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然沉浮中,只覺得渾身都痛,每一寸骨骼,每一絲血肉,都掙扎著叫囂著,拼了命的要把身體裡血脈相連的那個嬰孩擠出去。
“皇后用力啊……快了……看到頭了……”穩婆焦急的聲音彷彿從天外傳來。
高皇后重汗淋漓,連身下的被褥都打溼了,一張秀氣卻蒼白的面容因爲疼痛而扭曲的風度無存:“……痛……啊……”
身下一輕,她的神智迷迷糊糊,仿若從身體剝離了出去。可是那聲嬰孩響亮的啼哭卻喚醒了她內心深處最深沉的柔柔親情。
那是她的孩子,她懷胎十月辛苦產下的孩子。
人一喜悅心情放鬆,再也控制不了身體透支的疲憊,昏迷過去之前,依稀聽到穩婆喜笑顏開的聲音:“……是個皇子……白胖……”
高皇后再度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一驚之後,才明白自己這是剛剛分娩,孩子平安後自己昏迷了過去。
看著外面沉沉的夜色,高皇后勉力開了口:“來人哪……”她要看看自己的孩子,這是支撐她醒過來唯一的念頭。
昏迷前的一切潮水般的涌來。
父王高山被推出午門腰斬,她急忙出去打算找太后求情,在御花園遇到看樣子正要前來的令狐謙,面無表情的告訴她晚了……
然後自己又急又怒,導致腹中胎兒受了刺激早產……
早產?!高皇后心驚的差點跳起來,這才二月份——
“皇后是要看這個孩子嗎?”冷漠無情的聲音沉沉的響起,在這隻點了一盞燭火的宮內聽得人驚駭莫名。
一個高大挺拔的黑影站在皇后牀前幾步之遙,面孔隱在黑暗中,手中抓著一個紫色小碎花的襁褓。
“皇……皇上……”不知道爲什麼,高皇后突然覺得好怕,怕的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漸漸的連牙齒都抖了起來。
“皇后怎麼了?這是害怕朕嗎?”令狐謙又走近了一步,他的面孔在燭火的照耀下映入了皇后的眼簾。依舊是一如往昔的俊逸沉穩,可是卻讓皇后嚇得瑟縮著往牀的更深處躲去。
“你……殺了我父王……”眼淚倏然滾出眼眶,皇后嘶啞了聲音:“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那是他該死。”令狐謙淡漠的,完全不以爲意:“皇后覺得朕狠心麼?可惜,朕本打算過來親口告訴皇后,你父王有了謀逆之心,皇后要抓緊選擇自己的立場。”
高皇后肝腸寸斷中聽到了一線生機,顧不得哀慟家族的不幸,眼下先要保住自己纔是當務之急:“皇上,臣妾失禮了……”
“人之常情。”令狐謙微笑,一如謙謙君子。
“那皇上,”高皇后試探著開口:“是不怪罪臣妾了?”
“謀逆是高山的事,皇后禁足在中寧宮,一心爲朕產下皇子,何罪之有?”令狐謙笑的莫測,卻是令皇后更加的惴惴不安。
高皇后翕動了下嘴脣,滿含希望的看向令狐謙,努力壓下心底的恨意:“皇上,是位皇子麼?”
令狐謙含笑點頭:“是位皇子,白胖健康。”
聽到孩子平安無事,皇后心裡一下子安定了下來:“這樣就好……”
令狐謙抓著襁褓的左手姿勢一直很怪異,不像是抱孩子,倒像是抓了一個沒有生命的物事,微微的舉著,一動不動。
“可是皇后,你不該跟朕解釋一下,爲什麼這個還不到六個月的孩子不僅沒有夭折,反倒健康白胖好似足月生產的麼?”
皇后剛剛放下的心一下子毫無預警的再度被令狐謙的話拎了起來:“可能是臣妾比較注意孕期的保養……”這話實在勉強的站不住腳,可是高皇后不敢想象令狐謙是知道了什麼,那樣的話,簡直太可怕了。
“這樣啊,看來是朕多心了。”令狐謙嘴角微哂:“朕還以爲……呵……對了,皇后,告訴你一件趣事。在你禁足中寧宮期間,風城那邊傳來一件挺有意思的傳聞。”
聽到風城,皇后瞪圓的眼中盛滿了驚慌,不敢再去看令狐謙的眼神:“是麼?”
