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滕慧閣安靜平和, 司瑞寒閑來無事的坐在軟榻上隨手翻看著藝文雜談,一陣風吹過,他隨手放下了書卷抬起頭。
“師傅。”輕聲地話語, 讓趙青澤腳步一頓, 冷峻的面容里多了些許的溫度, 可依舊沒有任何笑容。
他緩步走了過去, 上下打量了一番, 冷哼一聲,“原以為你選了路便不會后悔,現如今看來, 倒是悔在心腸,爛入肺腑了。”
司瑞寒眼睫輕顫, 終究嘆了口氣, 緩緩開口, “師傅舟車勞頓,辛苦了。”
“你與我近乎兩年未見, 就想說這個?”趙青澤問道。
司瑞寒放在身側的手握了握,起身跪地,“師傅。”
趙青澤盯著他看了又看,“當年你入宮做太子陪讀,我就曾說讓你恪守本分, 不要與太子有過多牽扯, 不要參與皇權斗爭, 你都做了什么。”
“當年你中毒, 廢了一身武藝修為, 我說過可以帶你離開京城,云游四海, 保你一生安穩順遂,你又做了什么。”
聽著趙青澤的字字句句,司瑞寒心中似有刀絞,前一世,直到死前他都沒有再見師傅一面,也未曾真的將歉意說出口。
悔意,前一世他到的的確確滿心悔意,因為自己的種種貪念癡望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結果,思及過往,心中的種種酸澀讓他閉上了雙眼。
看著他緊皺的眉頭,閉著雙眼,趙青澤半晌過后嘆了口氣,“如果我要你現在跟我走,你愿意離開嗎。”
司瑞寒聽到這話,睜開了眼,“師傅,我……”
“舍不掉司家,斷不了周家,可除了這兩個理由之外,你還有什么割舍不下的。”趙青澤見司瑞寒有所猶豫,便開口問道。
司瑞寒微微垂頭,趙青澤便說道,“蕭景苑,你怎么看他。”
聽到這個名字,司瑞寒眼底微閃,他沒辦法去承認自己對于蕭景苑的感情,或許有著過往的痛,可更多的似乎是不該有的點點期許。
歷經了兩世的蹉跎,他很清楚自己舍不掉那個人,斷不了那份情,縱然千不該萬不該,可抗不過本心,逃不過本命。
趙青澤沉沉的喘了口氣,“方才我去了趟御書房,他被我刺傷了。”
司瑞寒猛然抬頭,趙青澤冷冷開口,“你的眼里有著擔憂,他就這么重要!?聽到他受傷,你就這么擔心害怕?”
司瑞寒有些慌亂的移開了視線,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瞬,“師傅,刺傷皇上是重罪。”
“我會不知道?你根本不是在擔心這個。”趙青澤無情的拆穿了這個謊言。
司瑞寒閉了閉眼,“師傅,我與他之間本就是孽緣,我的牽掛太多,沒辦法逃開,說到底,他也沒做什么。”
是啊,這一世,他真的沒做什么……
趙青澤繞過他走到了軟榻上坐了下來,沉沉的看著他,目光中有憐愛和惋惜,“你起來吧。”
趙青澤自顧自的倒了杯清茶,似乎是在低語又似乎是要說給某人聽,“想我趙青澤一世英名,到頭來,竟然拗不過自己的徒弟。”
司瑞寒坐到了他的對面微微低頭,趙青澤喝了一口茶,“伸手。”
司瑞寒頓了一下,把手伸了過去,趙青澤仔細的試了試,“當年毒入肺腑,能保命也實屬不易了。”
“可就這么一副破爛不堪的身體,你都不知道好好養護,心脈受損于他人而言尚且不易痊愈,你就不怕他下手沒輕沒重,讓你一命歸西?”趙青澤憤憤的說道。
司瑞寒一點不意外趙青澤知道這些,他微微搖頭,“師傅曾經說過,無論做什么,都要有謀劃,總要給自己留幾分余地,我清楚他的目的,知道他不會要我性命。”
趙青澤半信半疑的看著他,從身上拿了一個青色藥瓶,“這個藥每日一粒,吃完我給你調息。”
司瑞寒盯著藥瓶看了看,趙青澤開口道,“怎么,師傅的話不好使了是嗎?還是你覺得,師傅會害你不成。”
“師傅,皇宮內院,你每日來……”
“怎么,不方便?他蕭景苑還敢攔著我不成?”趙青澤瞪著眼說道。
司瑞寒沉默片刻,接過藥瓶吃了一顆,趙青澤有替他調息了一炷香的時間,等到一切結束,司瑞寒的額頭上滿是汗水,臉色也有慘白的不像話。
趙青澤點了點頭,“你的血脈筋骨都有受損,不通則痛,所以,沒有為師替你調息引導,不要輕易服藥。”
司瑞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師傅,我還能習武嗎?”
