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還是大城安全,自從黃醫(yī)他們換路只停大城不停野村后,就再沒碰到抬著缺手斷腿血葫蘆一樣的人來找黃醫(yī)救命了。|
黃醫(yī)不由得捏了把汗慶幸道:“幸虧啊,不然治不好被人殺了就冤枉了。”
小童道:“一點都不冤!什么病都敢治,沒治死是你跑得快!”
黃醫(yī)也沒辦法,委屈道:“那人都抬來了,我能說不治嗎?說一聲不治,當時就讓人給砍了,我只能治啊。”但治完好不好,這也要看命啊,“治好了是他命硬,治不好是他命短,跟我有什么關系?”
香奴目瞪口呆,他一直以為黃醫(yī)是神醫(yī)!這怎么聽怎么像庸醫(yī)!
黃醫(yī)一說就容易說多,對著蟠兒說了番實話,“其實當年啊,我被蔣公給綁過去時,都以為自己活不成了。”被人推屋里一看,床上躺著個肚子上戳個洞的大漢,喘氣就往外噴血沫子,“也是蔣公子命硬啊,竟然能挺過來。”黃醫(yī)到現(xiàn)在都很茫然,他到底是怎么把蔣彪給治好的?
所以一等蔣彪能喝湯不往外噴血,他就火速溜了,十年都不敢往樂城跑,生怕被蔣家再給逮住。
蟠兒聽了只是低頭笑,香奴忍不住問:“那您……到底是怎么給他治的?”
黃醫(yī)光棍道:“他當時肚子上開個洞,總冒血啊,我說這樣不行,我就拿針把他肚子上那個洞給縫起來了。”其實后來看到血集中一個包快要生痰化膿他還偷偷把線拆過幾回,等放了膿血再縫上,這么折騰,蔣彪都不死,真是命不該絕。
香奴嚇得滿頭滿臉都是冷汗,晚上抓住蟠兒小聲說:“我看他治你的時候明明很有信心,我就以為他一定能把你治好……”搞半天蟠兒也差一點就被他治死了?
蟠兒看香奴嚇得發(fā)抖,把他的頭抱在懷里免得他聲音太大驚醒黃醫(yī)和小童,笑著勸他道:“你怕什么,我現(xiàn)在活著就行。再說我看黃醫(yī)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他最喜歡嚇唬人,說話沒把門的,你心里清楚就行了。”
香奴一想也是,黃醫(yī)的醫(yī)術他都是看在眼里的,應該不會像他說的那么亂來。他安下心來就睡著了。
第二天,黃醫(yī)悄悄拉著蟠兒說:“我說的可都是真的。”
蟠兒點頭,“我信。”他也小聲說,“您忘了?當時我也在蔣公子床前陪著,您給他拆線吸膿血,我都在旁邊呢。我還吸過好幾回呢。”黃醫(yī)偷偷給蔣彪拆線都是在半夜,蟠兒當時可是幫了不少忙,他當時沒把這事告訴任何一個人,連叢伯問他,他都說是蔣彪夜里傷口發(fā)痛發(fā)癢,黃醫(yī)辛苦救治,沒把黃醫(yī)喃喃不停的“怎么辦?”“完蛋了!”“死定了。”這種話學給別人聽。
黃醫(yī)當時就覺得這小童聰明又機靈,出來后才想著也收個這么聰明的孩子當養(yǎng)子,好歹騙人時也有個人幫腔啊。
但到了大城,生活就重新變得艱難起來。
黃醫(yī)名聲在外,卻絲毫不敢動用。按他的話說,治死個牛馬還容易被主家追砍著,治死個達官顯貴,那死都不能死痛快嘍。也就普通百姓隨便他治,一看不好治,跑就行了。所以黃醫(yī)一行四人是以“乞丐”的身份混進城里來的。
不過他們說的是來投親。城門口守門的人心還挺好,沒收他們錢就揮手放行了,回頭就跟身邊的感嘆:“又是來投親的,唉。”
身邊的人也嘆:“還不知親戚收不收呢,萬一大門一關說不認識,他們也沒辦法。”
黃醫(yī)投親投慣了,在城里溜達一圈后,就找個茶攤靠墻席地一座,抱著小童開始發(fā)愁。小童也是做慣了的,抹著黃醫(yī)的臉說:“爺爺,你別難過,叔爺爺可能是不在家。”
旁邊都是閑漢,看這老的老,小的小,旁邊還有兩個說不出是什么的人,就買了一碗茶過來搭話,把茶給小童喝,小童垂涎的咽了口口水,還是先把碗給黃醫(yī),“爺爺先喝。”
“乖,真孝順。”閑漢摸摸小童的腦袋,問他:“這兩人也是你家里的?”
