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地方】
直到很多年以后,伊亞萊斯依然還能回憶起當初的那一幕。
此刻他身在一個不知名的山腳下,有潔白的寒梅肆意盛開。
時間是下午。當時大雪初停,冷香四溢,侵肌染骨。當他趕到這里的時候,小暗身穿一身白衣靠坐在一株古樹邊,銀灰色的眼瞳里是不變的暖光。也不知道他已經在這里坐了多久,唯見肩上落英無數(shù)。
看到跨越時間而重逢的故人,他并沒有什么新鮮陌生的感受,反覺似曾相識,仿若前世他生魂間夢里,有過那么一場隆重而盛大的預演,此時只是照著劇本上的安排,一絲不茍地重現(xiàn)當初。
或許是心有靈犀,他唇角漾起的笑意親切又迷惘。“很久不見,過的還好么。”他說,執(zhí)一段枯枝在雪地上隨性拔劃,碧水青山一段天然風雅。
“好久不見,伊亞萊斯先生,您還記得我嗎?”那個曾經以“拉斯路亞”為名的人頭也不抬地問道,聲音輕渺飄忽。
“好久不見,小暗。”略略沉吟,他柔聲回應,走近對方身畔坐下,伸手拂去他滿身紛亂的殘花。這份純粹天然得不生妄想的溫柔,依舊是一如初見。
“又想到那個人了嗎?”他無聲地微笑。
“嗯。”伊亞萊斯點點頭,目光清澈如水。
“那件事不能怪您……”
“我知道啊。”伊亞萊斯有點抑郁地微笑。“不過對他做的事,也許會是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一件吧——那個時候的我,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堅強呢。”
“伊亞萊斯先生。”犬少年斟酌著開口,語氣微涼,“在那之后,您已經經歷過多少時間了呢?”
其實,就算對方不說,他也很明白。兩人的分別看似只隔了這潔白之地短短數(shù)月的時光,但這位始終云淡風輕的男子早已跨過百年。
而自己則在那以后,日復一日地數(shù)著朝起月升,職責已盡,自然可以恢復以前的閑適。不過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塊。
仿佛夢醒時分的失落。
為什么……會這樣呢?明明,只是一場夢境啊……
“伊亞萊斯先生,”犬少年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在梅根邊坐下。“我想問您一件事。”
“哪怕是夢境,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況且,那段時間就連我,都感覺比以往的現(xiàn)實還要刻骨銘心啊。”對他的要求似乎有點預感,伊亞萊斯避重就輕地答道。
“……伊亞萊斯先生,我聽說在【圣靈之月】里,地獄馬戲團是很特殊的存在。而在其中,您又是最為特殊的存在。”
他抱膝而坐,娓娓道來。
“盡管實力不算強,性格也很溫和,外表更是平凡。然而,您真正的意志卻要超越任何人,哪怕是那一位。”
“可就算如此,您也還是很在意他的事情……而那,不正是先生您早就預料到的情況嗎?”
“以絕對的理性而出名的您,真的會因為一個人而產生心緒的波動嗎?我到現(xiàn)在,還是有點不太敢相信。”
“沒有什么是絕對的,”伊亞萊斯微微一笑,“包括剛才那句話。我又何嘗不希望拋下沉重的一切呢?甚至……付出任何的代價也沒關系。然而只要業(yè)力流轉,我們就避不過最后的宿命,哪怕強行突破了壁障,死別的那一天也無論如何都無法幸免。這世間終究是無不散的宴席呵……”
“很像先生您會說的話呢。”少年點點頭。從來都不想留住什么,也不敢留住什么,這是這么多年來的光陰留下的唯一教訓。這或許也是聚集于這片毀滅與創(chuàng)生之地的所有人,唯一的共同點。
雪地里他們靠坐在虬結的梅根邊相談,直到山間夕陽漸沒銀月初上。冷寂的清光遍降寰宇,映在雪地上照得山下亮如白晝。
又是一天過去了。
日居月渚,百年歲月流光,不過三萬六千場。
【真實之塔,塔頂】
“老師,我已經做出決定了。”
不顧其他人眼中的驚異,紫發(fā)的少年在沉默片刻后嘆息一聲,走上前來。他的目光直視著伊亞萊斯的呆愣,好像這一刻他才是看破世事的老師一樣。
驚訝過后,伊亞萊斯終于苦澀地笑了,只覺得那位少年身后同伴們的勸阻聲也盡數(shù)透出寂然之意。
但看這世上,蜉蝣朝生暮死,不識晦朔;螻蛄一季之壽,不知春秋。
有人問,永遠有多遠?
帝波想,有時候永遠也就是生和死的距離。
記得很久很久以前,他和老師約定過的,要好好地活。
所以……
也許在你的心里,好好的活著,就是永遠了。
“……抱歉了各位,請讓我單獨和老師待一會吧。”
最終,少年的聲音突兀響起,如此堅決,以至于所有人都沒能夠再說出一句話來。
“如果……這是你的愿望的話——”伊亞萊斯閉上眼睛,大罪主宰心領神會,揮手間將帝波的同伴們送到塔外的空間。
“伊亞萊斯老師,”當那些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時,帝波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壓力,兩行淚水緩緩地流了出來。“我一直都以為,再見老師的時候,一定不會再相信老師說的任何一句話,只要像打敗其他敵人永遠打敗老師,就好了……”
他目光灼灼,伊亞萊斯不得不偏過視線。
“是啊,如果真的是那樣,就好了。”男子輕輕說道,用帝波最熟悉的低柔聲線。“小說里勇者只需要打敗魔王就可以迎來完美的結局,有所付出,必然有等價的回報。多么美好啊……可是,沒有遺憾的生活,充滿光明的生活,真的好嗎?”
