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張昭無意說關鍵 劉曄大喜得提點
徐州人口原本將近四百萬,可軍隊之數僅有五萬余,按理說陶謙早年是帶兵出身:討韓遂、鎮壓徐州黃巾起義等等,而徐州有如此之多的人口資源應用,為何他不招驀軍士擴充實力?
要知道只需招十萬人入伍,不僅于經濟民生不損,更可立即成為實力極強的一方霸主!
這個問題,還是要牽扯到陶謙入主徐州的過程,以及與徐州本地士族豪強們的糾葛。
當年陶謙入徐州時,是帶有他親屬的三萬余從揚州老家招來之丹陽兵,兵卒雖然頗為悍勇,但應付起廣闊的徐州全境卻是力有未逮,故而討黃巾過程中陶謙任用了泰山郡人臧霸,使其招攏士卒一并破敵,在驅逐黃巾出徐州后,拜其為騎都尉,而這個時候的臧霸已然自行收降青州黃巾,與孫觀、吳敦、尹禮等聚合軍眾約有兩萬,臧霸自號統帥,屯于瑯琊國開陽縣一帶,只名義上從屬于陶謙,實際上卻是占山為王,成一方霸主。
再者,徐州本地豪強們對于土地的兼并比諸于其余各州是毫不遜色的,陶謙想要穩固徐州的局勢,就必須向他們妥協,并且當時刺史并沒有督管軍事的權力,故而當時頗有幾分雄心壯志的陶謙只得以自己這些兵員與四大家族妥協,兵權分部份交由曹家之手,對于其余三家的請其出仕也未落下。到得后來陶謙得到州牧之位時,天下亂像已然更加明顯,徐州內部的權力利益劃分也極為清晰,百姓們被限制于豪強的士地上,辛苦年余,最后能得者不過十之二一!這時候陶謙更無法去驀兵,否則會讓本土士族們的利益受損,他在徐州好容易經營出來的穩定局面立時不保。
因此。他只能將主意打到了后來戰亂避入徐州的這些百姓身上,任用陳登為典農校尉實行屯田,并且從中挑選合格者入伍。最后才得到兩萬余兵員。不算難以調動的臧霸。徐州便只有這五萬軍隊。
說到底,還是陶謙入徐州的時機,以及他選擇地對待徐州士族豪強的態度所至!
那么陶謙現今已經亡故,留給劉曄的同樣也是這一個兩難地局面,在這個時候袁術地舉兵來攻,實際上卻也算為劉曄解圍,讓他不至于在短時間內需要明白地表示出自己的態度,而是多些時間來思考怎樣從中取得一個平衡點。思慮布局的劉曄忽然聞得有下屬來報:
“有人在祭奠陶公……”
陶謙是葬于彭城縣,可劉曄為了彰顯其功勞。故而在郯縣也設了靈堂祭臺,接受徐州各方人物祭拜。按說陶謙亡故將近一月,該來祭拜致辭者已全數來過。那么現今來到這人就顯得極為突兀了些。
而守堂者是陶謙親族中沒地位的一人,見其像貌堂堂,辭文盡顯正氣哀思,立時覺得他是個人才,想到劉曄那招賢令榜文并未過期,這人便立時通報于劉曄,希望來人被收錄后,自己可以得到那五貫舉薦賞錢。
“哦?先別讓其離去,稍后本牧親去見他!”
聽聞報信者如此細說。正有些愁眉不展的劉曄也來了興趣。立時便換過便服,整理儀容。一切妥當后再領著形影不離的親衛胡六等人向著設于州府中偏廳的靈堂行去。
劉曄剛到得門外,便聽得內里傳來:“猗歟使君,君侯將軍,膺秉懿德,允武允文,體足剛直,守以溫仁。令舒及盧,遺愛于民;……甘棠是均。==
??==”
聲音悲愴蒼桑,看來不是年輕之人。
聽聞這祭文,劉曄停止了步伐,只在門外靜靜聽著而不去打擾……
“汝是何人?若祭陶使君則當入內;不祭則當離去,只立于門口觀望,孰為禮耶?”
半晌后,那人轉過身來打算離去,卻不想剛出了門口便見著劉曄一行人只在那里靜立著,他頓時面色不悅地直斥道。
其人年約四十左右,胡須頗長,形容偏瘦,可卻眼神銳利,透出一股剛直不屈氣質。大膽!汝可知此是為幽州牧、代督徐州牧,安平侯劉大人?此祭拜靈堂都為大人所設,豈會未曾祭拜?今大人聞汝來祭陶公,知你節義,又想觀才學若何,這才折節親臨于此,豈料遇上你這匹夫臆斷指責之辭!”
