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在緊張的學習中,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轉眼間又是週六。其實也就只有六天,我卻覺得已經很久都沒有見到林夕了。我覺得今天晚上會見到她,可是,事實證明直覺也不太靠譜,我只是在晚自習第二節課間收到了一張紙條,是她的同桌送來的。紙條很短:對不起,上週末我心情不太好,不過現在好多了,明天下午能見你嗎?
我拿著紙條的手像我的心一樣顫抖著,於是懷著激動的心情很快給她回了信:好啊,只要你高興就好。我們下午三點還在假山旁的草坪上見!寫完後,我署名單字“月”,寫的時候雖然遲疑不決,但最終還是沒有改。我請求徐瑞把紙條送給林夕,她在16班,在我們樓上,三樓。徐瑞卻好似得了一個絕好的機會,將我狠狠地數落一番,“還說只是朋友!我看根本就口是心非!”
週日下午我去的時候她已經到了,依然是秀髮披肩。我們沿著校園的小徑漫步,邊走邊聊。路旁是一排垂柳,已經被秋風吹得隱隱泛黃、綿綿無力,恐怕幾陣秋霜過後,她們就徹底香消玉殞了。
我極力迴避一些可能使她傷感的話題,就隨口問:“送紙條給我的那個女生是你的同桌?”
“是啊,她叫柳月如,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在一起無話不談。”
“好,很好,有幾個知心朋友很不錯!”
“你什麼意思?難道你沒有朋友嗎?”她將頭髮向後一順,疑惑地望著我。
“有啊,我當然也有朋友,至少有一個!他叫李天宇,你不認識吧?”
“不認識,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說吧!不用吞吞吐吐。”
“說實話,我真的覺得你很孤獨,很冷漠,好像拒人於千里之外,爲什麼呢?”
我沒想到她會提這個讓我敏感且傷感的話題,不過看她興致正濃,又不想讓她掃興,只好說道:“我的孤獨其實源於我的孤單,我的父母,他們一直在南方工作,我十二歲之後就一個人生活。每次回家,都要面對那個好久都沒有人住的所謂的家,這讓我對家有了恐懼感,我甚至寧願每天都忙著上課,永遠別放假!”
“對不起。”她意識到這個話題不好,突然停下腳步。我嘆了口氣,“沒什麼,我都習慣了。”
我們繼續往前走。
爲什麼我要在她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原來我一直把自己的孤獨與脆弱埋藏於內心深處,而我的獨立與堅強都是外飾給別人看的。現在卻有一個女生,她一眼就洞悉了我的內心,著實讓我猝不及防。我像一條暴曬於陽光之下的蚯蚓,急著尋找一片可以救命的陰影。於是趕忙問道:“那麼你呢?你爸媽對你很好吧?”
“是啊,他們對我很好,差不多每個星期都來看我,每次都要帶上大包小包的東西。”我看見她臉上醞釀著幸福的笑,卻即刻又凝固了,“但是他們每次都會沒完沒了地嘮叨,有時候我實在覺得煩。”
“他們的嘮叨是因爲他們在乎你、惦記你,你要是很長時間聽不到這種嘮叨,還會不習慣。”
“你怎麼突然變老了?”她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我,“跟我爸似的!”
我撥開擋在眼前的柳枝,說道:“其實有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老了,因爲人在孤獨中可以思考很多事,而思考可以使人變老。”
“喲,又成哲學家啦。”她高興起來,笑得捂住了嘴,然後又一本正經地說,“對了,你平常讀了很多書吧?”
“書?”她怎麼突然問起了書?
“喂!你恐龍啊,反應這麼慢!”
“什麼?恐龍反應很慢嗎?”
“好吧,我在問——
你平常——讀些什麼書?”
“很多啊,最近在讀餘秋雨的《文化苦旅》。”我有一絲尷尬,還在思考恐龍的問題。
“你平常有那麼多時間讀書嗎?我覺得學習的時間已經很緊張了。”
“不,時間還是不少的,只要你一有個三五分鐘就能想到讀點東西,你在一天之中還是能讀不少東西的。”我見她似傻非傻地望著我,又補充了一句,“其實只要你把讀書當成一種習慣,就總會有時間讀。”
這一遭她似乎徹底楞了,嘴張成了一個“O”形。過了一會兒,才若有所悟:“看來我每天都把那些寶貴的三五分鐘浪費了。”
“那你現在想不想讀點書,我還有很多。”我順水推舟。
“嗯,你有些什麼書?”
“我教室裡就有餘秋雨的《文化苦旅》《山居筆記》《千年一嘆》,賈平凹的《商州》《浮躁》《懷念狼》,還有張愛玲的一部小說集,哦,宿舍還有不少,你想先讀哪一本?”她聽後非常驚訝,我竟在那些“三五分鐘”裡讀了這麼多。
“我早就聽說《文化苦旅》這本書,不過只讀過裡面的《廢墟》,你先把它拿給我看看吧。”
“好。”我很爽快地說,不在乎我也正在讀這本書,因爲我是在讀第三遍。
她卻說道:“你剛纔不是說你也在讀嗎?還是你先讀吧,等你讀完了我再拿去慢慢看。”
“不用,我已經讀第三遍了,你儘管拿去看好了。”
“啊?——”她大驚道,“你竟然能把它連看三遍!聽說那是一本文化散文集,有些地方很難懂,有時間還不如翻翻校園言情小說,我一夜就能讀完一大本。”
“不,我覺得那本書很有意思,值得一讀。而那些言情小說太陳式化,又沒有什麼思想,我認爲讀沒有思想的書就是在浪費生命。”
她好像突然生氣了,眼裡蓄滿了不悅,“言情小說怎麼不好?是你沒讀過吧,你要是認真讀一本,肯定會被其中的情感打動的。”
“好,好,可能我真的沒讀。”我害怕她不高興,就急忙說道,但我的話對她而言卻是欲蓋彌彰。
“你什麼意思啊?本來就沒讀嘛!”
