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
赫然還是最裡面那間曾經關押過碧妃的重刑犯牢室,一身黑衣的慕容長磊垂著頭一動不動,彷彿真的死掉了一樣。
濃重的血腥氣瀰漫開來,帶著嗆人的窒息感。
仔細看的話,能夠發現他還有微弱的呼吸,只是右胸那透體而出的箭傷觸目驚心,任是再無知的人也看得出來這個人或許大限將至了。
開鎖的輕微悉索聲。
時隔不過一週,令狐謙又站在了這裡。
由上而下的俯視著那個一動不動的男子,令狐謙微微側過頭看向連城。
連城會意,幾步過去彎下腰探他的鼻息。
“還活著。”
“先別讓他死了。”令狐謙冷冷的,扔過去一個四四方方的小錦盒。
連城打開,一陣藥香撲鼻,是一顆吊命的老參丹。
這倒也是皇家的珍品,吃下去的時候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能保著不斷最起碼一個禮拜。
連城撬開慕容長磊緊閉的牙關,將藥丸塞了進去,捏在喉間迫著滑落下肚,這才起身悄悄走了出去。
迷迷糊糊間,慕容長磊被連城這一番折騰弄的醒了過來,先是口中的微苦和喉嚨的不舒服引起了一陣咳嗽,緊接著震動了胸前的傷口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整個人忍不住蜷起身子縮成一團去抵抗那痛楚。
“慕容長磊?”一道陌生卻威嚴冷厲的聲音傳來。
慕容長磊好容易扶著胸緩過這口氣,聞言慢慢的側過臉。先是一雙金線鑲邊的皁靴,再往上就是明黃的龍袍和不怒自威的容顏。
想要苦笑卻力不從心,慕容長磊平定著心中翻滾的情緒。即使沒見過,可是這樣明顯的裝束用不著猜吧。
想起在千衣巷倒下之前,看到靖遠平安離開,心裡這才稍稍安定下來。
本來自己這次做了決定過來,就沒想著要活著回去。
只是還沒見到想見的那個倩影,心裡多少是有些不甘。
當初靖遠親赴西北求自己出借人手潛入南楚,自己是知道此行兇險的。不過也明白靖遠在京都的爲難,雖然掛著鎮遠大將軍的頭銜,手下卻是沒有兵權,何況蕭然又已經離開,偌大的沭王府只剩下手無縛雞之力的僕役管家。若是沭靖遠只管做個逍遙自在的王爺,他能過的很快活,可是要劫囚救沭碧菡,卻是丁點辦法都沒有。
慕容長磊知道,靖遠是淇瀾心中最重要的親人,所以他的要求自己更加無法拒絕。加上自己西北戍邊幾個月,非但沒有忘記那個記憶中的窈窕女子,反倒日漸清晰浮現在心底,痛苦和後悔整日折磨著他,加上暗淡無光的仕途,一時間覺得還不如死了的好。
聽不到慕容長磊的聲音,令狐謙冷哼了一聲:“怎麼,慕容校尉不在西北戍邊,跑來南楚劫囚又是爲了哪般?”
呼吸間的灼燒感猶如烈焰襲胸,讓原本再自然不過的喘息變得刻意而艱難。
那一箭有多重慕容長磊很清楚,而面對令狐謙的質疑他更加的無話可說。是啊,他又有什麼立場,又該說些什麼呢?
說爲了靖遠?說爲了淇瀾?爲了……來和親的大義公主?
從來沒有一刻覺得自己這麼的好笑過,以至於低低顫動的胸腔引的他自己痛苦不堪。
“慕容校尉爲了什麼來,你當真以爲朕不知道麼?”令狐謙蹲下身子,視線緊緊的鎖著慕容長磊一瞬不瞬。
慕容長磊一時有了片刻的退縮和畏懼:“你……”
“是關心朕的瀾貴妃麼?”令狐謙倏然而出的話比那透胸的箭來的還快,還不留情:“瀾貴妃對朕一往情深,已經有了月餘的身孕。慕容校尉,你聽了,可覺得寬慰?”
慕容長磊的俊臉一陣抽搐,這兜頭襲來的消息帶給他滅頂般的痛,超過了肉體的折磨和心中一直以來因爲揣測而帶來的鬱結,彷彿把那種羞於見人的血淋淋的傷口重新扒開,無情的曝於陽光下任人圍觀指點。
令狐謙笑的雲淡風輕,卻帶著慕容長磊看得見的殘忍:“要不要朕讓瀾貴妃來探望一下故人,嗯?”
