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轅夙離風(fēng)似是聽到轅夙蘭嬋的聲音,似遠(yuǎn)似近,一聲一聲地叫著,“娘親,娘親。”
轅夙離風(fēng)奮力掙扎。費了半天的勁,終于醒來。只見天地間一片漆黑,黑得就如同她在昏迷中見到的景像一般。可那黑暗中又有一點零星的光亮傳來,順著光亮,轅夙離風(fēng)奔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只是眨眼的一瞬間,或許是很久,終于,她來到那抹光束的面前,也看到了她的孩子。
“嬋兒。”轅夙離風(fēng)兩步奔過去,觸及那小小的身子卻是冰冷的一片。
“娘親。”轅夙蘭嬋望著轅夙離風(fēng)輕聲喚道,望向她的眼眸中閃著晶瑩的淚光。
轅夙離風(fēng)把轅夙蘭嬋緊緊地抱著,她打量著四周,除了前方的那一抹如同細(xì)線的光芒之外,四周像是能吞沒一切的漆黑。她緊緊地抱著轅夙蘭嬋,說道,“嬋兒,乖,不怕,娘親在。”她也有些糊涂,這是在哪里?
“娘親,嬋兒不怕,嬋兒很勇敢。師傅說嬋兒是世上最聽話最通敢的孩子。”轅夙蘭嬋掙開轅夙離風(fēng)的懷抱,拉著轅夙離風(fēng)的手,說道,“師傅也說娘親很勇敢,很堅強(qiáng),娘親,你說是不是?”
“是。”轅夙離風(fēng)答道,聲音中透著一絲干澀。今天的嬋兒,讓她覺得有些怪,嬋兒平時的話并不多,甚至于像是個悶葫蘆。還有,她的心里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這讓她很不舒服。
終于,來到那抹光亮的盡頭,轅夙蘭嬋說了聲,“娘親,保重!”還未得轅夙離風(fēng)反應(yīng)過來,便是一道刺眼的白光射來,刺得轅夙離風(fēng)睜不開眼,腦子里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痛意,跟著她的全身都在痛,骨骼都像是散架了一般。她痛哼一聲,緩緩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幽暗的地方,鼻息間盡是腐爛的味道,聞之令人作嘔。纏在身上的網(wǎng)也已經(jīng)散開,這網(wǎng)的材質(zhì)是她所沒有見過的,卻十分的堅韌。
她掙扎著從網(wǎng)中爬起,破爛的衣衫下盡是新生的嫩肉,顯是剛愈合的傷口。她呆了一下,估計是之前受傷所服的藥效還在體內(nèi),才讓她的傷口這么快又重新愈合。她挪開壓在身上的琴與劍,猛地想起身后的轅夙蘭嬋。她一側(cè)身,才猛地想起,掉落下來的時候,綁在身上的繩子散開了,她把轅夙蘭嬋抓在手中的,轅夙蘭嬋比她后一刻掉下來。想到這里,她慌亂的四處查看,那孩子那么小,也不知道跌下來傷得怎么樣。一回頭,就發(fā)現(xiàn)轅夙蘭嬋躺在她身邊不遠(yuǎn)處,她連滾帶爬地奔過去,卻見轅夙蘭嬋呈一種極奇古怪的姿勢睡在地上,身體里的骨頭都刺了出來,小小的身體早已經(jīng)臭了腐爛了。
“嬋……嬋兒……”轅夙離風(fēng)呆呆地看著轅夙蘭嬋,只覺得如同五雷轟頂般震得她全身發(fā)麻。怎么可能,嬋兒怎么可能……她剛才還在跟她說話,還拿著她的走跟她說話的。轅現(xiàn)離風(fēng)呆呆地看著這扭曲的小小身子,鮮血染紅了她身下的大地,她的口鼻臉上都布滿了烏黑色的血痕。轅夙離風(fēng)就這樣怔怔地望著她,根本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她的孩子怎么可能會死,怎么可能?覺得臉頰上冰涼一片,一摸,才發(fā)現(xiàn)全是淚。她頹然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滯,這叫她如何敢相信,如何能承受!