小童“膽怯”的摟住黃醫(yī)的脖子,說:“是爹爹和哥哥。”
香奴和蟠兒雖然頭發(fā)焦枯,身上的顏色也不大對,看著像有病的,但長得還是不錯的,尤其是一雙眼睛,一抬頭,黑白分明,湛然有神。黃醫(yī)再有辦法,也束手無策,只好教這兩個一到人多的地方就別抬頭,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裝傻子最好了。
兩人也裝習慣了,一進城就成了傻子。
黃醫(yī)濁淚滿腮,把小童放下,把碗給他,推了他一把:“去給你爹爹和哥哥喝兩口。”
小童天真無邪的去“哄”他爹和他哥喝水,黃醫(yī)對著閑漢痛說家史。
其實也沒什么,就是他生了個傻兒子,給傻兒子娶了個傻媳婦,傻媳婦給他生了三個孫子,前兩個都是傻的,就最后一個小的不傻。然后傻兒子和傻媳婦被人抓丁了,黃醫(yī)帶著三個孫子連夜逃出來,輾轉多地,到樊城來投親。
至于為什么其中一個孫子變成了爹,“剛逃出來時,我騙他們爹爹娘娘在后頭就跟上來了,我這小孫子就趴在我背上對著后面喊爹爹,喊久了,那兩個大的就有一個自認是爹了,小孫子一喊,就有一個上來指著自己說爹在這。”
小童在背地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端著碗對香奴和蟠兒:“爹,來喝。”
香奴脾氣軟弱,看小童生氣就不敢認這聲,蟠兒笑盈盈的接過碗,把小童抱到懷里,喂他喝水,小童喝了兩口,甜甜的對蟠兒喊起了爹。
閑漢問黃醫(yī)會點什么手藝?黃醫(yī)說哪會什么手藝?就會種地。小童就搶話:“爺爺還會變小牛!”
閑漢聽懂了,忙問黃醫(yī)可是會給畜生接生?黃醫(yī)忙道,“鄉(xiāng)下把式,不算什么,我們那里養(yǎng)頭牛不容易,我也就接過兩回。”他沮喪道,“你們城里不養(yǎng)牛種地,我這本事也沒什么用……”
閑漢笑道:“怎么會呢?老翁是不知道,城里不興養(yǎng)牛種地,養(yǎng)牛都是拉車的。老翁若是信得過某,某就替你打聽打聽,看有沒有人家的牛要生小牛的。”
黃醫(yī)忙道:“若是公母不配,也可以,這個我也行!”
閑漢大喜,“老翁還有這門手藝,何愁吃不上飯?”
等黃醫(yī)幫兩頭牛一匹馬兩條狗配過以后,儼然成了“神醫(yī)”,都說經(jīng)他這么一調理,十四歲的馬都能配上!
雖然幾人還是住在墻根底下,但已經(jīng)能每餐買些飯吃了。
黃醫(yī)道,“該租個房子了,不然真客人該不來了。”
這什么意思?香奴不解,蟠兒卻懂了,更加佩服黃醫(yī),這么長時間了,他就沒見過黃醫(yī)有不會的,到一個新地方,就改頭換面。怪不得蔣家找了他那么多年都沒找著。
等黃醫(yī)租了新房,很快就有人慕名而來,當然不是給牛馬配種,而是給男人治臍下三寸。有雄風不振的,有人老心不老的,聽說這里有個治畜生很厲害的醫(yī)生,都來了。
黃醫(yī)被這種人求醫(yī),一般有三種面孔。
第一種:
黃醫(yī)一臉驚訝:“這怎么能行呢?不行不行。”再三推辭后,再卻之不過賣給他一點點,再三叮囑:“這可不能多吃!”
