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拉博士說得對。

雖然知道對方是自己的敵人，雖然理智告訴自己這很有可能是個陷阱，雖然……

漾和知道古代之星的所有成員都已經死去。

但是……果然還是沒辦法忍受的吧，那種極致的痛苦。起初漾和有想過，如果這種痛苦程度與氣象混亂事件那次的差不多，自己要挺過去應該還是沒問題的——然而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的對方的手段。

僅僅是魔植的話，或許真的不比那次的觸手魔物可怕，可加上感官強化劑和抗昏**劑呢？

漾和第一次有了屈服的念頭。

曾經他以為自己經歷過生體實驗后，就已經無所畏懼，現在卻有些無奈地發現，人是不可能真的無所畏懼的。如果還沒有什么值得害怕的東西，那只是因為程度還不夠而已。

況且……如果自己選擇轉嫁的話，也不算是屈服吧……

對，就像蕾拉博士說的那樣，讓研究員罪有應得，也不是什么壞事啊。

想到這里，他抬起頭來，艱難地說道：“我……選擇轉嫁。”

“確定了？”蕾拉博士微不可查地笑了笑，仿佛早就在預料之中了。

“確定……”

“不，你不能這樣！我也是被逼迫的啊！”漾和的話還沒有說完，一旁的研究員驚恐地大叫起來，拼命掙扎著，仿佛還沒有放棄希望。

“我知道……但是，我不是什么無私的圣人……我想要脫離這里，僅此而已……”

一邊說著連自己都覺得有些罪惡感的話，漾和一邊閉上眼睛，不再看那個研究員。

是啊，現在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拒絕蕾拉博士的話，還不知道要堅持多久才能等待同伴到來，冒險分離魔植的風險又太大，所以……只能犧牲你的！

“我知道了，”蕾拉博士點點頭，“那么，我這就準備手術，很快就可以完成了。”

“不……不要！”

意識漸漸黑暗的時候，研究員絕望的呼喊仿佛還在耳邊回蕩著，然而漾和已經無暇去顧忌他了，馬上……就可以脫離這里了吧？

“好了。”

伴隨著這句本應該對漾和來說是非常悅耳的話語，下一個瞬間，漾和兩眼一黑，直接失去了全部的知覺。

在他生命最后的感知里，周圍都是呼嘯的尖銳風聲，仿佛有成千上萬的柔軟刀刃在旋轉切割著，風里有數不清的怪物的尖叫聲，像是地獄之門洞開，無數亡靈洶涌而出，吞噬著整個天地。他感覺自己最后也變成了成千上萬個慘叫著的亡靈之一，沉重地，墜入了永恒的地獄之門。

“……？！”

漾和猛然睜開眼睛，身上已經沒有任何痛苦了，不但如此，自己體內仿佛還比平時涌動著更加強大的力量。

剛才的……只是幻覺？其實手術已經順利地完成了？

但不知道為什么，漾和他有種無法將感覺與思維相互連結的幻覺感，剛才失去意識前的唯一記憶，他應該已經死了才對……剛才那幕絕非是什么演員所演的虛假的故事，那鮮明生動的恐怖和絕望感覺似乎還留在自己心中一樣。

但是當他試圖觀察周圍環境的時候，卻發現了一件恐怖的事。

蕾拉博士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消失，而自己原先所停留的那架機器上……赫然站在一具明顯死去多時的，全身殘破不堪的狼獸人的尸體！

那個……是自己？！

這時，他的腦中傳來了另一個聲音，如同來自無盡深淵的惡魔一般，瞬間粉碎了他的理智。

“如何，看到自己尸體的感覺？”

那似乎是一個年輕人的聲音，雖然平靜卻透露出隱隱的邪異。同時，自己的手也不受控制地抱肩——那根本不是狼獸人的手，而是人類的手！

漾和睜大了眼睛，在聲音響起之時，記憶的碎片再次涌入腦中，他頓時明白了一切。

原來如此，漾和這個人物已經消失了，剛剛發生的一切，全都是真實的。

現在的“漾和”只是完全被這個神秘人所擁有的傀儡，只是一點被吞噬的生前殘留的思念，在這個身體真正主人的“仁慈”之下得以附在軀殼上，讓他能感受一切，但是漾和現在終究只是一種寄生蟲般的存在，這個愚蠢的靈魂甚至因為沖擊而失去意識導致沒有意識到這個事實。

他終于理解了，理解到剛才剛醒來時的違和感究竟是什么，單是接受自己的身體已經死去這個事實都足以讓漾和崩潰。然而，這個年輕人似乎對于漾和起了一點興趣，反而讓他在可以感受一切知覺情況下，繼續留在自己的身體里。

當然，現在對方已經充分體會到了漾和的恐懼，于是游戲也該結束了。

“啪。”

