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週六那晚,我寫了一張紙條讓徐瑞送給林夕,約她週日下午一起去逛街。我當時很不確定她會不會答應,但這種擔心很快被證實只是自尋其擾,第二節課間,月如就把林夕的回信送來了。我們約好下午兩點半在肯德基門口見。
從校門口一路向南,到第二個十字路口處向東有一家肯德基。它開業還不到一年,但生意興隆,顧客往來不絕,使附近的幾家中餐館一時門可羅雀。從肯德基再往南是步行街購物廣場,分上下兩層,下層是各大名牌服飾,上層是各種娛樂場所,網吧、遊戲廳、檯球廳,KTV、等等。
我從學校去肯德基一般只用十五分鐘,週日下午比平常走得快,但當我離肯德基還有幾十米的時候,已經看見林夕站在門口等我。我快步走過去,說:“你來了很久了?”
“沒有,我也是剛剛到。對了,下午你想怎麼逛?”
“我還沒想好。”我有點窘迫。
“我不喜歡沒有目的的瞎逛。”她裝嗔道。
“是嗎?可有時候逛街是不需要目的的,逛街本身不就是目的嗎?”
“呵呵,又成哲學家了!想好了嗎?大哲學家!”
“我們先進肯德基喝杯飲料,然後去購物廣場逛逛,我想買件上衣,另外看看你想要點什麼,我送你,好吧?”我想了一會兒才說。
“還行,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要。”
夏暑未盡,秋寒未深。已過正午,肯德基的人並不是很多,我要了兩杯可樂,端到一個幽靜的地方和她面對面坐下。
“那本《心得》讀得怎麼樣了?”我喝了口可樂,問道。
“還沒讀完,不過我覺得她講得蠻好,我很喜歡孔子的溫度。”
“對,但我覺得有很多書每讀一遍的感覺是不同的,會有不同的感悟。”
“有什麼不同?”她小呷一口,習慣性地向後順順前額的發,然後用疑惑而略帶迷茫的眼神看著我,像一個孩子。
我又喝了口可樂,胸有成竹地說:“比如我讀那本書,第一遍是以崇拜的心態讀,讀完之後不太明白究竟讀了些什麼;第二遍是以求學的心態讀,就能從中感悟出一些道理;而第三遍是以懷疑的心態讀,就發現她講的也不全對。其實《文化苦旅》也是如此,讀的多了,就發現你只是再翻一本文化典故,並沒有什麼新意。”
“你怎麼什麼書都要讀好幾遍啊?”
“我覺得有些好書就是得多看看,你想啊,人家寫書的時候也不是一蹴而就,所以多讀幾遍才能讀出其中的味道。”
“呵呵,像你這樣說不定哪天自己也能寫《論語》心得了。”她喝了一大口可樂,又若有所思地問,“對了,你以後想幹什麼?當作家嗎?”
這是我常常遇到的一個問題,我也有過很多思考,就輕鬆地說道:“或許會吧,但總是要先有一份固定的工作,而寫作是一輩子的事,而且我的父母也不贊成我天天寫東西。”
“爲什麼?”
“他們總會對我說,現在作家不值錢,你甘願過窮日子?就算你可以,你老婆孩子也要跟著你遭罪?”我學著他們的腔調,喝了口可樂,接著說,“他們早給我安排了一切,不管高考的結果如何,都要去南方讀大學,讀完大學,他們自然又會讓我找一份賺錢的工作。可是你知道嗎?我有自己的理想,我不甘於自己的未來被他人設計,我要走一條新的路!”的確,我風華正茂,體內流動著打拼的熱血,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像一頭渴望戰鬥的狼。
“好!月皓,你太有個性了!”她讚賞道。
“你呢?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我將來想去江南幾個風景優美的城市做導遊,比如蘇州、杭州、揚州。但我要學好英語,給老外做導遊。”
原來我們都有自己絢麗多彩的夢。
7
過馬路的時候車比較多,我很自然地靠近她,當有一輛車開過來時,我將手搭在她的腰間,她並不反感。
我們接連逛了幾家店,才發現有一件黑色的上衣挺適合我。她讓我把這件衣服換上,然後就把我當成孩子般地調教,一會兒讓我站好,一會兒讓我走幾步,一會兒又讓我轉身。最後,她幫我的前襟理了理,又在背後拽一拽,才說道:“買這件可以嗎?”