直喝出聲的是劉曄的現任親衛----典杰。其為典韋之兄,也是于兩年前在幽州經典韋去信相邀來投者,劉曄見其頗有武勇,忠心無虞,但性子暴躁,嫉惡如仇實在難以領軍,故而委于親衛長一職。
“原來是劉幽州親臨,恕草民無知,某姓張,名昭,表字子布,是彭城縣人,去歲因戰亂避于揚州,今聞先牧陶公已卒,故而親來祭吊,未想卻有此誤會,實在慚愧!”
那人聽聞如此喝斥,知道自己怪錯了人,也不見惱怒,只是躬身作禮拜見劉曄,然后自報家門,直說底細,倒也不怕劉曄會否憑方才那大不敬之罪而處置于他。
“張子布?快快請起!本牧早聞子仲,元龍,長文等說起過往陶公舉子布為茂才,汝卻拒而不受故事,卻不想能夠有緣見之!”
劉曄沒想到自己偶然興起,親來相看后竟然遇上了張昭這位,在三國史上有舉足輕重地位的吳國名士!此時地他已非當年那位,在代郡見著蔡邕控制不住直呼其名的菜鳥,而是已見識過不少大風大浪地兩州之主,雖然心中頗有幾分驚喜,但由于糜竺,陳登,和陳群所說張昭這出了名的硬脾氣,以及他自己所了解地情況,知道這位名臣的倔強和不畏強權,故而面上還是不動聲色續道:
“此處非閑話之地,子布可有空閑隨曄入書房內詳談?是為徐州百姓之生計吾有問相求也!”
“州牧大人有命。且草民亦屬徐州之民,自無不從之理。”
張昭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幾年間處于流亡遷徙生活中的他。對于劉曄的了解并不多。大約也只是傳言的一鱗半爪。但劉曄能不計較他方才那般失禮,已足夠令他心中添了一絲欣賞之意。對于劉曄的談話求教意思,而且張昭對于劉曄也有幾分好奇,未必沒有借機多了解一番意思,自然不會拒絕。
“敢問子布,現今徐州內憂外患局面,曄應當如何方能排憂解患,保徐州全境安寧?”
剛剛入了書房落坐,劉曄也不客套,在簡單介紹了一下徐州現今依舊是難以征兵。又得面對三方虎視耿耿地勢力的困境后,更直接求問于張昭道。
“昭以為大人既然能夠分析清楚其中局勢。必然已有對策,只是有所顧忌故而有些拿捏不定。未知草民所言可對?”
對于劉曄的直接問話方式,張昭雖然有些不習慣,但還是在極短時間內理清思路,自己不回答卻先反問劉曄道。
“子布果然精明非常!不錯!曄確有想法:首先,開陽臧霸態度暖昧,自行其事,聽宣不聽調,曄本欲派大軍討之,迫其歸降。卻不想袁術這小人卻于此時來攻。故而不得不先發大軍應付其人。”
“其次,經由曹孟德兩次攻掠。徐州數郡皆經戰亂,原本土地所屬豪強士族多有逃亡江東,江南等地,故而兼并之事,若曄現時下定決心,則可望有所緩解,征兵亦非難事。但若以后局勢平穩,這些士族回轉,憑著他們與各大家族之間頗牽連關系,必然引發糾紛。故而吾實難以決斷,究竟如何取舍方為正途。”
聽從張昭剛才短時間內地表現,劉曄便已認定其人不僅精明非常,并且洞察人心本事了得,憑著其亦屬徐州本地人身份,未必沒有可能將其收為屬下!立時便直說其中內幕,絲毫沒有將張昭當外人意思。
“袁公路其人,確有諸多缺點,淮南一地從他所得后便民不聊生、兵卒若匪賊。此戰明公只委大將出戰,顯然是有信心擊而破之。草民愚見,開陽臧宣高是為觀望之人,且并不算胸有大志,若擊敗袁公路后,明公攜勝利之威,兵壓瑯琊,其歸降應不在話下!”
