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紹心緒不寧地窩在屋子里,衣衫不整,頭發零亂,不安地在屋子里來回跺著。十五天,整整十五天轅夙離風一點消息都沒有,她銷聲匿跡,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安靜得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可是今天,她突然來了,然后又如風一般消失了。若非空氣中留下的那絲屬于她的氣息,若非她在府中引起的這陣騷亂,他幾乎會以為是他的錯覺。她來了,大白天就敢到公主府放火,一把火把公主府燒去了三分之一。可是他知道她的目的不在放火上,定然還有別的目的。可是她到底在府中做了些什么?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康紹弄不明白,所以讓他寢食不安,更是感到害怕。他思量再三,立即讓人在府上大肆搜查,看是否有可疑的地方,有沒有出現什么可疑的東西或者是可疑的人。
“夫君,怎么了?”華央公主見康紹如此不安,出聲問道。
康紹緊緊地握住華央公主的手,叫道,“公主,無論發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知道接下來轅夙離風會怎么害我,但你一定要相信我,要救我。”康紹的眼睛紅紅的,全身都在發抖。她消聲匿跡半個月,現在再出現,等待他的定然是那狂風暴雨,是那驚天霹靂。他在明,轅夙離風在暗,他無處可躲,無處可逃,他就覺得自己像那氈板上的肉,任她宰割,而他沒有絲毫還擊防護之力。
“我信你,我相信你。”華央公主看著康紹,突然覺得這個男人很可憐,他就像是一只被逼到絕境的喪家犬。可是,她又能說什么又能做什么?救他?又當真救得了他么?事情做得這么絕,千夫所指、萬人所罵,誰不在背后說他。他也有他的難處,大王逼他去抓的人,可是,當初抓轅夙離風他就不該去出那頭。那畢竟曾經是他的女人,是深愛著他的人。有時候華央都在想,如果自己不是公主,如果她不得哥哥們的寵愛,再來一個比她更得寵更有權勢的女人愛著這男人,是不是她就成了第二個轅夙離風?可是現在,她除了全力幫他,她還能做什么?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即使他是一個大奸大惡的人,她也只有認了。誰叫她是一個女人,即使貴為公主,她也只是一個女人,在家靠父靠兄出嫁靠夫的女人。她不是轅夙離風,沒有那比男兒還強的本事,沒有那比天高的骨氣,她只是一個本份的女人,會的只是安心的相夫教子。她又想到了她的兒子,同樣是母親,同樣是女人,轅夙離風失去了孩子,那她呢?轅夙離風又何嘗不是殘忍地奪去了她的孩子。
“公主!”家丁慌慌張張地奔了進來,“不……不好了……”話音未落,便見大批兵馬涌了進來,將宅子里堵了個水泄不通。同時也把刀劍指著康紹,將他困在中間。
“發生什么事了?”華央公主趕緊站起來問道。跟著同,扭頭看去,只見武王在一隊侍衛的擁護之下來到踏步而入。“哥哥。”華央趕緊奔了過去。
武王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全無往日的慈愛之情。他踏步而入,直進康紹的臥房,令人將地板磚全部掀開。一份破舊的羊皮出現在一塊地磚之下。侍衛把羊皮撿起來雙手奉送到武王的面前,武王展開羊皮一看,頓時臉色鐵青,悶不作聲地回過頭,走到院子里,看到臉色蒼白跪在地上發抖的康紹,狠狠地一腳踹在他的身上,揮著手中的羊皮圈指著他罵道,“無心無情無義的狗東西居心叵測,該將你千刀萬剮活下油鍋!”