“很好,只要你覺得好就行。”除了兩年前母親和我逛街買過一次衣服,我近兩年穿的衣服都是自己買。我不會砍價,也不想,因爲覺得麻煩,所以每次買衣服,只要穿著覺得好,就付錢走人。
這樣買衣服有一大好處,就是節省時間。
而今天,林夕成了第一個陪我買衣服的女生。
我刷了卡,服務員把衣服包好,林夕又說道:“我幫你拎著。”我把袋子遞給她,突然有一種錯覺,她好似成了我的幼兒監護人。
從和林夕開始逛街,我就在想送什麼禮物給她。現在剛入秋,送手套和圍巾還爲時過早,而且這東西也過於老套。那麼除了它們又有什麼可送呢?突然,迎面走來一個女孩,挎著一款小巧時尚的包。我靈機一動,“林夕,看那個女孩的斜挎包好不好?”我用手微微指向那個女孩。
“很好啊。”林夕看了看說。
“我們也去逛一逛,看看哪兒有賣的。”
“你要幹什麼?”她瞪大眼睛望著我,臉上是一副我從未見過的表情。
“給你也買一個啊。”
“不用!我已經有了。”
“再買一個也不多,這是我送你的,就算是我們友情的見證吧。”我自覺有些底氣不足。
“不用呢,我真的什麼都不需要。”
“是嗎?我送你的東西,你真的不要?”她見我要不高興,才點了點頭,說道:“那好吧。”
我們很快找到一家皮包店,一進門就看見了那個款式相同的挎包。一個二十來歲的女服務員目光敏銳,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她將我正在看的挎包取過來,遞過一臉暖暖的笑,然後說道:“這種款式的挎包是我們店上個星期才進的,現在很流行,尤其像你女朋友這麼漂亮,挎上它肯定很好看。”
“沒有其他顏色嗎?”林夕問道。
“有啊,裡面還有很多呢。”我們隨她向裡走了走,果然看到了各種顏色的包。
“你喜歡什麼顏色?”林夕問我。
“藍色,你呢?”
“我喜歡黑色。”
“爲什麼?”
“黑色給人一種神秘感。你的藍色呢?藍色代表憂鬱。”
“是嗎?憂鬱也可以神秘。”
最後她選了一個藍色的。
“這個怎麼樣?”她仰著臉,等我的答案。
“不錯,可是,爲什麼不選一個黑色的?”
“我——喜——歡!”她一字一頓地說,我心裡暗自得意。她把我剛買的上衣放進包裡,挎上包,我去刷了卡。
從店裡出來,我問林夕:“現在去哪兒?”
“飾品店!我每次逛街都要去的。”她不假思索地說,可是雙眉一蹙,又說道,“但是和你一起去好像不太好。”
“爲什麼?有什麼不好?”我滿臉疑惑地望著她。
“那都是女生去的地方。”她笑道。
“我纔不信,男生就不可以去嗎?如果他想給女朋友買禮物呢?”
她又笑了。
我們去了一家飾品店,各式各樣的小飾品點綴著這間雅緻的小屋,在裡面走過一圈,肩膀會不時地碰到掛在半空的飾品,發出鈴鈴鐺鐺的脆響。
“你喜歡什麼?要不要我送你啊?”
“這裡的東西我都喜歡,你把它們都買下來吧。”她開心地說,“什麼也不要買,我以前已經買過很多了。”
於是我們又轉了轉,她很開心,不時地拿著小熊小貓之類的飾品對我笑道:“真可愛。”
從飾品店出來,我突然想到該去書店看看。
“想不想去書店?”我問她。
“書店?好啊,不過我沒什麼要買的,陪你去逛逛吧。”
“我也是,去書店不一定就要買書,我基本上每個星期都要去一次。”
在書店門口,有一個老乞丐向我伸出了一雙乾裂粗糙的手,我摸遍全身,也沒找到零錢。正在我十分尷尬的時候,林夕掏出了兩枚硬幣,小心翼翼地先後放進那雙乾巴巴的手裡。
這些老人爲什麼總在街頭流落,他們晚上去哪?他們的兒女呢?我一邊想著一邊和林夕走進書店。
書法欄是我最喜歡的角落。我打開一幅柳公權的代表作《玄秘塔碑》的仿古品給林夕看,她在驚訝之餘對我直搖頭,“我不懂呢。”
“我曾錯過好幾次練書法的機會,很想找個時間好好研究研究它們。”
“呃,可是我覺得現在研究它們太不現實了。”
“嗯,我知道,但這也是中華瑰寶啊。”我嘆了口氣,“瑰寶就是擺在高處供人觀賞的。”
“呵呵,又成老頭啦!”她笑道。
從書店出來,天變得有些灰暗,可能
要下雨。我們一起走回學校,她突然問我:“感覺今天怎麼樣?”