等收了錢回來,小童鄙視道:“我混了二斤面進去,他就是當飯吃都不會有事。”
黃醫(yī)挑眉,“說是要這么說的,你見哪個病人乖乖聽醫(yī)生的話了?”
第二種:
黃醫(yī)一臉深沉:“家上祖?zhèn)鞯乃帲亲孀谡f這藥害人,萬萬不可流傳出去!”再三拒絕后,氣憤惱怒的扔出去,“去吧!日后休要再登我的門!”
送走客人,小童說:“這人要是跟那人換著吃藥不該露餡了嗎?”
黃醫(yī)教他,“這回添的是黑豆粉麻籽粉,吃不出來的,他要是真嘗過這個味,我才要佩服他!”
第三種臉:
黃醫(yī)和顏悅色的說:“不要心急,你這不算嚴重,不過是心里過不去罷了。我給你調一味藥,吃一吃就好了。”
送走這個病人,小童興奮的說:“這個是真的?!”不是那種沒事拿藥當大補丸吃的傻子了,是個真有病的!
黃醫(yī)擼袖子說:“看我給他調一味好藥!保管吃下去一柱擎天!”
他轉頭去拿藥,再回來就見蟠兒站在一旁,他愣道:“你想學這個藥?”
蟠兒有些不好意思的輕輕點頭。
“學就學吧。”黃醫(yī)也不藏私,拿了各種藥給他講,教他怎么調配。小童進來聽了一回掉頭就跑,蟠兒不解,黃醫(yī)笑道:“以前想教他,結果他不愛學,后來就怕了。”
小童站在門外說:“那會兒學不會連飯都不讓吃覺都不讓睡,傻子才學!”
黃醫(yī)等小童跑了才嘆,“這傻孩子,到時我沒了,他什么都不會可怎么辦?”
蟠兒輕聲道:“若您信得過我,我絕不會讓他沒飯吃。”
黃醫(yī)看了他一眼,笑著說,“我怎么會信不過你?”要不是覺得這個孩子是個難得的好人,他也不會為他花這么多功夫。
很快藥調好了,他拿給蟠兒看,“怎么樣?”
這藥黃不黃灰不灰,散發(fā)著一股惡心的苦味來。
蟠兒捧著藥看看,拿去在面缸里滾得雪白再捧出來,頓時顯得氣勢不凡。
小童進來一看就贊:“這才像話嘛!”
黃醫(yī)嘆氣:“這什么歪門斜道?吃藥還要管這藥長得好不好看?”
等過兩日,那人再來,見了這一匣子雪白雪白的丸藥,如獲至寶,留下重金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黃醫(yī)連一句話都不必多說,那人已經(jīng)把他想像成不世出的神醫(yī)了,眼中淚光閃閃,幾乎要把他當成再世父母。
黃醫(yī)哭笑不得。
過了幾日,黃醫(yī)突然見蟠兒也制出了一匣藥,跟那個是一樣的配方,但比他那個要小三分之一,滾得溜溜圓,也一樣是雪白雪白的,上面竟然還灑了金粉,仔細一聞,還有花香。他還特意弄了個漂亮的雕金鑲銅的木匣子裝著,里面還襯上了絲絹輕羅。而且,一個五寸見方的匣子,就放了三粒。
黃醫(yī)大驚:“你這是要去騙誰啊?!”
蟠兒笑道,“既到樊城,總要去見一見舊主。探望一二。”他現(xiàn)在對樂城對公主一無所知,聽說蔣彪剛從樂城回來,拿這個藥當敲門磚,探一探消息。
黃醫(yī)目瞪口呆,半天才嘆:“……你膽大包天啊。”
他到此時才相信,蟠兒是真不拿自己當蔣家人看了——瞧這樣子,就是沖著舊主去騙的,換句話說,不是蔣彪,他還騙不成呢,就是這么知根知底,才能想出這種騙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