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男人,我發誓他不是什么善茬。
擦拭著酒杯,看著柜臺前撬開第五十六瓶烈酒的男子,我咽了咽口水。
從下午一直喝到午夜,這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才能有著酒量和閑心。
雖說每次喝完立刻付款的行為讓我不用擔心這家伙是來喝霸王酒的莽漢,但是說老實話,我有點害怕。
看著僅剩一名客人的酒館,擦好最后一盞酒杯的中年店主轉過身去,盡量避免和仰頭暢飲的白發男子四目相對,在他的身邊,高濃度烈酒的空殼堆積如山。
萬一……他不僅僅是來喝白喝酒,而是準備等時機到了之后把我……
沒敢繼續往下想,擦了擦額角溢出的冷汗——說來也奇怪,現在明明是仲夏夜,自己卻感受到了穿刺骨髓般的寒意。
諸神再上,不管是誰都好,快來把這個男人弄走吧。
“老板……”說話了,從入店一來就一直門頭喝酒的男子開了口,確實讓我脊背一陣發涼“你的酒啊……”果然是要開始找茬了么,該死的……
沒辦法,想跑也是沒有可能的了。面帶僵硬微笑,滴落著汗珠轉身,卻早已不見人影,空見得幾枚銀色的硬幣,與第五十七個空瓶。
“你的酒啊,和我一樣,都是上個世紀遺留下來的東西呢。”
【龍淵總部,作戰會議室】
“哥哥,這樣真的好么……”
將目光從剛剛離開會議室的小暗的背影上移開,易水寒的語氣中擔憂的意味越發濃重起來。在他面前,克勞恩,這位龍淵組織的最高首領,正飲盡瓶子里的最后一點酒,又拿出另一瓶來。
他熟練地撬開瓶蓋,這一次連杯子也沒用,直接就朝著嘴里倒去,似乎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喝法會不會出什么問題。
易水寒所在意的事情當然不是這個,實際上克勞恩過去還有過比現在更加令人難以置信的喝法,不過……
“年輕人嘛,多去闖蕩一下也好。”克勞恩的臉色滿是漫不經心,但仔細看的話,又會覺得他別有深意,“至少不該像我那樣,年輕的時候沒怎么出去,現在更沒有機會啦……”
“可是這不能怪你——”
克勞恩搖搖頭,打斷了易水寒的話。他凝視了眼前的酒瓶片刻,再度飲下一大口:“無論如何,像我們這種人,能看見的東西都是越來越少了……小寒。”
最后的這聲呼喚仿佛隱藏了什么別的深意,易水寒渾身一震,目光中瞬間充滿了不可思議。
難道哥哥他已經看出來了……?
克勞恩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示意易水寒坐過來,他的黑瞳中的懶散變成了一種混合了憂慮與難過的特殊存在。
“自從那次之后,你受到的暗傷不會比我輕多少吧。”短暫地注視著易水寒深淵般的眼眸,克勞恩垂下眼瞼,“還要麻煩你一直照顧我,真是抱歉了。我這個哥哥,很不合格啊。”
“沒有那種事!”易水寒心里一急,聲音也大了起來,“不管是管理龍淵還是為哥哥配置抑制劑,都是我自愿的,根本不關哥哥的事!在我看來,哥哥還是以前那樣,我……我很希望還能繼續幫助哥哥!”
這次,克勞恩的瞳孔深處終于出現了一絲波動,他好像害怕著什么一樣別過頭去,將一個空酒瓶捏成粉碎。
在行動員之間,克勞恩喜歡喝酒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包括狄斯在內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看起來和頹廢大叔沒什么區別的家伙,幾乎每次召開會議的時候都要喝掉兩瓶不貼任何標簽,看起來和白酒沒有一點區別的酒。
要不知道他們清楚,到了史詩級以上的層次,酒精這種東西已經很難影響到自身的話,或許克勞恩早就被強制戒酒了吧?