我舒了一口氣,“很好啊,我買了自己想買的東西,又給你買了禮物。”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情感讓我繼續說道,“更重要的是,我是和你在一起的!”
“呵呵。”她笑了。
我們就這樣邊走邊聊,很快就到了學校。路怎麼這麼短呢?我在心裡埋怨。分別的時候,我強烈地感覺到,我們的兩顆心在默默地靠近。
8
週三是七夕節,我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林夕,甚至在食堂也沒有發現她的身影。晚自習課間,我獨自在荷花池畔的小徑漫步,期待著林夕的出現。大半的荷花已經凋零,我佇立凝望著一盤在秋風中飄搖的荷葉,思緒也隨之飄搖。遠處,是天宇和他的女朋友在散步。我不好去打攪他們,只是舉頭望月,一輪上弦月時而被浮雲遮蔽時而灑下慘淡的光。遙想月中仙,近思樓上人。可是她們一個與我遠隔天涯,一個與我咫尺天涯。忽而又想起那個古老而美麗的傳說,頗有感觸,竟有種想揮毫潑墨的衝動,回教室後果然一揮而就:
何年巧逢一水畔,郎耕家田女織棉。
一日西母驚相聞,怒顏一蹙動河山。
神牛含淚告郎情,攜兒直上追九天。
西母拔簪當空劃,萬里蒼穹溼星漢。
從此隔河兩相望,淚灑如雨泣人仙。
終得西母慈悲心,準侶相會七七伴。
故逢七夕喜鵲少,人言架橋把夢圓。
偶遇淅雨悄然至,真乃喜淚潤人間。
但得今夕又七夕,書生獨憐月下盼。
未見牛郎織女星,一鉤彎月墜西天。
第二早我叫徐瑞把這首詩送給林夕,不知道她看了會怎麼想,徒自猜測著可能的結果。直到下午,我在從食堂回教室的路上纔看見了她。
“林夕!”我激動地喊道。
她回頭見是我,也就放慢了腳步。我快步走過去,她卻說:“你別離我太近,我感冒了。”我發現她的鼻音很重。
我並沒有按她說的去做,依然和她走得很近,又說道:“我好久沒看見你了。”
“嗯,這幾天不太舒服,也就沒怎麼出來。”
“那首詩,你看了嗎?”
“看了,很好,我也寫了一首小詩,不過沒你寫的好。”
“給我看看?”
“就是要送給你的,你什麼時候來拿吧?”
“那等會第二節課間我去樓上找你。”
正說著,就到了教學區,我們互相道別,我並沒有回教室,而是去了醫務室。
回教室坐下,我的眼前還有一個林夕的清晰的影象,思緒也早已天馬行空,恍惚間,我猛地拍了拍頭,我是怎麼了?怎麼會這樣?我覺得自己正墜入一個旋渦,沒有絲毫自拔的力氣,只能隨波逐流,甚至沒有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第二節課間,我去林夕所在的班,她已經在走廊上等我。我走近她時,無意中聽到幾個同學的竊竊私語:“他來了,林夕的新男朋友。”我裝做什麼也沒有聽見。
我們在樓下的荷花池畔漫步,隨意聊著白天發生的事,不遠處是天宇他們,還有其他的“情侶”。林夕把一張紙條遞給我,說道:“回去再看。”我接過紙條放進衣袋,然後說道:“我也有東西要送給你”。
“什麼東西?”
“猜猜看,是可以吃的。”
“呃,巧克力?”
“錯了。”我把東西遞過去。
“感冒藥啊!”
“嗯,我以前買的,沒用上,送給你吧,注意身體,多穿件衣服,天越來越涼了。”
“謝謝。”她笑了笑。在朦朧的月光下,她的身影顯得非常嬌弱,楚楚憐人,讓我有種想過去擁抱的衝動。
我們繼續邊走邊聊。我突然想到,這個時候要是被哪個老師撞見,他一定會毫不懷疑地認爲我們在談戀愛。
我一直把林夕送回教室,走廊裡自然有不少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們,在他們的眼中,我們顯然是一對男女朋友。或許有許多本該美好的情感,就是在這種異樣的目光中走向沉寂,或者走向畸形。
回座位展開那張紙條:
祭七夕
昨日郎女喜逢
似夢一縷隨風
孤枕多少思淚
更惹人間沉痛
情緣落紅
秋風易起
何處歸鴻
她爲何還是如此憂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