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哈大陸北部,寒葉密林】
不同於中部和南部的灼熱,在卡拉哈大陸最北部的地方,生長著一片茂密的寒葉密林。蕭瑟的寒風捲裹著一種冬日特有的冷漠,吹拂過每一個毛孔。被魔氣與黑火所摧毀的黑色森林裡,依然被風吹亮著無數的星火。芬芳的草汁氣味混雜著樹木焚燒的刺鼻在暮色裡顯得有些水銀般的凝重。
狄斯站立在風中,凌亂的銀色頭髮中混雜著黢黑的泥土,讓人看了忍不住地心疼。原本算得上光鮮華麗的上衣除了後背還可以依稀辨識出昔日的光輝與榮耀,而其他地方就只剩下了沾滿黑色血跡的殘破碎片。
而其他三名同伴,此刻也絕對不比他好多少。
他們沒有嘗試去收拾這一片狼藉的局勢,哪怕是剛剛流失了三分之一生命力的小暗,都強忍著做出迎戰的姿態。
狄斯看著自己面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兩龍一人,緩慢地呼出了一口白色的氣。他一雙冰冷的瞳孔中是滿滿的堅毅,英俊的臉龐上數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在風中緩慢地癒合,那種熟悉而甜膩的血腥氣息若隱若現地浮動在鼻息裡。
“雖然有些突兀,但情況緊急,我們這些幕後工作者終於也不得不逾越一次了啊。”其中一條灰色的巨龍帶著些許調笑的意味說道。
另一條黑色的巨龍點點頭:“沒想到這一刻來得這麼快。”
“你們還好吧?一直以來,都辛苦了。”最後那位身穿白衣的男子微微鞠躬,低沉的聲音彷彿帶著落日般的溫柔,有著一份嚴厲的同時,更帶著一份真摯的關懷。
狄斯知道兩龍一人並不是什麼奇怪的組合,甚至自己這邊更奇怪也不一定,但是……巨龍還好說,那個白衣的男人,卻給他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
並不是指那個男人臉上戴著的小丑面具,哪怕那個面具一半是誇張的笑臉,另一邊是誇張的哭臉。
一直以來與貝魯克菲泰奧的合作讓他絕大多數時間裡都習慣用理性的思維去思考事情,可這一次,狄斯的感性告訴他,絕對……絕對不能招惹到那個男人,就算招惹到他身邊兩條比他強得多的巨龍都沒關係!
片刻之後,狄斯默默地放下自己心中那份即使面對死亡也會昂首微笑的高貴,低下了頭。
或許是年少無畏的緣故,小暗率先開口了:“那個……請問剛纔是你們幫助我們打敗了暗之日曜嗎?”
話音未落,三個同伴不由得同時轉頭,驚訝地看著小暗。就連男人身邊的兩條龍也用微微帶著敬佩的表情看過來。
小暗彷彿也有點害怕,他縮了縮頭:“因爲亞空之矢的威力我知道……剛纔那一擊已經超出它的極限了……”
“不用害怕,確實是我們做的。”男人的臉部被面具所遮擋,所以看不到表情,不過小暗覺得他此時一定是從容微笑著的,就像一位有耐心的女教師面對著自以爲是的學生那樣。“局勢稍微有點失控,再加上你們的表現確實也達到了我們的預期,所以沒有不出面的理由了啊。”
“等等……”易水寒睜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你們的計劃?”
黑暗太陽的所有動作,難道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下嗎?!
“是又如何?”灰色巨龍漫不經心地笑著,同樣灰色的眼睛裡散發著一股戾氣,“而且你還真遲鈍,本來以爲你在我們剛剛現身的時候就知道了呢。”
“你!”
“好了,小寒。”帝波搖搖頭阻止了易水寒,現在四人都沒有什麼體力了,而對方三人不禁都深不可測,還都是全盛狀態,不適合發生爭執。況且灰色巨龍的坦言讓他心裡一陣發冷,“三位能否告訴我們,佈下這麼大的局,到底是爲了什麼?”