對于劉曄地以心腹之言相商,張昭當然頗有幾分感觸,先是順著劉曄意思分析掉最表面,也是最容易解決的戰事問題,然后稍作思慮后,再往下說道:
“士家大族兼并土地,束百姓于上為其謀利之事,天下皆有之。而曹兗州來攻兩次,依明公所言,其實可算難得契機!畢竟平時若采取動作想打破固有利益分配模式,必然會引起絕大部份大族之反彈,使得內部矛盾層出不窮,難以使治理基礎穩固。草民以為,現今明公所慮者,是怕大肆擴招兵員會招制強烈反對。然而不招兵,則徐州本身便難以保全!這些士族大家未必沒有能認清時勢者,明公與其多作商議,將情況挑明,使其自己來作出妥協,只需招到兩方皆能承受,最合適地士兵人數即可。”
“一言而概之:訴于士族,他等若不讓出部分既得利益,則其所有一切----身份、地位、利益,皆可能化為虛無,此是為最簡單之選擇題目,如此說明,為難的不再是明公,而是他等豪強能否認得大勢,識得大體!”
“好個既得利益!利益?利益!一語驚醒夢中人,子布請受劉曄一拜,以謝教誨之恩!”
有句話叫“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實際上這是有條件的,那就是旁觀者能通曉全部局勢,而當局者則陷于取舍兩難之迷霧中。張昭這一番話實際上是只論徐州士族之事,可劉曄心中考慮的不僅是徐州一地,而是包括幽州、甚至整個天下士族,如何最恰當地處理與他們的關系,一直是他頭痛的問題。
可經由張昭一席話,他卻從中得到了提示,思路瞬間擴展開來,找到了一條解決士族問題最關鍵的因素,他哪能不喜?當即便走下主案。直接便大禮相拜張昭說道。
“明公身為皇室貴胄,又為侯爵,更是兩州官長。草民怎敢當明公如此大禮?實是折煞草民了!”
張昭還不知他一番話說完后。劉曄怎會面色古怪地直接走到他身邊來,這突然的大禮頓時讓他措手不及,無法避過亦不及攔阻,便眼睜睜看著劉曄這一拜被他受了。頓時驚得他趕忙離位亦是大禮回拜,口中直稱罪過,再倔強地性子也非憤世嫉俗,這等主次禮儀他還是能分清的……
“子布不必驚惶,曄這一禮是拜謝子布教誨師恩,并不算逾禮,卻只是就事論事罷了!若無子布今日所言。不知劉曄會多久之后方能悟透其中關鍵,此實為萬千百姓之福。曄自代其謝過而已!”
拜“天,地。君,親,師”本屬正常,故而劉曄如此說明之后,張昭才心中也好受許多,對于劉曄如此誠懇態度,折節相交風度親身體驗后,更是胸中頓感一種受到極大重視地榮耀感,面上一直頗有些矜嚴的表情也舒緩了下來。隱隱透出淡淡地笑意。在被劉曄扶起后,他口中也誠摯地回道:
“明公如此將百姓生計放于心間。此亦是天下百姓之福也!”
“曄之才學微淺,收拾山河,重致一統便需得天下有賢才之人歸附方才有望功成。子布之才當世罕見,便請為天下蒼生計,請來扶助于我,曄必以師禮待之,時時請宜!”
見識到張昭才能,從其自稱中知其現時還未被孫策招攬地劉曄當然不想放跑一位賢才,所謂剛直犯上性格,幽州本就有一個田豐,以劉曄地性子見識,自然不會將這個不算缺點的缺點納入忌諱之中。
“這……實不相瞞,草民渡江而來徐州,是為祭拜陶公,于先前已有孫氏伯符請為長史,草民有言來徐州了卻心愿后歸回再作回應……”
張昭如此一說,頓使劉曄明白其為難之處,原來這位名士卻是大略已心屬江東“孫郎”,所謂歸去再作回應只怕是為了面上好看,故而如此托辭回應劉曄。
“敢問子布,當今天下英雄幾何?”
