿,也不是太和殿,反倒是令狐謙操持國家大事接見重臣的議政殿。
這樣的安排——
“皇上,疏月國太子到了?!敝炝钣畹穆曇舨淮蟛恍〉膫鬟M了令狐謙的耳朵。
放下手中沾飽了墨汁的狼毫,令狐謙面無表情的擡頭:“宣?!?
一襲海藍色的長袍寬寬大大的掛在瘦削孱弱的身上,愈發襯得男子臉色青白,烏黑的長髮整整齊齊的束了起來,頭頂是一個小巧精緻的金冠。
“疏月國……咳咳……太子亓樗……咳咳……參見……南楚……皇帝……咳咳……”
令狐謙無動於衷的看著這個風吹欲倒的病弱太子行足了大禮,頓了半晌纔出了聲音:“賜座?!?
亓樗顰著眉捂著胸口坐到了側面寬大的圈椅上,靜靜的等待令狐謙即將說出的話,決定疏月國生死命運的話。
令狐謙竟然也不說話,就那麼把他晾到了一旁,端起大太監剛剛換過的新茶慢條斯理的啜飲了起來。
半柱香的時間,大殿裡安安靜靜,只有嫋嫋的檀香氣息,在窗櫺映進來的光線中,嫋嫋散開灰白的顏色。
“你是疏月國太子亓樗?”令狐謙放下茶杯,銳利的目光看向那個病入膏肓還掙扎著不敢死的男子。
“是?!必灵瞬槐安豢?,強行壓下咳嗽,眉間卻浮上痛苦之色。
“把面具摘下來。”令狐謙沒什麼情緒的淡淡語氣:“朕不喜歡。”
亓樗咬著牙:“亓樗是代表……疏月國來……咳咳……和談的……不如直接……談正事……”
“這麼就沉不住氣了?”令狐謙嗤笑,臉上沒有一絲一毫對眼前宛若行將就木男子的憐憫神色:“你沒誠意。”
不知道爲什麼,亓樗倒是異常的堅持:“疏月國的誠意……毋庸置疑……可是它不在……亓樗的臉上……”
令狐謙笑的愈發淡然,看過去卻讓人渾身發寒:“或者,朕該稱呼你作華梨公子?”
“亓樗……不明白……”又是一陣猛咳,讓人憂心他是不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癥。
“既然無意和談,”令狐謙雙眸閃過一絲冷洌:“太子就回去給你父皇收屍吧。”
一陣靜默。
亓樗緩緩直起腰,還是那張青白孱弱的平淡面孔,神色卻發生了變化,不再是渙散虛弱的樣子:“南楚皇帝想見的,不是疏月國的太子亓樗麼?”
“據說富甲天下的華梨公子,從來無人見過其真面目?!绷詈t站起身,不疾不徐的從桌案後面走出來:“常年戴著的假面具,朕很好奇。”
亓樗身子向後一仰,那張平淡無奇的容顏漠漠的迎著走近的令狐謙:“好說?!边@個樣子,哪裡還有一分鐘前重病纏身的半點影子?
“你要見亓樗,亓樗來了,有什麼要求儘管說?!?
令狐謙站定在亓樗面前三步之遙,迫人的氣勢毫不掩飾的壓了過來:“朕要你摘了面具說話?!?
隱忍的怒意釋放開來,亓樗冷笑著站起身體,伸手去揭開臉上的面具:“如你所願?!?
一張美豔傾城的絕色之容露了出來。
令狐謙的眼底突然滑過一抹怔忡。這副容貌,他見過……
“皇上現在可以說話了嗎?”脣紅齒白的翩翩少年站直了身體,依然矮了令狐謙大半個頭。
“我見過你。”令狐謙的神情陷入思索之中,他的記憶好的驚人,沒有道理會想不起來。
亓樗的神色難得的浮起慌亂,一閃即逝:“世上相似之人太多?!?
令狐謙又跨前一步,迷茫的眸子漸漸恢復清明,仔細看,還能從中看出星點的恍然。
亓樗退後,忘記了身後的椅子,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跌坐下去,變成了氣勢更弱的仰視:“令狐謙……”
聲音戛然而止,因爲那略帶薄繭的手指擒住了他的下巴,更因爲令狐謙隨後而出冰寒似雪的話語。
“朕該叫你亓樗?華梨?還是疏月國長公主亓芷榕?”
落針可聞的可怕安靜。
“真是天下無雙的好記性?!必灵溯p笑,伸手推開令狐謙的鉗制:“我現在開始慶幸,幸好當時沒有得罪你。”
令狐謙卻也沒再繼續爲難的意思,就勢鬆開了手,退後幾步看著眼前一身男裝的長公主站起來。
十年前,他曾跟隨先帝去疏月國,在國宴上與長公主亓芷榕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候,令狐謙十七歲,亓芷榕七歲。
意料之外的發現打亂了令狐謙早就安排好的計劃。
“父王無意與南楚爲敵,疏月自願臣服,皇上對這個答覆可還滿意?”亓樗,不,應該稱呼亓芷榕纔對。眼下只想速戰速決。這個深沉難測的君王令她不安。
令狐謙略一思忖,心裡有了更好的計較:“不出兵可以,兩個條件。”
亓芷榕面上不動聲色,一顆心卻沉了下去。她一直不願意來見這個皇帝,不管是以亓樗的身份還是華梨。果然,這是個她惹不起的大麻煩:“請說?!?
“一,疏月無條件臣服南楚,朕保你疏月百姓平安?!绷詈t略一停頓,望向她的目光愈發幽深無情:“二,疏月國長公主嫁入南楚皇宮和親?!?
心臟猛的一縮,然後又是停跳一拍。想都不想的脫口拒絕:“你做夢?!?
令狐謙也不氣,淡淡的:“朕給你三日時間考慮?!?
“不可能!”亓芷榕略顯蒼白的臉色染上了兩朵羞惱的紅雲:“想都別想!”
令狐謙哼笑,不置之否的斜睨了她一眼。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亓芷榕握緊雙拳深呼吸,旋即又慢慢的放開。再開口已是澀澀的喑?。骸拔翌娨庥萌A梨公子的全部身家來交換疏月的太平?!?
縱有千般不捨,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有先捨棄華梨再說。
“你覺得朕會同意嗎?”令狐謙的眼神讓亓芷榕很不爽。
那是什麼表情?看傻瓜嗎?
“這不就是你最終的目的嗎?”亓芷榕針鋒相對:“你敢說你要亓樗過來談判,覬覦的不是身後華梨公子富可敵國的豐厚身家?”
“曾經是,”令狐謙改口的雲淡風輕,一點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麼不妥:“朕改主意了?!?
“卑鄙!”亓芷榕氣紅了臉:“你當初要見華梨談合作,怎麼這樣出爾反爾!”
“此一時彼一時,”令狐謙沉沉的笑:“朕當時給華梨公子的機會,是你自己不知道珍惜。如今,沒有了?!?
憤怒解決不了問題。亓芷榕多年沉浮爾虞我詐的商場,很快就穩住了自己的焦躁:“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十年後的長公主,真是讓朕另眼看待。”令狐謙的目光透露著志在必得,只是那裡面裝滿的盡是算盡天下的野心與自負,絲毫無關情愛。
“那好,三日後再說。”芷榕不再廢話,轉身打算離開。
“三日後朕等長公主的好消息,”身後傳來令狐謙淡淡的語氣:“不然朕不介意讓秦王兵臨疏月?!?
芷榕握拳的手再度緊了緊,指節泛出蒼白之色,終究還是忍住了,一聲不吭的出了議政殿的大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