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溟家的……位置?”
糧店的老板顫顫巍巍地放下了手中的筆,抬起頭看著眼前美麗得有些過分的女子,有點摸不透對方的來意。
“對,暗溟家的位置,有點事情,要找暗溟家的人談一談。”
麗塔很平靜地看著老人,悠悠地說道
老人嘆了口氣,無奈地用手點了點桌子。
“我覺得你可能要無功而返了,現(xiàn)在暗溟家就剩下小暗,也就是拉斯路亞一個人了,你要找的人,恐怕已經(jīng)不在咯……”
“我要找的,只是暗溟家的血脈……至于是誰,并不重要。”
麗塔認真地搖頭,這樣回答道。
老人愣了愣,臉上露出了有些不敢相信的神色。
“你,你是說暗溟家的血脈?你是小暗的親戚嗎?”
麗塔什么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看著突然激動起來的老人,等待他的回答。
意識到了自己有些失態(tài)的老人咳嗽了兩聲,一邊努力從座位上站起來,一邊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著。
“小暗也真不容易啊……只是個小孩子而已,卻要被那么多人冠上那么糟糕的名聲,這種事情怎么能推到一個小孩子身上去呢?他只是個孩子啊,為什么不能放過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呢……”
麗塔聞言,淺淺地笑了一笑。
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或許,他已經(jīng)感知到了那個暗中積蓄著力量的怪物的存在了呢。
暗溟家的房屋距離小城并不算遠,但是卻能很明顯地感受到這里與那座小城的巨大區(qū)別。
空曠,冷寂,還有死氣沉沉。
庭院里孤零零地擺放著石質(zhì)的桌椅,但只要稍微看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上面已經(jīng)積了一層灰,看得出來,這里的主人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院子里坐著喝茶了,而不遠處似乎是廚房的位置,還擺放著幾個包裝尚未開封的袋子,按照糧店那個老板的說法,這應該是昨天他讓店里的幫工給小暗送過來的糧食。
“真是敷衍的服務……”麗塔輕輕轉(zhuǎn)動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唐傘,淡金色的眼睛里露出了玩味的神情,“不過也不奇怪,即使是普通的人,也該感受到這種不對勁了……被束縛于此的幽靈冤魂,還真是不少。”
她的自言自語尚未完畢,就聽得空氣中傳來了細微而扭曲的哀嚎,三只看不清面目的靈體從隱匿之中現(xiàn)身,像饑餓的人看到了食物一般瘋狂地撲向了場中的女人。
“有趣的力量,這種不存在自我意識,沒有留戀和執(zhí)念,也沒有被役使的靈魂都成了不死生物嗎……”
這些本來連怨靈都都成不了的靈魂并不會分辨獵物,它們只是依托著自己對生者氣息的感應,毫無選擇地襲擊著每一個足以吸引它們的生者。而眼前這個女人,身上的生命氣息幾乎濃郁得都快實體化了,對于這些毫無理智可言的靈魂來說,是它們絕對無法抵御的巨大誘惑。
但它們甚至沒能夠接近到對方身體三托亞之內(nèi)的范圍,就被彌散在對方周身的領(lǐng)域力量給碾成了最基本的靈子,徹底消散在空氣之中,而伴隨著消散的靈子,更多的怨靈現(xiàn)出了自己的身形,有動物模樣的,也有人類模樣的,數(shù)量多得讓麗塔甚至感到了一些驚訝。
“還以為只是人類……連動物的靈魂都無法逃脫么?”
撇了撇嘴,在把目光轉(zhuǎn)向主體建筑的同時,麗塔抬起了自己沒有持傘的左手,對著瘋撲上來的怨靈們,握起了自己的拳頭。
平淡的魔力沖擊波橫掃而出,這些原本就是依靠外力才轉(zhuǎn)化而成的殘次怨靈毫無抵抗之力地被打成了靈子狀態(tài),而麗塔平靜的威脅,也同時響起:
“還是不肯出來么,這里真正的幽靈?還是覺得,自己沒有可能被抓出來?”