“嘛,不用緊張啦,不會吃了你們的。”灰色巨龍笑嘻嘻地甩甩尾巴,“還是先自我介紹一下比較好,嗯……我是流箬,旁邊這位黑色的是者風,最後的那位你們叫他【小丑】就好。”
“至於我們的目的,”者風接過話之後,稍稍沉吟了一下,看到小丑微一點頭後才繼續說道,“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們。不過有一點可以透露:時機即將成熟,請好好享受接下來的半年時間。因爲,那是這個世界最後穩定的時間了。”
“你是什麼意思——”易水寒眉頭一皺,本能地想要追問,可小丑顯然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他轉過身,一道魔法陣憑空展開,竟是想要直接離開。
“給我等一下——唔!”
情急之下易水寒猛衝幾步,打算攔住小丑,而帝波和狄斯也急忙上前,生怕易水寒的舉動引起對方更大的反應。
不過很快,他們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必要這麼做,因爲下一刻,三人全部被無形的力場束縛在了原地,甚至連一絲力量都無法調動!
“我勸你們還是識相一點的好,我的耐心可沒小丑他那麼多。”流箬隨意地換了個姿勢,“友情提示,我擁有控制物質與能量的能力。不需要過多解釋吧,就是字面意思,領域內所有物質與能量皆被我死死地控制,領域內其他存在無法控制領域內的物質與能量,且精神波動無法傳輸到領域外。”
就像鐵令一般,無從違抗的法則。
“夠了,這就離開吧。”小丑平靜的語氣再度傳來,雖然沒有任何生氣的意思,但流箬僵硬了一下,隨後便收斂了那種不羈的態度,解開了三人的束縛。
可是,在他們再度準備離開的時候,又有異變發生了——
“等一等。”這次說話的是帝波,不過不知道爲什麼,他沒有一點對待敵人的警惕,反而充滿了遲疑,彷彿近鄉情更怯的樣子,小聲說了出來:“你是不是……”
“嗯?”
小丑沒有說話,倒是流箬和者風回過頭去,饒有興味地看著帝波。
“……不,算了,沒什麼……”沉默了半晌,帝波這才放棄似地吐出一口氣,搖了搖頭。
小暗看得很清楚,帝波那雙淡紫色的眼睛裡,分明透露出一種幾乎就要確認,卻又偏偏不敢確認的猶豫。
【龍淵總部,第一百九十一層】
鑲嵌著無數夜光寶石的巨大穹頂,彷彿夏夜的星空般向下投射著柔和的光芒。
在龍淵第一百九十層以下,其實並非如同人們想象的那樣,還有十層,而是隻有一層——將十層的空間打通變成的一層。
離地面不遠的地方,浮動著濃厚而溫暖的白色霧氣,彷彿有生命般地四周流動著。一位身材勻稱的銀髮男子正靜坐在巨大華麗的水池中,散落著無數櫻花花瓣的清澈泉水貼著他精悍的肌肉,散發著陣陣熱氣與芬芳。
過了一會,他沉默地起身離開水池,而水池也隨之沉入地下。接著,男子的身體在一陣光芒中化作了藍色的巨龍。
那是一條體型龐大,健壯精悍的藍色巨龍,從那覆蓋著冰霜的外觀和散發出的寒氣上來分析年齡絕對不算小,但也沒有絲毫的衰老感。相反,總是能感覺到一種獨屬於龍族的威壓感。
他的體表被深藍色的順滑龍鱗所覆蓋,其中有一部分已經角質化爲深邃的藍色結晶片,故此無論是從外表還是手感上都感覺不出絲毫的鱗甲感。背脊處有由數塊向後伸展的藍色冰晶組成的架構框架,冰晶的兩側生長著半結晶化的龍族雙翼。
脖頸,腹部與尾部表面都有著冰霜結晶凝結而成的晶狀護甲,四肢關節和下顎部分也有同樣呈尖刺型突出的霜晶,是與他身體同爲部分組成的高濃度水之魔法靈子,同時也是其作爲龍族的最大特色。
頭頂上長有向後延伸的雙重骨角,不過其中左邊的部分已經摺斷。同樣受創的骨質部位還有四肢頂端的銳爪,不過也都已經被結晶之爪所取代。深黑的眼瞳則顯得銳利細長。