“大王,大王臣冤枉,臣是被那轅夙離風陷害啊。”康紹抱著武王的腿痛哭流涕,高呼冤枉。
“冤枉?”武王一把將羊皮卷狠狠地舉起,就想給他當頭砸下去,可是一想這羊皮卷的重要,又趕緊揣進懷里,再一腳踹在康紹的身上,指著他大罵道,“逆臣!奸臣!居然想奪我大周天下,癡心妄想你!”再狠狠地一腳踹開,轉身往外走,邊快步往外走邊叫道,“把他給我抓起來,關進天牢。查,徹查,查還有誰跟他有聯系,一個都不放過,整個公主府的人,誰都不準放過。”
華央公主趕緊追過去,抓住武王的袖子,叫道,“哥哥,哥哥!”粉面掛淚,哭得猶如淚人兒。
武王一把拽回自己的袖子,叫道,“把公主也抓起來,好好看管著。查清楚她是不是跟姬紹這蓄牲也有勾結,若有……若有也嚴懲不怠!”說罷,踏出公主府,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又回過身,對自己的隨形傳令官說道,“傳令全天下尋找轅夙離風,只要她肯為孤效忠,孤賞她……孤給她封侯拜相,給她永世的榮華富貴。”想了一下,又覺得還不夠,人家掌握著成仙得道的東西,又掌握著能抵千軍萬馬的寶貝,哪里肯為他這點富貴所吸引,想了想,加了句,“只要她肯歸順孤,她要的東西,只要孤給得起,孤都給。”又想到轅夙離風恨極了姬紹,指著屋子里面,說道,“那狗賊,孤也可以交給她任她處置!”說罷,武王才喘著氣登上輦駕馳回皇宮。坐在輦駕上,摸出懷里揣著的地圖,激動得全身都在顫抖。有了這東西,他的病就能好了,有了這東西,他又何懼殷商舊部造反。想了半天,又恐轅夙離風先得了寶藏,想要除去她。可是又想著這寶藏的開啟之法被她掌握著,要想讓她開這寶藏,還是得先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從天下大計黎民百姓處著手勸服她。若是他轅夙家想得天下,早在天下紛亂時便可拿出來奪天下了,他轅夙一族卻一直隱居一方,顯然是山隱野士,想到這里,心里便有了主意。當下,又把傳令官召來,改了口諭,之前的重恩厚賞又改成了一翻大道義,什么天下初成,國家正需有識之士為國效力為民謀生等等,說得仿佛轅夙離風不出來為國效力為民效力就是千古罪人一般。
轅夙離風就躲在不遠處,一舉一動全落在她的眼里,她除了冷笑還是冷笑。人人都道武王賢民,天下也的確讓他治理得好好的,可是看在她的眼中,那也不過是一顆謀權為利之心。他武王也不過就是那樣的一副嘴臉,怕死貪權,也只不過是凡人一個。
第二天,姬紹叛逆的消息傳遍了大江南北。
三日后,有人悄悄地開始在京城四周布下了一個大陣,十日后,陣式啟動,天上的月亮都被遮住了,濃霧彌漫,整座城都罩在黑霧中看不到一絲光明。武王大驚,立即派人出去調查,同時派那些本領高強的修真人士加強王都的防護。當天半夜,天牢中傳來有人劫獄的消息,待趕去的時候,姬紹已經被截走了。地上倒了一地的侍衛,皆是被琴音所傷。普天之下,能以強勁的琴音傷人的轅夙離風算是第一個。
武王頓時明白這黑暗和濃霧都是轅夙離風搞的,她劫走姬紹的目的就是想自己親手報仇,她不想歸附周室,當即下令封鎖京城附近所有出關的路,讓人必須把轅夙離風抓住。
轅夙離風哪也沒去,帶著康紹就回了亂葬崗。誰會料到她會出現在這只有死人能呆的地方?就算是有人想到,也不會有人來搜。那些修真人士會用念力掃視京城內外的每一個角落,但是他們的念力探不到這亂藏崗之下。這亂葬崗里冤死的人無數,冤氣漫天,yin氣濃郁,他們想要穿過這層yin氣冤氣到地底找到她,還沒有那份修為。還有就是又有誰會想到,驕傲的轅夙離風肯委下身段躲進亂葬崗?