場中安靜了一會兒,伴隨著輕輕的嘆息聲,一個飄渺而虛弱的女聲從房屋里傳了出來。
“請,進來詳談吧,做出此等無禮之舉實屬無奈,望閣下見諒。”
撐著唐傘的女子輕輕地笑了笑,悠然自得地朝著那座看起來有些冷寂過頭的房屋走去。
她需要擔心什么?他什么都不用擔心。
這種局面都會讓她感到擔憂的話,她所承載的那個名字,就不配被眾生所共同畏懼了。
“如此粗魯無禮的迎接,真是抱歉了。”
看起來年長一些的幽靈女子以極其恭敬的姿態(tài)向平靜地看著己方兩人的麗塔道歉道,而另一個看起來更年輕同時也更虛弱一些的女性幽靈也有樣學樣地做出了相似的舉動。
“你是,那個叫拉斯路亞的孩子的母親,對吧?”麗塔隨意地擺了擺手,“看起來他對你的執(zhí)念要比其他人深不少啊,以你這種素質(zhì)居然能夠如此完整地保留意識和形態(tài)……”
女性獸人的臉上露出了憐惜、痛苦、無奈以及自責交錯的表情。
“是我對不起小暗啊……如果,如果在他能力第一次出現(xiàn)端倪的時候就果斷帶著他遠走,可能就不會落到今天這種境地了吧?”
麗塔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你說……受到影響?那份力量果然不屬于他自己嗎?”
女人自嘲地笑了起來,“對啊,那種怪物一樣的力量,怎么可能屬于凡人……小暗他,應該不過是一個被那不知名的存在選中的容器,不停地接收著對方的力量,為了以后成為它力量的承接者而活著的容器而已……”
“果然,暗溟家的人,或多或少都對超自然的事有所涉獵么。”麗塔懶懶地搖了搖頭,“那么,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他受到了不明存在的影響,為何不肯帶著他離開呢,魔法師女士?”
“因為太晚了,以我的力量已經(jīng)不足以讓小暗擺脫那個不知名存在的影響而活下去了。”女人的表情失落而自責,“幻想著丈夫的歸來,明知道希望渺茫卻還一直一直等著,結(jié)果卻害了所有人……”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一直沒有開口的另一個幽靈女孩艱難地說道。
“那么,就結(jié)果來說,你們已經(jīng)阻止不了他成為容器,也沒可能直接消滅那個躲在幕后的家伙,這可真是失敗啊。”麗塔微笑著譏諷道,“變成死靈,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天天朝著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存在變化著,感覺如何?”
“絕望,發(fā)自真心的絕望。”
女人的回答很干脆,干脆得一點余地都不留,那是只有絕望到了極致的人才會有的語氣,聽不到一絲心存僥幸的意味,不過也不奇怪,沒有外力干涉的話,她們面對的局面是毫無懸念的完敗,自己出局,而作為中心點的人卻對自己面對的情況毫不知情,只能看著懸于頭上的利刃一點點下落,直到血光飛濺。
“符合你處境的回答,不過,你似乎對我這個外來干涉一點希望都不抱啊,已經(jīng)絕望到這種地步了?”
麗塔很感興趣地看著女人,期待著對方的回答,因為她對于這個人世的一切實在是太了解了,哪怕已經(jīng)是絕境,只要看到了一點不在意料中的風吹草動,人們都會下意識地有所期待,這很卑微,卻也很美麗。
“難道我還要,期待麗塔你,期待更大的絕望嗎?”
女人苦笑著搖搖頭,對面的麗塔則露出好笑的神色。
“哦呀哦呀,還是有人這么記掛著我么?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已經(jīng)有接近五十年沒有做出什么有危害的事了哦?按照你們的記錄時間來說,我的名字不是早該被丟進歷史記錄的角落里了么?”