只不過,他們之中除了易水寒以外,沒有一個人知道那所謂的“酒”到底是什么東西。
【泛能量場生物抑制劑】,這就是它的全名。
不錯,克勞恩一直以來喝的,都是這種易水寒親手配置出的抑制劑。在行動員們不知道的克勞恩的房間里,還堆積著幾百瓶這樣的東西。
至于為什么要這么做,就要從六十年前的那次“湮滅黑暗的拂曉”說起了……
“哥哥……”易水寒頓了頓,仿佛是怕刺激到克勞恩一樣地小心問道,“都喝了這么多了,你的身體還是沒有好轉的跡象嗎?”
直到這時,克勞恩才漸漸平靜下來:“我的身體,可能連我也不會比你更清楚了。你都沒發現,我怎么可能發現?”
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又取出一瓶,明顯陷入了回憶之中,“你也知道,當年我雖然成功擊敗了水、幻兩位逆騎士,但身體受到了無法挽回的傷害,大概在一年之后,我的身體各方面都進入了快速的衰老中……要不然,區區六十年,還不至于讓龍族從青年變成中年。”
“而且,這其中還有著抑制劑的幫助,否則現在的我可能已經是老人的樣子了吧……哈哈,四位帝路執法者,當時是多么風光的稱號,甚至我都以為我們四個還有圣侍者們會一直這樣守護世界幾千年,就像我們的前輩那樣。”
說到這里,克勞恩不禁嘲諷似地冷哼一聲,“人算不如天算,為了對抗刻印一族和黑暗太陽,圣侍者們紛紛身死,格羅瑪什那家伙為了給他的學生贖罪,自愿被帝波滅殺;奧西里斯被刻印一族圍攻而敗亡;艾瑟呢,呵,更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黑暗太陽的人取代了……連我這個家伙,都淪落到這種地步,真夠可以的。”
易水寒嘴唇動了一下,頗為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哥哥……就算那樣,我也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你?”克勞恩復雜地看了易水寒一眼,眼中的關愛和痛惜一閃而過,“說起來,本來應該是我們這些前輩去做的事,把你給連累了……對不起。”
易水寒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雖然很多人都知道最終是自己、艾迪魯克和帝波一起進入帝路深處,在伊亞萊斯和賽亞拉斯的幫助下成功消滅了超魔王古諾,可是代價呢?
不說從那次決戰后就再也沒有出現的伊亞萊斯和身體死亡卻以靈魂帶來希望的賽亞拉斯,就說自己三人吧。他還記得,在古諾即將引爆自身,讓全世界陪葬的時刻,是帝波犧牲了自己,才封印住古諾的毀滅之力;艾迪魯克雖然有著不死之身,但之前的戰斗中他受到的傷害也是最重的,帝路毀滅的前夕,他更是直接迷失在了無盡的時空之中,再也找不到痕跡;而自己……
感受了一下體內日益虛弱的能量波動,易水寒不由得很想苦笑。那次的戰斗損傷了自己的兩套靈脈,即使之后圣龍們竭盡全力幫助自己修復,卻也令自己的修行之路永遠止步于傳奇級。
是的,除了克勞恩之外,這件事他沒有與任何人說過。所以幾乎沒有人知道,表面上看起來精通六系魔法,年紀輕輕就位居傳奇的龍族天才,實際上已經達到了自己的極限!
更糟糕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易水寒驚覺最近自己的實力居然有了下滑的趨勢。
原因同樣很簡單,靈脈作為生物體內最為復雜難懂的脈絡,加上要確保易水寒體內原本的六種魔法靈子不發生沖突,就算是圣龍也沒有能力徹底修復。
當年看似已經被修復的靈脈,最近終于又一次破裂開來,盡管這種破裂程度可以忽略不計,但那也是一種無法逆轉的過程。而且易水寒知道,如果一直不修復的話,這種破裂會愈來愈嚴重,直到全身修為毀于一旦!