趙青澤聽到這個問題終于露出了今夜的第一個笑,他伸手摸了摸司瑞寒的頭發,“安心修養,師傅會讓你重新拿起劍的。”
司瑞寒緩緩一笑,送走了趙青澤,不久他便看到了趁著夜色走來的蕭景苑,進了門迎著燭光,司瑞寒看到了對方脖子上的一道傷口,傷口不深卻很長。
“皇上受傷了?”
蕭景苑腳步一頓,抬手摸了摸,“小傷。”
“前輩來你這里了?”蕭景苑問道。
司瑞寒點了點頭,蕭景苑便沒有在多說什么,轉而說道,“丞相府的兩位小姐都已經安全的到了目的地,日后安穩過日子就好。”
司瑞寒看了看他,“皇上有心事?”
雖然是疑問卻也是肯定,蕭景苑看了看他,走過去按著他的肩頭,“瑞寒,你可曾后悔救我。”
司瑞寒聞言抬頭看著蕭景苑,“為什么這么問。”
蕭景苑眼底微顫,抿了抿唇,“瑞寒,其實……其實當年的事,或許跟溫家脫不了關系。”
司瑞寒盯著他看著,抬手捧著他的臉,“誰告訴你的。”
“你知道!”蕭景苑心底一沉,難以置信的開口。
司瑞寒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知道。”
“我還知道,溫家說到底只是替人做事,真正有這個意圖的應該是先皇。”
蕭景苑有些慌亂的抓著司瑞寒的胳膊,“瑞寒。”
“我在。”
聽到這話,蕭景苑竟然奇異的瞬間冷靜下來,他眨了眨眼,“我,我……”
“覺得虧欠,還是覺得恐懼。”司瑞寒淡淡的問道。
蕭景苑抬手將他拉進了懷里,“對不起。”
“為什么要對不起,即便他有心,愿意入局的是我自己,他沒逼我。”司瑞寒淡淡的說道。
“為什么不選擇瞞我,不告訴我不是更好?”在蕭景苑的懷抱里,司瑞寒貼著他的耳邊問道。
“我不能瞞你,也瞞不了你。我說過,我不會欺騙你。”蕭景苑輕聲說道。
“那你呢,為什么知道了,猜到了,卻不跟我說。”
司瑞寒閉了閉眼,“因為我知道錯不在你。”
蕭景苑用力將司瑞寒抱住,仿佛要把人融進骨血一般,“為什么不懷疑我早就知道,為什么愿意相信我毫不知情,為什么要說……錯不在我。”
“如果你知道,你會愿意讓我喝了那杯酒?”
“不會。”司瑞寒的話音剛落,蕭景苑就迫不及待的開口。
“對,所以為了真實,為了不讓任何人懷疑,你必須不知道,即便危險就在身邊,很有可能你自己會喝了那杯酒,也決不能讓你知道。”司瑞寒說到這里目光變得清冷起來。
為了折了自己的羽翼,先皇當真是煞費苦心,沒了武功的風玉公子,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平白無奇的文人,縱使才情在高也不過是風流才子,況且這才子還是個病秧子,終身纏綿病榻。
丞相府的大公子就此隕落,在外界看來與丞相府即將走向沒落并沒有區別,祖父向來疼惜自己,必然會因為自己的折損而深受打擊,日后提及讓自己做君后,祖父也未必就不會應允。
“那父皇他就不怕……”蕭景苑有些難耐的開口。
“他不怕,因為他知道能救你的人早就在溫家,一旦是你喝了那杯酒,便會有人帶他直接入宮,那種毒只要立刻解,雖于身體有害卻也是可以調養的。”司瑞寒說道。
蕭景苑微微眨了眨眼,“瑞寒。”
“嗯。”
“瑞寒。”
“從一開始,我就是棋局上的棋子,無論是何時我都逃不開,所以沒必要替我傷感,也沒必要替我覺得如何。”司瑞寒淡淡的說道。
蕭景苑緩緩的松開了懷抱,“如果,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想……”
說到這里,司瑞寒眼底泛著迷人的光亮,抬手摸著蕭景苑的臉,“我想,我還是會替你喝。”
他的話音剛落,蕭景苑就抓著他的手腕用力的吻了上去,兩個人擁吻著,幾步后退到了圓桌旁,蕭景苑隨手將桌上的茶盞打翻在地上,壓著司瑞寒躺在了圓桌上。
司瑞寒仰面半躺在圓桌上,蕭景苑支著胳膊低頭看著他,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滑落,落在了司瑞寒的臉上,微涼。
司瑞寒抬手碰了碰他脖子上的傷口,“師傅不是故意的。”
蕭景苑抓著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嘴邊親吻,“我知道。”
“讓李福給你處理一下,明日早朝若是被文武百官看到,恐怕又有的吵了。”司瑞寒淡淡的說道。
“瑞寒,對不起。”
“瑞寒,我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