“伊亞萊斯老師……”帝波的聲音近乎哀泣。“我真的、真的很想要和老師在一起!”
“我明白,謝謝你。”伊亞萊斯如是回答,語氣斷金切玉。
那個目光似乎穿透了帝波的身體,沖動之下,不,亦或是思慮良久的結果,一句很早以前就想說的話脫口而出。
“——”
“……?!”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說,帝波,上一次我給你剪發(fā),還記得是什么時候嗎?”伊亞萊斯執(zhí)起他一縷發(fā)絲,這才驚訝地發(fā)覺那頭發(fā)好像還是自己第一次離開他時的長度。
“不太記得了,不過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一直保持了那個時候的長度。”帝波不好意思地笑笑,仿佛看穿了老師的心思。
“那……機會難得,我?guī)湍阍偌粢淮稳绾危磕泻⒆拥脑挘^發(fā)還是短一點比較好呢。”
帝波沒有再回答,跪坐下來,安靜地閉上眼睛。
柔軟的發(fā)絲幾乎是一觸即斷,煙霧般緩緩落在腳下,宛若陌上塵土輕揚,帶出的周遭都不似真實之境。心中逾發(fā)添了紛亂,略略微妙的側首,一縷柔膩的發(fā)絲,被暖暖的呼吸吹拂到臉上,有心無意,煙絲醉軟。
伊亞萊斯手上的動作漸漸緩了下來。靜靜的,他擱下手中的短刀,伸出纖長柔韌的手指,有點滯重地在少年的頸間摩娑。帝波俯下頭,下巴輕蹭著對方手背。伊亞萊斯遲疑著順勢抬手,仿佛安撫般的反復撫著他的面頰以及嘴唇。下一刻,少年投進了他的懷里,溫軟的手臂悄然攀上他的肩。仿佛是這個季節(jié)里落花墜向大地,自然得無聲無息。
“伊亞萊斯老師……”都說名字是最短的咒語,在舌尖款款流轉,不知曉中咒的人神魂究竟流失何方?
其實,我一直都很……
“吶,不要害怕,就讓我們一起面對最后吧。我會在這里的,直到最后……”他又溫柔又悲哀地撫著少年濃密的長發(fā),嘴唇貼近他耳近低聲訴說,聲音漸行漸遠,直到自己也幾乎聽不清,混沌地化作一片曖昧不明的喘息。灼熱的氣息順著耳際向下寸寸廝磨,些微的刺痛。不知不覺有點期待,少年蒼白的手指促動不安地抓上自己的衣角。外表比他年長不了幾歲的男子抿嘴笑了笑,有縱容寵溺的意味,素淡的面孔只在一呼吸間艷麗風情起來。
如果這是我最后能為老師做的……
糾纏中衣襟盡散。發(fā)絲凌亂,憑添曖昧的暖意,襟袖中一脈殘香,寂寂冉冉,猶如重臨雪地梅花怒放,侵肌染骨的冷香……迷霧里他緊緊攥著少年的衣角,如同將要沒頂于黑暗冰冷水際的人攀住僅有的稻草。衣服層層剝落,沉重緩滯,如蛇蛻皮。粗礪的衣下是細致涼膩的肌膚,比得上傳說中的最上等的神界至寶般的奇妙觸感。
這一生似乎都是為了守護我所珍視的東西而努力著……
直到這個時候,伊亞萊斯才察覺到帝波的長發(fā)一旦完全散開,便如同緞子般冰涼光滑,不可思議地讓**的感覺擴散到全身。埋首于少年胸前,時而隔著一層單衣摩挲著他的身體,時而用細白微利的牙齒有一下沒一下地噬咬著。濡濕溫暖的感覺取悅了彼此,呼吸漸重漸促,攀升的體溫一點一點,帶出一室氤氳。
那么最后的一次,當然是要守護最最珍視的那個啊……
輕捻慢挑。他素凈的指尖變得出如此多的曼妙花樣。掌中腰身纖長柔韌,水蛇般靈活。剪至半殘的六尺青絲瀑布般覆到對方臉上,閉目塞聽,他眼前搖曳出一片海市蜃樓。
恍忽中有那么一剎,升起地老天荒的迷幻。
這場情事,實在說不上是長者對幼者的勾引,抑或是強者對弱者的安慰。
清晨時分,他默然起身,削薄的肩在晨曦下如同一片薄紙,單弱而半呈透明。
身邊的少年已經永遠地消失。
耳鬢廝磨肌膚相接,——那的確是快樂的事情。
然而只是極其短暫的感覺。繁華消歇,徒留更深寂寥。
……
“伊亞萊斯先生?”是犬少年的聲音。
他輕輕地笑:“沒事,稍微睡了一覺,想起了一點往事。”
雪后初晴的天空下,梅花依舊在散出芬芳。
一日的時光,花已易色。只因那色香僅得流光一轉,這才彌足珍貴。
這一場臺上的繁華戲夢,卿卿我我,真假難明,卻有著讓人義無反顧殞身不恤的幸福。即使只得一晌,即使只是錯覺。
【Normal Ending守護之決意,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