我不再說話,也不去看她的臉。我們只是肩並肩地向前走,我沒想到她這麼容易生氣。正好走到離教室不遠的地方,我才問道:“我現在就把書拿給你?”
“不用了,等晚上我自己去拿。”
“那,你現在要回去了?”
“嗯。”她邊說邊把雙手發放進衣袋。
我突然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呆滯地望著她,“那晚上再見吧。”
她轉身離去,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5
我回教室坐下,徐瑞神秘兮兮地對我說:“下午我看到你們了,她和你真的挺配哦!”她一連串的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讓我甚爲反感,我最後擡起眼皮掃了她一眼,她可能也感覺哪裡不對勁,才一本正經地問道:“怎麼了?”
“我們先是聊得很開心,可後來聊到關於讀書的事,我和她的看法不一致,她可能生氣了。”
“這有什麼?兩個人在一起難免會發生口角。”她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突然覺得她像是個久經情場的老手,而我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
“什麼兩個人,我們只是朋友。”
“行啦!越描越黑。”她不以爲然。
我順手翻開上午還沒有讀完的雜誌,卻發現似乎每頁紙上都寫滿了“林夕”。我的思緒一片混亂,而在這一片混亂之中,有一點我是清楚的,我清楚地知道有一點我一直無法明白,就是爲什麼我們
之間本是正常的交往,在他人眼中卻變得不正常。
第二節課間,林夕果然出現在我的窗前。我把書拿出去遞給她。
“你不用出來的。”她接過書,淡淡地說。
“無所謂,反正也沒事兒。”
她將書翻了翻,問道:“我哪天還你?”
“隨便,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吧。呃,今天下午,你,是不是生氣了?”我小心地問。
“沒有啊,我哪那麼容易生氣!”
“哦,沒生氣就好,我還以爲我又做錯了什麼。”
“怎麼會呢!謝謝你的書,那我回去了。”
她轉過身,一頭披肩的長髮逐漸在我的視野中遠去。
“誰啊?誰啊!”我回教室後,幾位同學起鬨道。
我看了看他們,慢條斯理地說:“一個朋友,借一本書。”
我回座位坐下,準備好下節課要用的書,卻想起另一件事。我曾用一頁方紙折成一顆心,夾在書裡做書籤,剛纔由於太著急,忘了把它拿出來。不知道林夕看到紙心會怎麼想。顯然,“心”代表“愛”,她看了之後會這麼想嗎?而或許,我只是自作多情。
然而,接下來幾天,我一直沒有再見到她。我每天晚上都會在走道里與幾個同學談笑,其實談笑不是我的目的,何況我也不茍言笑,我只是在心裡默默盼望著林夕的出現。可是,她一直沒來。
爲什麼最近我的眼前總會浮現她的模樣,這似乎無法找到一個簡單的藉口。
第三天中午,我出去吃飯的時候看見了她,她正在一個小攤前買一種肉餅。這種肉餅分上下兩層,中間切開,在其中夾上幾片瘦肉,美其名曰肉夾饃。我不太喜歡吃這種油膩的東西,但卻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林夕和我打了聲招呼。賣餅的阿姨就乘機對我說道:“你也來一個?”我說行。林夕說要等著我,我心裡一陣激動,一邊和林夕聊天一邊看著阿姨做餅。
只見她拿出一個麪餅,用刀從中間切開,切到六分深度,就放到油鍋裡,然後把幾片瘦肉也切進鍋。頃刻間,麪餅就變得通體透紅,而中間是空的,鼓起來,像個開了懷的石榴。這時候阿姨就撈出麪餅和肉,把肉培進餅裡,又夾上一片生菜,抹上醬,灑上鹽、胡椒粉等調料,裝進一個紙包裡遞給我。我接過餅,和林夕正要往回走,那阿姨說道:“你還沒付錢吧?”我回過頭,纔想起剛纔的確沒付錢,就掏了錢遞過去,“不好意思!”她接過錢的同時說了一句話,“你光顧著和女朋友說話咯!”我一陣臉紅,忙說道:“我以前買東西也常會忘了付錢。”
我們邊走邊聊。
“《文化苦旅》我讀了幾篇,覺得內容不太好懂,可能它對我來說還是太深奧了,能不能和你換一本?”她說道。
“好啊,我宿舍裡還有一本于丹的《心得》,不知道你想不想看?”我試探性地問。
“哦?是不是她在電視上裡講的那種?”
“就是啊!”
“嗯,還挺有趣的,也通俗易懂。”
“那你今晚還是第二節課間來拿?”
說著就到了教學區,我們各自回到教室。吃晚飯的時候,我並沒有去食堂,而是去宿舍把書拿回了教室。第二節課間,她來把《〈論語〉心得》借去,同時把《文化苦旅》還給我。我發現書被她用一張作文紙包了起來,說是爲了掩人耳目,其實主要是怕被老師抓到。
我回到教室,自然又聽到一些人的鬨笑。我發現書中還夾了一張紙,裡面寫的是她的閱讀感悟,卻並沒有發現關於那顆“心”的任何文字。是她沒注意,還是視而不見?我有點慶幸,更多的卻是惆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