許久之后,山谷中才發(fā)出一聲撕啞的慘叫,那叫聲,如同野獸瘋了一般的狂吼哀嚎,一聲接一聲地在山谷間回響。叫聲中,沒有任何的感情,也沒有任何的悲慟,只能讓人感受到一種生生的撕裂,如粗礪磨過拉扯開的撕裂,只有純粹的凄厲……
轅夙離風(fēng)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來的,她覺得自己在這滿是腐朽污爛的地方都成了鬼了。成天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意識很多時候都是朦朧的,只是靠著求生的本能生存著,整天吃飽了就在早化成白骨的轅夙蘭嬋的身邊,親昵地陪著她睡,仍把她當(dāng)作活著時那般輕輕地哄著。
斗轉(zhuǎn)星移,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她在抓老鼠來吃的時候,從腐爛的樹葉枯枝中挖出了她的“克邪”劍和古琴,看著這熟悉的貼身物件,往事才一點一滴的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中。她才隱約想起,曾經(jīng)有一個如明玉一般的女子腰懸長劍、身負(fù)七弦古琴,悠然地游歷于名山勝水之間,怡然地游歷于文人騷客中,穿梭于紅塵。曾經(jīng),她的身邊陪著一個俊俏的少年郎,他們攜手共游天下。曾經(jīng),她的家在一夜之間被殷商王朝毀滅,她與執(zhí)愛的人牽手逃亡。曾經(jīng),有一個傲視天下無物的女子救了她的命,還幫她接生,讓她平安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曾經(jīng),有一個溫和優(yōu)雅的男子陪著她拔山涉女去尋找她失散的夫君。曾經(jīng),她遭受這一生中最悲痛的事情,丈夫的無恥背叛殘害,女兒的死亡……
往事一幕幕的浮過,那絲沌混的腦子閃過一絲清明,心里劃過一絲刻骨銘心的痛。她緩緩地站起來,走到那具小小的骸骨身邊,用那破碎不堪的衣服將骸骨一根根撿起包好,她流著淚,說道,“嬋兒,娘親不會讓你一個人呆在這里,也不會讓你白死。”血債,需要血來償。
她用劍插入陡峭的山壁作為支撐,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去。隨時跌下去摔成肉泥的危險阻擋不了她,那山壁上的毒物阻擋不了她,半山腰彌漫的障氣也阻擋不了她。她一步一步地往上攀去,冰冷的眼神中透著一絲剛毅,一絲不為天地所動的決心。她從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爬出來,她還有什么好怕的,還有什么好懼的。
當(dāng)轅夙離風(fēng)從山崖下爬上來的時候,嚇壞了在山上采藥的人。她就如同一個地府里爬上來的夜叉厲鬼,披頭散發(fā),衣衫破爛,全身臟污,身后還背著一個露出骸骨的包袱。
轅夙離風(fēng)抬頭看著這片青天,天仍是那般的藍(lán),云仍是那般的白,藍(lán)白相鑲,仍是那般的美。她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去,到溪邊洗去的身上的污漬,清凈身子,她才發(fā)現(xiàn)她的身軀仍是那般的潔凈美麗,原本傷痕累累的軀體上并沒有留下一絲傷痕。她才在胸前發(fā)現(xiàn)一道淡淡的金光結(jié)印,細(xì)細(xì)辨認(rèn)感觸之下,感覺到這股金光結(jié)印著蘊(yùn)著強(qiáng)大而又溫和的力量,在悄悄地保護(hù)著她。她撫摸著這道淡淡的金光結(jié)印,才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夠活下來全靠著這道結(jié)印的庇護(hù)。是阿修羅,她知道,除了阿修羅,沒有誰會在她的身上下這種結(jié)印,沒有誰會這樣子保護(hù)她。
重重地嘆口氣,撫著那道結(jié)印,冰冷的心里劃過一絲感動和感激。若不是阿修羅,只怕她早死了,那樣她們母女的仇又該如何伸報?