劉曄也不生氣,卻也不放棄,他不信憑著自己身份名望,再曉以大義還不能說服張昭,當即便整理思路問道。
“草民以為,當今天下明面實力居首者為袁本初,其名望極高,且不乏士族支持,據冀,并,青三州之地,現今據有并州后,更可與塞外民族通商以換戰馬,麾下帶甲者至少十三萬眾。其次為荊州劉景升,其帶甲十余萬,荊州又民富糧足;再次便為明公,雖幽州有兵卒十余萬,然可用者僅五,六萬數,加上徐州數萬軍馬,實際可用之兵亦僅不過十萬而已,何況兩州分隔千里,無法倚為攻守援備,故而多受掣肘……”
張昭先評說了現今實際上最強大的勢力,接下來再續道:“兗州曹孟德雄才大略,雖有呂奉先襲破兗州之事,然現今聽聞施展奇計,已經開始回攻,吾料其必然能穩固形勢,將銳氣漸失,勞師遠征之呂布大軍擊敗;袁術如何,明公已有評價,但其屬下現今不乏兵員糧草,故而亦算得一方霸主;最后則是江東之地,草民竊以為,孫郎有乃父這勇,且謀略不缺,故而必成大器!其余碌碌盡屬無用,或只能守成之輩,不足掛齒!”
“子布所見精辟,可見汝之意于孫郎,亦因其有成長潛力。但曄再問一句:若不論明面實力,只依綜合,天下最強勢力者,當在我劉曄!不知是否妄語?”
劉曄絲毫沒有需要自謙的覺悟,直視張昭說出自己觀點問道。
“幽州有民兩百萬余萬,若明公再能平復遼東公孫度,則民眾會達三百余萬,而徐州本就有近三百萬百姓,若明公不顧一切強行征兵,又有充足錢糧,確實可為暫時之最強勢力……但卻亦會成為矛盾最集中之處,特別是幽,徐二州皆是需要防備邊境的四戰之所,看似強大,實際卻得不償失,會激化內憂外患,是為取死之道!”
張昭看來也并非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對于劉曄的前途,他這句話實際上也透露出了極不樂觀看法。
“哈哈!劉曄并非急功求利之人,如果說先前還會擔心于外患內憂,則今日得子布提醒,已能把握其中關鍵!吾自有信心使得實力漸次狀大,擇機迎奉天子,敢問子布,那時又會如何?”
劉曄被張昭一席話提醒,找到了張昭根本不可能想到的問題關鍵,而且有信心現時他不會面對四面是敵地尷尬局面,當然心懷大暢,大笑著將自己戰略布局道出,絲毫不擔心張昭若不投靠,會否泄密于外。
“……若依此法,天下難有當者。”
果然,張昭眼中閃過一絲異色,沉默半晌后搖頭嘆道。
“嗯,既然子布有言未曾應下孫伯符辟請,便無失信之說,為何不全心盡曄興扶漢室,早日使天下一統,百姓安居?”
對于張昭先前托辭,劉曄也順勢拿來反問其人,只要能達到說服張昭目地,他可算全無顧忌。
“明公如此誠言相邀,且有大義當前,草民若還不知如何取舍,便是太不知情識趣了!昭甘愿投身明公麾下,以效犬馬!”
實際上,張昭確實并未明白答應孫策所請,只表示了自己對其欣賞態度。如今遇上劉曄如此不惜唇舌的大義相責,厚禮以待,頓時對于劉曄為人有了進一步了解,迅速認清形勢地他很快便作出了自己選擇----大禮參拜劉曄,愿居于家臣之屬。
“子布快快請起,便如先時所言,曄后學末進,只愿以坦誠之心以報皇恩,重興大漢威儀,還百姓和平。現請卿為功曹從事,只愿子布能不棄曄之愚鈍,常有以教我!”
劉曄面上露出滿意笑容,上前兩步將張昭扶起后說道。
“昭必然誓死以報主公重用之恩……”
功曹從事主管一州官吏選舉,是為德才兼備,并且深受州牧信任之人方能當得如此要害職位,其之權力看似不大,實際上卻把持了為官途徑,原本劉曄以戰亂未平為由并未任命此職,自然是想在四大家族中求平衡,想另用中立士族中人,張昭并不算太過親近四大家族之人,如今投靠劉曄立時便委以如此重職,也算了卻一件重要之事,使得徐州統治基礎更加完善。
同樣,他這樣的用人態度也使張昭立時歸心,心中只有一片感激之意。
當然,劉曄前面那番可算心腹之人都未必會知曉地秘事,為何卻與張昭這位可能不會投靠于他的“外人”細說?這也一直存于張昭心間難以忘卻……
“敢問主公,若昔年昭不愿歸降,卻執意要離去,主公可會允許?”
幾許年后,當一直受重用地張昭終于借機問于劉曄,將他一直以來疑惑道出后,卻見得劉曄放聲大笑,輕拍其之肩膀道:
“子布以為,我會許否?”
不置可否的劉曄說完后,便大笑離去,只留下張昭在原地依舊不知這個問題答案究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