……

小暗安靜地站在一旁，剛剛進入這個空間時，他就看到那位狼獸人此時正側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后背一個巨大的血肉坑洞，仿佛被怪獸一口咬掉了整個后背，不遠處則是一條慘白的脊柱，仿佛骨蛇一樣猙獰。他腹腔內的腸子汩汩地流出來，仿佛一團擁擠而巨大的白花花的蛔蟲，他的臉白得像紙，嘴角不斷涌出血沫，他就這樣抽搐著，然后漸漸一動不動了。

“漾和……”

小暗的嘴唇顫動了一下，想要說點什么，卻發現自己腦中一片空白。

這位外冷內熱，卻始終以自己獨特的溫柔幫助著大家的同伴，就這樣死去了？

不是……真的吧……

“看樣子你的同伴沒能夠通過考驗呢。”

說話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女，她留著柔順的黑色齊頸短發，發尾掩去了頭頸處明顯的拼合線。貓兒一般的雙眼本該帶著活潑狡黠的靈光，現在卻一片空茫。秀麗溫婉的面孔永遠掛著程序式的溫和淺笑，從她的臉上根本看不到情緒的表達，仿佛那只是一張人偶的笑臉。身穿素白色的睡裙，沒有任何裝飾，纖細的仿佛可以用手折斷的手腳上都有著人偶的關節拼合線。

“我是米茲，第五層的守衛，請多指教。”

說著，少女微微鞠躬，接著她的身邊傳來一陣紫色波動，數具神話級傀儡無聲地出現。也不等小暗再說什么，他們便直接攻了上來！

但是隨后戰場的狀況卻是一面倒。

即使偶爾被圍而攻之的傀儡攻上一兩拳，那足以破碎空間的拳力，但是小暗依舊無恙，在超直感的幫助下，小暗總能避開自己脆弱的地方。

“不可原諒……雖然不是你殺了漾和，但如此一來，我就更要到達塔頂了！”

小暗雙手出拳，輕易將兩具實力達到神話級的傀儡的頭顱灰飛煙滅，隨之手中耀眼的光芒爆發，化作閃電束轟向另一座傀儡，徹底將傀儡擊殺。

緊接著他再度將超直感的力量釋放到極致，對著米茲的傀儡們爆沖而去，猶如龍卷風一般，以光之拳壓和拳風硬是將連這些神話強者都難以擊傷的傀儡們輕易切割開來。

一具，兩具，三具……小暗很快就放棄了計數，這個奇怪的少女，不但能同時操縱多個實力達到了神話級別的傀儡，而且還有著驚人的儲備，恐怕她為了這一戰已經準備了很久了。

但是并不能對小暗起到什么阻擋作用，不到五分鐘時間，三十多具傀儡如同垃圾一般全部被消滅，盡皆躺倒在地上。

望著孤身立于自己面前的少女，兩人之間忽然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二人之間有著不短的距離，但是只要小暗愿意，只要瞬間，光速拳就能粉碎米茲的身體。

“……不攻過來嗎？”

“——隱藏在你背后的人偶，很奇特啊，而且我不覺得這點人偶數是你的極限。”

小暗完全沒有被之前的勝利影響，還是那樣波瀾不驚地說道。

“精于傀儡術的人恐怕近戰實力并不高吧？既然如此，你不太可能會讓自己如此簡單地暴露在那種困境下，再加上你剛才的挑釁……也就是說，你還有后手。”

“……確實如此。果然，我并不擅長隱瞞。”

米茲點點頭，略微勾動左手食指，一只不到一托亞高度的小型玩偶自她身后出現。

小型傀儡和普通傀儡極為不同，它眼中透著死物所不會再度擁有的精光，并有著長長的金發，精致的女孩玩偶外表，實在難以相信她會是小暗也忌憚的傀儡。

除了它的手中拿著兩支幾乎有它一半大小的短槍。

“從一開始，我就沒料想到能簡單地取走你的性命……”這個傀儡——【幻樂人形】，是米茲最后的且最強武器，但是作為出其不意的必殺兵器，竟然如此簡單就被小暗看破，這使得米茲的心里有一些忐忑不安

但是，不會輸，只要用上自己最強的秘技的話。

米茲手掌一握，一具具的傀儡從波動的虛空間中出現，這批傀儡比起被小暗所打倒的那些，還要略強一些。

“這是……什么意思？”

小暗愣了一下，心中快速地分析起來。

“就算傀儡再強，操縱的人也只有你一個，你以為剛才的戰術，能對我起到作用嗎？”

“呀，我已經充分了解你的強大了，但是如果，我能一次流利地操縱上百具神話級別的傀儡呢？”

小暗一滯。

在神話級別，能同時操縱十名以上的同級別的傀儡，對于靈魂力和操控能力非常高，米茲那種程度對于薩塔洛斯世界的人來說已經是達到了極限。

剛才米茲操控了三十余具傀儡同時向小暗攻擊，但是很明顯，傀儡的靈活性極弱，所以輕易就是被小暗逐個擊破，大概只有修行到神道級別的存在，才能做得到操縱上百傀儡隨心而動吧。