“不要!”幾乎是嘶吼的,又是一陣痛入心肺的低咳。慕容長磊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就讓我一個人安靜的死在這裡吧……”
那麼的想念她,那麼的想要過來沙陵看看她,哪怕只是遠遠的一眼。
終究還是奢望了。
自己這個樣子,無論如何不能見到她。
令狐謙滿意的站起身體,冷漠的最後看了看這個明顯算不上對手的敗軍之將:“那慕容校尉就好生歇著吧,朕,如你所願。”
長磊哥哥?呵,自己真是太把他當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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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楚月宮。
剛用過晚膳,還不到就寢的時間。
這個時候大概是所有人最輕鬆的一刻,忙碌了一天終於可以歇下來,連帶著神經都鬆懈了。
淇瀾剛剛沐浴過,錦兒拿著厚厚的毛巾幫她擦頭髮。
房間裡很安靜,只有燭心微弱的噼撲聲。
“公主你爲什麼還要點蠟燭啊?”錦兒找著話有一搭沒一搭的:“南珠這麼亮。”
“燭光溫暖啊。”淇瀾閉上眼睛,隱約還能聞到剛剛沐浴時候紅梅花瓣那一點清冽的香氣:“蠟燭是暖光,南珠是冷光。冷光雖然明亮,卻不溫暖。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哦,”錦兒果然不懂,只能乖乖的低頭:“皇上快來了吧~”
淇瀾脣角微翹,眼波流轉間,嫵媚動人。
這幾日,令狐謙猶如偷腥得逞的貓兒,理直氣壯的在楚月宮住了下來,趕都趕不走。雖然他真的只是老老實實的抱著自己睡覺,可是那種同榻而眠的感覺實在太微妙太令人惴惴了。
就更不用說楚月宮的宮女太監了,一個個喜笑顏開,比得了賞賜還高興。尤其是春柳,毫不誇張的說,就好像她自己受了寵封了妃,甚至更過。
淇瀾也不解釋,因爲本來就解釋不清,何況又沒有那個必要。
她和令狐謙之間,在這段生病期間,發生了不可言說的變化,比起以往說不了三句就不歡而散的相處,簡直可以說是漸入佳境了。
有時候淇瀾也會迷茫,這就是她想要的愛情嗎?
令狐謙是一國之君,再怎麼蒙著眼睛,中間都橫亙著整個國家和隨之的龐大後宮,即使帝王不愛,可是那種爲了平衡的聯姻數不勝數,就像她作爲天澤國的公主來和親一樣,避無可避的女人圍繞在他的身邊,日後還有衆多嬪妃生下的皇子公主……那樣的未來沉重的讓淇瀾想都不敢想。
她悲哀的發現自己一面在無望的沉淪,一面也學會了自欺欺人得過且過。
“公主……”發現淇瀾的沉默,錦兒稍稍提高了音量:“我去看看繡兒的藥煎好了沒有——”
毫無預警的,一枚袖標透窗而入,牢牢的紮在兩人面前幾步之遙的柱子上,標尾的紅綢還在微微晃動著。
錦兒嚇得花容失色,下意識的就要張嘴尖叫。
淇瀾很有先見之明的回頭,見狀捂住了她的嘴,示意她先安靜下來。
等到錦兒終於驚魂未定的點頭表示知道了,淇瀾才鬆開手走過去拔下那尾袖標。
這不是來殺人的暗器,上面釘著的紙帛明白無誤的告訴她,這是傳信的工具。
“錦兒,你去看藥吧。”淇瀾平靜的將紙帛握在手心,先沒有看,目光柔和卻堅定:“記住,剛剛你什麼都沒看見,明白嗎?”
“明,明白。”錦兒惶恐的嚥了下口水:“可是公主……”
“先出去吧。”不知道爲什麼,心裡突然覺得不安。這個紙條是要告訴她什麼呢?
直覺,不是好事~~
看到錦兒出了門,淇瀾展開紙帛。
“刑部大牢,故人被擒,生死一線。”
心裡重重的一跳。淇瀾抿了脣,平靜的將紙帛放在燭火上點燃燒成灰燼。
心裡突然涌起無力感。
一直以爲自己來自於二十一世紀,又是受過特訓的殺手,在這個時代應該能夠事事先行半步,比旁人看的更透徹。誰知道真的身在其中,才發現遠遠不是那麼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