不幸的是,縱然龍淵有著覆蓋全世界的情報網,修復靈脈這種事,仍然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
“好啦,多余的話就不要再說了。”克勞恩用力咳嗽一聲,將第三瓶飲盡,“同意小暗的請求,也是有著我的考慮在里面的……你也知道,最近我的衰老速度也開始加快,恐怕最多再有十年,就會全面進入老年期。所以如果不在那之前,培養出一批足夠可靠的守護這個世界的力量來,是不行的……”
“小暗他是一塊沒有被打磨過的璞玉,”克勞恩微微閉上眼睛,“我的朋友麗塔說過,他有著連自己都不知道的驚人力量,一旦激發出來,甚至不會弱于當初的帝波,只是沒有和大家的羈絆的話,這種力量很難發掘。同意讓他加入龍淵,我也是有這方面的考慮的。”
“況且,能趁著自己可以自由活動的時候,多培養出一些支柱來,我也是很高興的。”
說著,克勞恩的目光長久地注視著易水寒,握住他的手,“我能感覺到那個方向散發的不詳氣息,單單旌離一個人去,怕是會有危險。”
“……可是,哥哥就那么相信他沒有問題嗎?”
感受著手心的溫暖,無數的話語到了易水寒嘴邊,最終能夠吐出來的只有這一句。
克勞恩又笑了:“嗯,沒問題的。年輕的時候我靠理性行動,現在也該靠感性了……我的感性告訴我,那個孩子……會沒事的。”
【龍淵總部,機場】
挪西康行省的大規模魔獸暴動事件……么。
坐在專用機上的旌離,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近乎古井無波的內心出現的一絲絲波動,果然……不管到了什么地步,那里都是沒辦法輕易放下的呢。
黑色的瞳孔里堅決之色飛速劃過,旌離握緊了自己的雙手。
“如果……那些家伙膽敢破壞父親的墓地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
“旌離前輩!”
有些混亂的思緒被一個清亮的聲音打斷了,旌離抬起頭,卻發現白色的犬少年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站在自己身邊了。
“小暗?”他皺了皺眉頭,記得這次任務是自己的啊?
“因為還是覺得放心不下,加上我也想要繼續鍛煉自己啦,”小暗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結果易水寒和克勞恩先生都沒勸住我。剛剛遇到漾和的時候還被訓斥了一頓呢……”
“……嗯,確實很亂來。”旌離看看窗外,飛機已經要起飛了,如果這個時候再趕人確實不太好,“不過事已至此,你想要鍛煉一下也行,只是記住一點:不要到處惹麻煩,知道了嗎?”
“嗯~”小暗開心地點點頭,怕對方反悔似地急忙坐到旌離的旁邊。
“之前我也說過了,我不能保證每次任務都沒有生命危險,如果這次遇到了危險……要以保護自己的安全為主,別做傻事。”
看著地面漸漸在自己眼前變得廣闊,旌離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
是看錯了嗎,為什么說這句話的時候,旌離前輩他眼中的悲傷好像快要溢出來一樣?
【加拉蒂亞大陸,挪西康行省邊界】
“狄斯,你的情緒不對。”
用不著那個家伙說,狄斯很清楚自己的情緒不對,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發瘋,放著好好的總部不呆,直接跑到這么遠的地方來。
要知道,哪怕是以自己的實力,橫跨大海這種事也不會像吃飯那么容易。
還是說,不久之前自己心臟那近乎瘋狂的抽搐,讓自己變得神經質了?
“我檢查過你的身體,不存在任何隱患。推測為對力量掌控不熟練而產生的正常反應。”
貝魯克菲泰奧的話讓狄斯很想吼一句“閉嘴”。他知道貝魯克菲泰奧說的不是沒有道理,隨著融合程度的不斷增加,自己的力量確實日益增強,隨之而來的掌控度下降也是自然的——但是,他更愿意把這稱之為“兇兆”。
那種感覺,貝魯克菲泰奧永遠都不會明白,就像是……有什么極為重要的東西可能會永遠離開自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