轅夙離風(fēng)的身上還有一些錢物,這是她在鎬京城中行乞的三年中攢下來的。去到城中,買了身衣服,把自己打扮收拾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又買了一副上好的棺木,把轅夙蘭嬋葬了。葬下轅夙蘭嬋,她在她的墳邊站了一夜,守了一夜。那夜,迷迷糊糊中她又見到轅夙蘭嬋,那孩子在跟她道別,然后蹦蹦跳跳地踏上了條通往黃泉地府的路。
第二天,轅夙離風(fēng)進(jìn)入京城的一家茶館,要了份早餐,慢慢地吞咽著。耳邊,聽著八卦的人們在議論紛紛。
“今天可是華央公主府大喜的日子,聽說王公大臣們都去了,好不熱鬧。”
“那是,好歹也算是公子滿月,再加上姬紹被封侯,他可風(fēng)光了。”
“他?再風(fēng)光也不過是一只禽獸。還真不是個東西,聽說把原配夫人和自己的女兒都逼得跳了崖,就在城東的那座障氣谷里面。你不知道啊,她那原配夫人死得有多慘多冤,采藥的人常聽到那骨中傳來凄慘的鬼叫,叫得那個慘啊。”
“可不是啊,我聽藥鋪的掌柜說,昨天……就昨天,他們在山上采藥時,親眼見到那山谷里爬上來個厲鬼,嚇得他們屁滾尿流。”
“八成是上來找姬紹報仇的。”
“這種人,得意不了多久。”
后來,轅夙離風(fēng)陸陸續(xù)續(xù)地在眾人口中得知,這姬紹逼得她們母子跳崖回來沒多久就被武王下到大牢里去了,但這華央公主拼死相救,在武王面前哭得死去活來,又四處走動,夫妻兩人費了很多功夫才把人救出來。有傳言稱是姬紹帶著人去了轅夙家的祖屋,挖了她家的祖墳,得到了什么寶物,才被釋放的。
轅夙離風(fēng)付了早餐錢,又出去準(zhǔn)備了份禮物,然后跟在一伙送禮的后面混進(jìn)了公主府。富麗堂皇的公主府里好不熱鬧,人聲鼎沸,賓客云集。轅夙離風(fēng)悄悄地摸進(jìn)大堂,把轅夙蘭嬋的牌位從禮物盒里面取出來,連同香爐和香一同取出,以極快的速度擺到正堂的桌案上。這里,原本是姬紹(康紹)擺他先祖的東西,此刻被轅夙離風(fēng)以極快的速度換了。這里也有許多修為高深之人,只是誰也沒有料到會有人到這里來搗亂,而且是來搗這種亂!換人家祖宗牌位!
轅夙離風(fēng)嘴角噙著冷笑,在賓客中坐了一會兒,然后估摸著姬紹出來的時候,就偷偷的從偏門溜到后院去了。
沒一會兒,一身華服的姬紹擁著妻子,抱著剛滿月的稚兒來到堂中,對眾賓客說了翻客氣感激的話,就準(zhǔn)備給他的兒子行滿月禮。首先就是祭祖,又是告天,又是讀祈文,然后跪下跟“祖宗”叩頭,祈求祖宗保祐。這時候旁邊觀禮的人看出不對勁了,那牌玉上居然寫著,“轅夙蘭嬋之靈位”!
這轅夙蘭嬋是誰?朝中的人都知道,就是姬紹前妻所生的孩子,被姬紹逼得跟她前妻一同跳崖死掉的那個。突然之間牌位冒出在這里,在場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莫名的就覺得全身起了層雞皮疙瘩,覺得冷啊。
姬紹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抬起頭來,見到眾人的臉色有異,順著眾人的目光扭頭一看,頓時嚇了一大跳,臉色是一陣白一陣青,銳利的眼光在人群中搜索,眼中盡是不安。華央公主也見到了牌位,臉色頓時變得極度難看。一時之間,大廳中的氣氛詭異到了極點。大臣們有些人就開始告退,本來大家私下里都對姬紹鄙棄到了極點,今天能來完全是看武王和華央公主的面子。現(xiàn)在一鬧這事情,不管是不是跟鬼神有關(guān)系,個個都避之不及。
而賓客們還沒有走遠(yuǎn),就突然聽得后院有人大叫,“著火啦,著火啦!”跟著便見到后院中燃起了熊熊火焰,連屋頂都燒著了,伴隨著陣陣濃煙。
這一下,眾人走得更快了。包括一些修為高深的人士也都走了,人家上門來報仇,難不成他們還留在這里幫這背信棄義拋妻棄女賣妻求榮的小人?那就是瞎了狗眼了。自然,也是有人發(fā)現(xiàn)轅夙離風(fēng)的,只是都對她頗為同情,也就沒有人阻攔她,只不過有人用密語傳音告誡她不要太過份。她當(dāng)然明白那意思,要報仇找姬紹就好,別把王室中的其他人扯進(jìn)去。
轅夙離風(fēng)冷笑,若無王室的貪婪無德,姬道能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都說武王仁德,在她看來,也不過是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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