麗塔臉上做出了一個很刻意的驚訝表情,好像對此真的感到非常驚訝一樣,但小暗的母親并沒有對于對方充滿了惡意的反應做出什么辯駁,只是用苦澀的語氣,輕輕地說道:“麗塔閣下,何必呢?您也應該知道,像您這樣的移動天災,對我們來說都是絕對無法忘記的存在啊……五十年?恐怕五百年才夠吧。”
“五百年啊……”麗塔嘴角掛上了玩味的笑容,“五百年可不短……被你們這些家伙記掛著,不是什么讓人開心的事情。”
氣氛一下子變得微妙起來,原本安靜冰冷的房間內(nèi),很微妙地開始出現(xiàn)了一種溫和的生機,就好像在冰封的雪層之中放入了一個散發(fā)著淡淡暖意的小太陽一樣,不劇烈,可卻是實實在在地在消融這如同墓地一般死寂的氣氛。
“本來以為是哪個小家伙不懂事,過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過好像只是看到了一個并不算出彩的悲劇故事……”麗塔輕飄飄地用手扶了扶自己的額頭,“無趣啊。”
“如果您覺得有趣的話,恐怕才是最大的不幸。”女人沉默了一會,這樣說道,“無論是對小暗來說,還是對我們凡人來說,都是這樣。”
“有趣,自己都已經(jīng)到了這樣的境地了,卻還是關(guān)心著自己的族群……”麗塔隨手撥撩著自己的鬢發(fā),“明明自己的族群還是傷害著自己所愛的女兒的那一方……”
“因為這就是凡人啊,無論到了什么時候,這顆心都是以我的族群的文明澆灌出來的果實,怎么可能不眷戀著我的族群?更何況……那種傷害,只不過是自我保護罷了,如果我不是他的母親的話,我和他們并不會有什么區(qū)別,我又有什么資格去苛求他們?”
幽靈少女輕輕拉住了母親的手,表達了自己對母親的支持。
“說得好,但是毫無意義。”麗塔歪了歪自己的頭,嘴角流露出一抹美麗而殘酷的笑容,“劇情的走向并不會因為你的這種覺悟而發(fā)生什么變化,其他人也不會因此而對一個馬上就要成為新的移動天災的家伙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同情……”
原本只是溫和地改變著氛圍的生機驟然濃烈起來,在讓兩個幽靈感到了強烈的不適和沖動的同時,也讓她們產(chǎn)生了一種仿佛回歸了溫暖的母體的錯覺。
努力地支撐著身體,女子閉上眼睛,喃喃地道:“您果真如記錄所言,行事毫無規(guī)律可言,并且充滿了對人的惡意呢,麗塔閣下……”
“這不是惡意,是慈悲啊,凡人……”麗塔微笑著張開了雙臂,以神圣卻而又顯魔性的聲音說道,“賜予你們解脫絕望的,慈悲啊。活在絕望里的表情雖美,但還是——”
她的話語突兀地停了下來,臉上的微笑也緩緩地收斂了起來,變成了讓人無法看穿的玩味表情。
有巨大的不詳之力從某個方向傳來,就像突然爆發(fā)的地涌之泉那樣,瞬間就籠罩了半個天空。那是引導生者前往終結(jié)與毀滅的恐怖之音,如此強烈,在所有人的心間徘徊不去。
而且這次的聲音分外清晰,甚至還能從中感受到強烈無比的渴望和貪婪。
更為重要的是,麗塔已經(jīng)察覺出對方還沒有表現(xiàn)出的實力,如果完全發(fā)揮出來,說不定能夠與自己相比……
對麗塔而言,這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種冒犯了,甚至于說是挑釁也不為過。
“真是無禮的家伙啊……”她喃喃自語著,“貪欲與自己的力量不符的話,可是要為此付出代價的呢……”
重新?lián)伍_唐傘,麗塔慢悠悠地按著那個聲音的指引而去。
“你劇本唯一的破綻,就是自己的貪婪。”
空曠的房屋之內(nèi),再也沒有了那種若有若無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