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太后聽到消息還是遲了一步。
春姑奉命趕到中寧宮的時候,院中所有奴才宮女穩婆太醫無一活口,都是一劍穿心斃命,招式毒辣,血腥遍地。宮內皇后抱著已經死去多時的嬰孩,目光呆滯,喃喃自語,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眼中全無他人,已是完全的瘋了。
蕭太后一口氣沒上來,差點生生憋的吐了血。
顧不得許多的著春姑去傳令狐謙過來,天色將明未明的那一刻,兩人面面相對站在了萬慈宮的前廳裡。
還是大年初一令狐謙登門請安時候的場景,人亦一樣,位置如初,連兩人臉上如出一轍的倔強混合著淡漠都差不多。
只是今日的蕭太后臉上多了一絲蒼老與悲愴,浮在一向強勢的老人臉上,看過去分外的不忍。
“不知母后叫兒臣此時來——”令狐謙一開口就被蕭太后打斷了。
“皇上不是哀家所爲何事?”
令狐謙搖頭,神色鎮定又誠摯:“母后年紀大了,這麼晚不休息,很是讓兒臣憂心。”
“憂心?”蕭太后氣憤至此,都快要說不出話來了:“皇上你很好……”
令狐謙不說話,擺出虛心受教的姿態。
蕭太后畢竟不是常人,失態了幾分鐘終歸接受了殘酷的現實:“皇上你殺了皇后所生的孩子?”都是明白人,她不會說出自取其辱的話。
於是這彆扭的問話被很順利的理解並解答了:“嬰孩不足月,出生即窒息夭折。”
蕭太后咬了牙,滿是皺紋的眼角輕輕一抽:“你知道那是誰的孩子!”
“兒臣不知。”令狐謙回答的若無其事:“若母后肯告知,兒臣感激不盡。”
蕭太后沉默了半晌,頹然跌坐在軟榻上。這還是她第一次在令狐謙面前露出垂垂老矣的遲暮姿態。
“你是皇上,哀家不能說你做的是錯的。”
沉默,蔓延。
“只是恐怕世事難料,難以盡如皇上的意。”蕭太后倒也不是爲了駁斥令狐謙的面子,平靜的了無波瀾:“希望不管發生什麼事,你永遠記得你是皇上,是南楚的帝王。”
“兒臣謹記母后教誨。”令狐謙垂了眼瞼恭聲回答。
“皇上回去歇著吧,”蕭太后轉身的背影不再挺直,看過去說不出的蕭瑟,真真有了一個六十多歲老人踟躕蹣跚的步伐:“哀家要代我那未曾面世的曾孫去念往生咒,求佛祖保佑,下輩子別再投生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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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城中心最熱鬧繁華的客來居客棧。
淇瀾本就只是受了寒體虛發熱,並沒有什麼大礙。到了風城住下後,好好休養了幾天,身子恢復了許多,臉色也眼見著紅潤了。只是依舊單薄孱弱,讓人看了就心疼,好似刮陣風就能給吹到天上去。
蕭然雖然擔憂,但是眼看著她一天好過一天,剩下的無非是因爲憂思而造成的心結,隱約的也就放心了。有些話自己不好說,只能儘自己所能的好好照顧她,尋了各種的吃食和稀奇玩意兒博她會心一笑。
這天不知道爲了什麼,蕭然本來只是買了一包風城出名的花生酥來討淇瀾歡心,不成想淇瀾打開紙包吃了一塊就哽住了,食不下咽心事重重的樣子。
“不知道他們怎樣了……”淇瀾坐在窗邊,透過開著的窗櫺望向樓下熱鬧的街道:“會不會招致殺身之禍……”
蕭然不敢妄自追問,權當自己聽不到。淇瀾在南楚皇宮那一段時光是自己空白一片卻也攙不進去的,幸好他也有自知之明,不會做那無謂之事。
看著蕭然幫自己沉默的倒茶,淇瀾勉強笑笑:“蕭然你也坐下喝杯茶吧。”本來想說這些日子多虧你之類的感謝話,可是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蕭然低低的開口,還是不太習慣稱呼淇瀾的名諱。
“不知道,“淇瀾很茫然也很坦然:”若我只是孤身一人,可能就四海爲家去欣賞各地的良辰美景。可是靖遠……”想到這兒就苦笑,令狐謙手裡抓著她最大的籌碼,跑得了一時,她又豈能跑的了一世?
蕭然也不知道該怎麼勸慰她。人各有志,就像他蕭然,無意仕途,哪怕回鄉務農都心甘情願。又好比沭靖遠,他肩上扛了鎮遠大將軍沭威的期望,還有沭家上下老老小小沉甸甸的深仇大恨,讓他放下何異於癡人說夢。
若是淇瀾無情無義也就罷了,管他沭靖遠和南楚帝王鬥得你死我活,只管獨善其身就好。可是她偏生不是這樣的人……
“令狐謙會抓你回去嗎?”蕭然遲疑著,還是艱難的問出了口。
“會,我對他來說很重要。”淇瀾難得的開玩笑,說完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聲。笑著笑著又覺得心酸。抓回去又能怎樣,兩人之間是無解的僵局,註定就是八卦陣中的死門。
“他對你,好麼?”蕭然看著淇瀾在眼前漸變闌珊的笑意,心中苦澀難當。
“若是我沒會錯意,”淇瀾嘆口氣:“他是準備把我抓回去立後。”這當口,沙陵政變的事情已經傳遍天下了,她想要不知道都難上加難。
朝堂之上一朝變了天,丞相被斬株連九族,相應的官員一下子牽出一大片,削職的削職,發配的發配,看來南楚一統天下已成事實。原本暫管後宮的淑妃,也因爲其父親謀反的事情受了牽連而被打入冷宮。皇后那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傳出來的秘聞是說皇子早產夭折,皇帝一怒之下讓整個中寧宮陪了葬。皇后痛失愛子一時難以承受,得了失心瘋,瘋癲了沒幾日,被人發現用三尺白綾自縊在了中寧宮正中的房樑之上。
淇瀾不是蠢人,前後一聯想,大致模糊的知道了令狐謙到底在想什麼。
可是明白不代表接受,她和他之間橫亙了太多,如今又增加了春柳這條無辜的性命,想要若無其事的回到過去,已經成了一種白日夢般的妄想。
蕭然聽的齒冷,久久說不出話來。
可是兩人都不知道,房門外,恰好經過的一個身影好巧不巧的聽到了這幾句話,惶惶的眼神中一下子充滿了怨毒。
樓下窗邊狀似喝著茶欣賞風景的一箇中年紫衣男子等來了從樓上匆匆掩面下來的所等之人,正要開口,來人卻搶先說了話。
“勞煩告訴世子,方某夜裡子時自會登門,屆時將挾份大禮以謝世子的收留。”來人正是從淇瀾房門口偷聽之人,只是怕被人看到似的戴了帽子,垂下的黑紗擋住了面容,看不清楚真實的樣貌。
紫衣男子也是奉命來接洽,聞言也不再客氣的站起了身:“在下自會轉告世子。”
黑紗下的面容猙獰到扭曲,紫衣男子看了一眼,隔著黑紗都覺得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不敢再細看,匆匆作個揖轉身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