米茲展開傀儡只用了極短的時間，上百具的傀儡立于她的四周，有年輕少年，遲暮老頭，健壯中年，甚至有性感美女，無一例外，盡皆是散發著神話級別的氣息的傀儡。

召喚出了米茲所需的數量后，旋即米茲右手一揮，斗氣形成的細線，瞬間就連接了百具傀儡和米茲的右手，斗氣奔流向四周的傀儡。

“秘技，【人偶同調】。”

米茲能夠同調特制的人偶，將自己的意識無限分化傳輸到無數人偶之中，因為人偶是完全普通的東西，被同調的人偶不具備生命力更不會有法術波動，只有直覺超乎敏銳的人能夠感覺到異樣，其它探查手段對人偶無效。因此，所有的人偶都有可能成為米茲的“眼睛”。

只是……如果將這個技能用于戰斗呢？

心靈，連接。這刻起，就是一百對一的戰斗。隨心所欲地操控上百的傀儡，這種幾乎可以說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今天真的出現在了小暗眼前。

面對如此的數量差距，小暗也是難得露出無比認真的表情。

即使是一擊即敗的傀儡，這個數量還是非常棘手的，況且按照米茲的操縱方式，她還有不少的傀儡儲備，若果有一個傀儡被打敗，她馬上就能再次連接另一個。

面對這數量異常的傀儡，最好的方法莫過于擊倒傀儡操控者本人，但是米茲一直相當謹慎，而且雖然她速度不高，但是靈魂感知能力卻是相當強大。

小暗的遠距離攻擊也是宣告失敗，因為遠距離攻擊本身就不如近身的傷害大，米茲又能夠以傀儡當做盾牌擋下，或者被那個稱為幻樂人形的玩偶大小的傀儡擊飛。

即使是龍淵行動員中最強之一的小暗，也身陷這無窮數量一般的傀儡海，螞蟻多了也能咬死大象，何況這些傀儡實力不弱。

“嘭！”

響徹四方的沖擊能量傳蕩開來，正是兩名傀儡將小暗擊倒在地。

“唔，好強的力量，再這樣下去……一定會不行的。”倒在地上的小暗，嘴中嘟噥了一句。

他緩緩抬起頭來注視著對方，撐起身體，將喉嚨里的血塊咽了下去。

“這可真是異常狀況……真實之塔里該不會都是這么強的家伙吧……”

小暗身形一閃，躲開了兩個揮劍刺來的傀儡的攻擊。

攻勢不斷，兩個傀儡各出拳腳，從兩邊夾擊向小暗。

小暗步法一變，急速退卻，拉開了一段距離，但攻勢未完，幻樂人形的手中，幾道細小的能量光柱噴射而至。

小暗奮力一擊，光速的攻擊將對方的能量光柱盡數格擋開去，可這樣一來他的體力也快要接近極限了。

“嗚嗚嗚嗚！”

一個極為健壯的傀儡怪叫著沖殺而至，揮下雙臂，小暗立即用雙手與其頂在一起，旋即一腳踢在他的腹部，僅僅一腳，小暗那看似纖弱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無比堅硬的傀儡僅在一腳之下便是出現了龜裂。

但是這僅僅只是將其踢開，傀儡本就無視身體一切痛楚

“……果然厲害，恐怕你的實力，已經達到神話巔峰了吧？在我全力進攻之下，還能只受一點輕傷。”

感受著小暗的困境，米茲略微一笑，但卻并沒有顯得太過輕松，手指以微不可查的一動，繼續驅使傀儡進攻。

“可惡……比想象的難纏啊，我也得，用上那招了……”小暗默默嘆息了一聲，他的臉上突然露出豁達的微笑。

“！”

不妙，不妙，可疑的笑容！不詳的感覺蔓延上了米茲的心頭。

“不管他要做什么，必須阻止！”

百道神話級別的光束洞穿虛空，爆射向小暗。

然而，她還是慢了一步。

“抱歉，我知道漾和的死和你沒什么關系，但我必須立刻去確認其他人的情況，以及……前往塔頂。所以，不會再有所保留了。”

光束被無形的屏障所擋下，小暗身上爆發出足以徹底毀滅天地的能量波動，米茲眼中也是閃過一抹驚駭之色，小暗身上涌現的光華以決堤般的氣勢，奔流向四方，卷席空間。

“之前我對四災說過，這不是一場公平的戰斗……對你也是。因為啊，現在的情況，真的讓我很難過……”

光明的洪流化為通向煉獄的路標，剎那將米茲和上百個傀儡侵蝕。

此時，米茲看到了，在光芒四射的小暗的身后，是無盡的黑暗。

“【均衡天平?解放法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