他的身上有多側疑爲戰鬥時留下的傷痕,雖說都已經癒合,不過依稀能看出之前的慘烈程度。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克勞恩還記得幾十年前,自己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自己的身體確實是上面描述的那樣,可是現在……
觸及那由心臟處延伸開來彷彿深入血肉之中的黑色絲線,克勞恩不禁長嘆一口氣。記得剛剛發現的時候,那些黑色絲線只是在心臟周圍。而現在,它們如同一個無法逃脫的詛咒,已經延伸到了幾乎整個身體的正面。
克勞恩知道,那是亡靈的罪業,早在六十年前就銘刻在了他的靈魂上的詛咒。這些年來,除了飲用小寒他調製的藥劑,自己就是依靠這些神奇的櫻花,才阻止它們擴散到整個身體的。
若不是變成人形的時候黑色絲線不會出現,恐怕自己早就被小寒他嚴加看管了吧……
那孩子真的太累了,自己……不能因爲自己的事去拖累他啊。
【數日後,龍淵總部,帝波的房間】
很累……
好像真的很累……
帝波好似又在爬山,在層層的迷霧中,他一邊爬著,一邊累得氣喘吁吁,這夢帝波之前做過,所以帝波想,自己只要爬下去,就一定會看見老師的。
不知道爬了多久,在眼前只能隱約的看清楚一節臺階的情況下,帝波覺得自己口乾舌燥,腿肚子都有些轉筋。他站著爬不動了,就用手撐著眼前的臺階抓著爬,好似一條沒有盡頭的路,帝波看不到希望,亦不知道終點在哪……
就好像帝波現在所走的路,只能隱約看見前路,但卻不知道該不該走下去,帝波累了,真的很累,所以,當他一屁股坐下去的時候,帝波只有一個想法,他不爬了,不管怎麼樣,他都不爬了,是好是壞自己都不爬了。
“帝波,繼續啊。”
忽然,耳邊隱約的傳來了老師的聲音,帝波周圍除了厚重的白霧什麼都看不見,帝波一張口,才知道自己又哭了,眼淚又鹹又澀的流進嘴裡,“我不爬了,我已經……走不動了……”
“繼續啊,不走,怎麼知道自己走不動了呢?”
帝波搖搖頭:“爲什麼只有這一條路,還這麼不好走,老師,我累了,既然是做夢,爲什麼不讓我做點好夢……我感覺好久都沒有見到你了。”
這裡的世界好似一直都這樣,陰著天,白霧重重,伊亞萊斯在的時候,帝波頭頂的世界晴朗了那麼一陣子,所有的陰天雪雨,他都給帝波扛了。而伊亞萊斯走了以後,帝波的世界隨之昏暗,直到記憶甦醒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多了很多同伴。
其實帝波以爲自己再也看不見這樣的天,但是晴好的天總是短暫,他不能回頭,也看不見前路。
“夢由心生啊……”伊亞萊斯長嘆了一口氣,“你走下去,都會過去的。”
帝波搖搖頭:“我要怎麼走,老師,我的人生何時才能不被任何人所主宰啊?”
“帝波啊,你起身往高處看去。”
少年吸了吸鼻子,起身轉過臉,迷霧漸漸的散去,臺階拼起的山路遠遠地指向了一個頂峰。
“當你站上去,你就不會覺得累了。”
老師的聲音仍舊在耳旁響起:“凡人受七情所苦,六慾之累,豈能由得自己?你只要記住,天地輪迴,萬事無所謂對錯,欠你的,終要還你,你欠的,也終要還去,老師懂得這些太晚了,只想你少受心魔所困,你改變不了的事情,自是有他的定數。”
帝波遠遠地看著那個縹緲的峰頂:“老師,是不是作爲人的生命是最痛苦的,總是要痛苦地做出一些選擇……好像是對的,又好像是錯的,那到底什麼是對的,什麼又是錯的?”
“哎……無所謂對錯,皆是定數。”老師又嘆了一口氣,“你還沒到時候,回去吧……”
身上殘留的痛感瞬時傳了出來,帝波眼皮動了兩下,卻不想醒來。或許老師是超脫了,但自己仍舊是肉體凡胎,自己參透不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