轅夙離風把康紹扔到地上,走到轅夙蘭嬋的牌位前替她上了三支香,說道,“嬋兒,不知道你在地府還好不好?我們囧囧的仇,到今天算是報了。”淡然的語氣,透著一絲悲傷的溫柔,一絲空洞的解脫。她立在轅夙蘭嬋的靈位前,嘴角浮起一抹失落的笑容,說道,“本想就這樣隨你去了,可我知道你定然不愿意。那次你帶我從黑暗走出時說的那些話我明白,你是想讓我堅強地活下去。你去地府前來找我,讓我看到你開心快樂的模樣,我也明白,那是你想讓我放心,想讓我對你的離去不要有愧疚和悲傷。可是,嬋兒,娘親真的對不起你,這些年來,為了尋他,一直忽略了你,沒有照顧好你,讓你這短短的一生過得如此的悲慘。”她垂下頭,低聲說道,“嬋兒,娘親錯了,大錯特錯,娘親看錯了人,害你受了這般多的委屈,這般多的罪。”
康紹的縮在角落里,全身傷痕累累,手上腳上都戴著厚重的枷鎖,他看著那牌位,看著那突明突暗的燭光,看著這地上散亂堆放的白骨,噬人的yin氣一絲一絲地往他的骨頭里鉆,像蟲蟻在咬著他的骨頭。他嚇得全身發抖,他知道轅夙離風最后的報復馬上就會落在他的身上。他縮成一團,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原本,他過得很幸福的,可是,他走錯了一步,竟落到今天的下場。他抱成一團,哆嗦著悲咽著,哭道,“離風,是我對不起你。”縮在墓室的角落里,哭道,“我沒有骨氣,我經不起困苦,我逃到京城,身上的錢全部花完了,我……我無路可走,我沒有了辦法,如果我不把玉書獻上去,我就只有餓死,只有凍死。大王看得起我,他要把公主嫁給我,我不得不同意,我如果不同意,大王會殺了我的。離風,你也知道我打不開玉書,可是大王根本就不信相信我打不開,如果我不娶公主,我保不了這條命。我也沒有辦法,我不想害你,可是我不得不如此,我不這樣做,大王同樣會懲罰我的。”他哆嗦成一團,哭得稀哩嘩啦,連抬眼看轅夙離風的勇氣都沒有。
轅夙離風回過頭冷冷地看著他,冷冷的心泛起百般滋味,那百般滋味又化作一種凄涼的冰冷。從認識這個男人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他的xing格懦弱,就知道他沒有多大的出息。看到這個男人的第一眼,看到他縮在冰天雪地里又冷又餓一口一口的嚼著雪,她升起一種憐憫,一種心疼。看到這男人狼吞虎咽的吞著她給的食物,看到他感激的眼神,看到他余下一口食物給旁邊同樣快餓死的一只小動物吃的時候,她又是憐又是感動。那時的他,懦弱、膽小,卻有一種慈悲。她救了他,她教他功夫,他教她讀書。他模樣俊秀,他懂得風月,他懂得疼惜,他比那些粗漢更懂得疼人。她轅夙離風不需要她的男人有多強有多大的本事,她只求與心愛的人平平淡淡的相守到白頭就夠了。可是,這男人,懦弱怕苦沒真本事,卻又不甘心平凡,用他的柔情討好那華央公主,把她賣了去討好武王換取榮華富貴,連他唯一的善良都被利益給吞噬了。
她轉過身去,面對著墓室墻壁,曾經她恨得將他千刀萬剮都嫌不夠。可是現在剮了他殺了他又如何?看著這男人,她才發現所有的恨都消失了,消散得干干凈凈。她不恨,對這個男人她仍覺得憐,覺得他可憐。作為一個人,活到他這種地步,活成他這個樣子,她都不知道這樣的人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她不知道他活著的意義,但是他還是想活著,哪怕是茍且偷生也要活著。康紹爬到轅夙離風的身邊,抱著她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離風,別殺我,我求求你別殺我,我怕死,我不想死,離風,我怕……”抱著這個曾經給他溫暖給他關懷給他家的人,他哭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我錯了,離風,我錯了,我怕……別殺我……”
轅夙離風冷冷地盯著她,只覺得失望至極,她叫道,“康紹,你至少給我看到一點骨氣好不好?”她后退一步,本想多退幾步,可被抱得太緊,僅能退一步,她搖著頭,在康紹的身上,他看到自己徹頭徹尾的失敗!她怎么就愛上這么個東西,怎么就嫁給了這么一個東西!她只覺得滿心的冰冷和透骨的失望,一種能讓人的心死透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