令狐謙倒是興致勃勃,好像很久沒跟皇后這樣聊天了一樣:“據說南陵王之子令狐敬遲,”他拖了長音頓了一下,看到牀上那個令他作嘔的身影故作鎮定卻還是僵直了身體:“玩男寵的時候被揮刀割了男-根……”
這惡毒的語氣終於驚醒了皇后的一廂情願,她怵然擡起眼,在令狐謙眼中不出意外的看到了憎惡與狠戾:“你,你什麼意思?你知道……什麼?!”身子抖得如同秋天枝頭的枯葉,下一秒隨時可能掉落枝頭失去最後的生命跡象。
“朕知道什麼?”令狐謙平淡的像是再說別人的事:“皇后是問在這中寧宮與令狐敬遲曾經茍且之事?還是兩個月後設了計用迷藥委身於朕之事?亦或者是指使碧妃陷害其姐沭淇瀾一事?讓我想想,”令狐謙的聲音更加的漠然:“還有派人往楚月宮送毒膳這件小事吧。”
令狐謙的話如同凌遲之刀,一下一下毫不留情的割在皇后的心上,頓時鮮血淋漓體無完膚:“不!不!皇上你是信我的!一直都是!你都說過那是碧妃做的……”
“是,”令狐謙哼笑,全無溫度:“朕幫你避開一切,就爲了等這一天,你專心產子下來。看來皇后也不願朕等的太久,索性在朕滅你高家滿門的這一天來個清算是不是?”
皇后已經快要陷入癲狂,語無倫次:“不是的,不是的,那是皇上的孩子……”產後本就虛弱的身子這會兒已經快要不堪重負,在微弱燭火的閃爍中,隨時都要倒下一般。
“朕的孩子……”令狐謙手指抓的更緊,奇怪的是襁褓中的孩子由始至終一聲都沒吭:“高樊陽,你配嗎?”
“來人啊!快來人~”高皇后揚聲厲呼,披散的頭髮在昏暗的光線中狀似厲鬼。
“朕在這裡,皇后還要找誰呢?”令狐謙一直不疾不徐,完全沒有因爲憎恨而失了風度。
“你這個魔鬼!”皇后終於知道大勢已去,咬牙切齒的罵出了自己心中深藏的恨意:“我不配?哈哈,令狐謙你這個冷酷無情之人才真的是不配!我當時是瞎了眼纔會嫁給你!嫁給你又跟守活寡有什麼兩樣!弄了個天澤國的小賤人護若珍寶,我就是要殺了她,哈哈,你也有心嗎?你也知道疼嗎?我懷的孩子是令狐敬遲的又怎麼樣?你根本就動不了他分毫,我早就告訴了蕭太后!那是她的嫡親曾孫!可憐的是你,還得代別的男人養孩子!”
令狐謙眼中的神情驚到了皇后。那是一種混合了憐憫嘲諷不屑等種種情緒的勝者之光。
皇后強撐著身子,好似纔想到令狐謙手中的襁褓半天沒有動靜了:“你把我的孩子怎麼了?!你還給我!”
好似一直在等她這句話一樣,令狐謙立刻如她所願的把紫色碎花的小包裹拋了過去,說出的話卻是晴天霹靂:“沒怎麼,朕親手掐死了,現在還給你。”
高皇后周身寒顫,如墜冰窟。接到襁褓後手抖的快要抓不住,努力了半天才拉開小被子。眼前赫然一黑,露出的是一張青紫卻早已斷氣的小臉。
“啊……我的孩子……”高皇后再也繃不住了,所有的期待所有的籌碼一點一滴的被令狐謙當著她的面凌遲到灰飛煙滅,殘忍的看著她跳進陷阱,萬箭穿心。
明明剛剛,昏睡之前她還聽到孩子響亮的哭聲,還聽到穩婆喜滋滋的說,是個皇子,白胖健康……
令狐謙靜靜的站在那裡,看著被自己一步步推到萬丈懸崖的高皇后,心裡突然涌起了一切都結束了的倦怠感。
是的,一切都結束了。
在這噁心齷齪的後宮裡,一切都該結束了。
“你殺了我吧令狐謙。”高皇后狀似瘋魔,死死的抱著孩子,臉上是比哭還難看的癡笑:“你殺了我的孩子,你殺了我……”
“朕不殺你。”令狐謙準備離開:“中寧宮是朕送你養老的禮物,你這輩子就帶著你的孩子在這裡自生自滅吧。”
連玨站在門外垂著頭,整張臉都沒在黑暗中。
“都辦妥了?”
“是,皇上。”連玨的聲音染了夜色,也變至沉沉的:“是個富足的好人家。”
令狐謙站在院中,遙遙的看著天空那一輪滿月。又快到十五了吧。
生在帝王家,到底是幸,抑或是不幸?
眼角淡淡的掠過院中跪了一地的中寧宮宮女太監穩婆,還有簌簌發抖的太醫邱德。
“皇子夭折,全中寧宮奴才及相關人等悉數陪葬!”
“連玨領旨!”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