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娃娃在一出生就被魏王請封了太子,據說已向梁帝遞了國書,不過,國書有沒有發回來就不知道了。
——但這并不妨礙這個小娃娃的太子身份的認定。
從姜元繼位的時候,姜姬就發現梁帝對下面這些諸侯國的掌控正在一步步的衰減。
這個呀呀叫著小娃娃確實是魏太子,哪怕魏王后又生個兒子,可他是長子,就算魏王又改主意想立他弟弟當太子繼位,他都有理由遍發國書到各國去討個說法——順便借點兵回來打爭位之戰都沒問題。
長子是無可爭議的繼承人。
這個孩子被曹非養得很好,胖胖的,哪怕被人放在地上,放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都不害怕也不哭鬧,張著手啊啊的叫,然后左轉右轉的找人,當他看到曹非后,就艱難的從包得太緊的襁褓中掙脫,然后向曹非爬過去。
嘴里喊:“爹!”
姜姬:“……”
曹非:“……”
看曹非一臉驚悚之色,她故意驚怒交加的問:“先生是戲弄我嗎?!”
“不不不!”曹非手忙腳亂的先把爬得快得不像話的小娃娃給抱起來,然后著急慌忙又語無論次的解釋:“此子確實是魏太子!只是,小人帶他數十日,親手衣食,不假他人,在車中也曾嘗試逗他說話,才……才……”
可面前的公主已經滿臉不信之色。
曹非是真恨自己前兩天嘴賤!為什么要教這孩子喊爹!這孩子還就真學會了!
姜姬逗完了人就把曹非給趕出去了。然后讓人請蟠兒和衛始過來,曹非帶著個魏太子回來的事,他們也最好早點知道。
得知這個消息后,蟠兒和衛始的反應完全不同。
姜姬覺得很有趣。
蟠兒是雙眼一亮,道:“公主既然將他趕走,我就先讓人跟上他吧,看看他現在要去哪里,是不是要回燕國。”
衛始嚇得摔下了坐榻,臉都是白的,人也像傻了。
等蟠兒出去喊人跟蹤曹非后,他才回過神來,急道:“要不要……先讓人去魏國打聽一下那里的情形?”
她贊同的點頭,“還是阿始想得周到,速速打聽清楚。”
一國太子,相當于按住了一國的命脈。
依她看,從衛始的反應里,應該是想把這個魏太子給還回去的。就算收留他,估計也會給這個孩子應得的身份地位。
他和曹非一定談得來。
她打定主意,等下回曹非上門時就讓衛始來見他。
如果是她或蟠兒,早晚會被曹非發現他們兩人對魏太子沒有絲毫尊敬之意。
那就不好了。
等這兩人回來,她就把此事當著蟠兒的面鄭重托附給衛始。
衛始也端正肅穆的回答她:“必不負公主所托!”
蟠兒等衛始走后,才坐近公主,小聲道:“公主,魏國將大亂。”
“嗯。”這是一定的。
不管是丟了一個魏太子,還是宮中出了什么事才致使魏太子流落到外,魏王勢必想要遮掩此事。
蟠兒說:“現在魯魏邊界已經有商人在宣揚此事了。”不過,宣揚的只是魏太后與魏王后爭斗,太后使王后受傷而已。
宮中兩個女人的爭斗對魏人來說不過是閑暇時的一點口水消遣,但如果牽扯上魏太子,那……
“只怕,鄉野之人都會涌到魏都去找魏王問個究竟。”姜姬笑道。
蟠兒道:“只是現在還不知道魏王那里情形如何。”他們不能在不知道魏王那邊的發展之前就把魏太子早已流落在外這種事說出去。
那就成此地無銀了。
“魏王那邊先打聽著。”她靈機一動,“如果王都那里不好打聽,豫城那里說不定會方便一些。”
蟠兒點頭:“那我這就讓商人過去。”姜姬道:“繼續把魏太后與魏王后相爭的事往外傳,一定要傳到晉國去。”
然后,從晉國那里傳出魏太子失蹤的事就順理成章了。
兩人議定,蟠兒就出去了。
一個小童跑進來說:“公主,大將軍回來了!”
“阿武?”她站起來,走到門前,剛好看到姜武大步進來,“怎么這就回來了?”她問,看他滿身灰塵,應該是剛進城。
姜武看看身上的土,不上臺階,道:“銅城那邊情形不對,我就先帶著人回來了,還有衛開他們。”
他和衛開最近還在做戲,在魏魯之間你追我打,順便把銅城附近有幾處崗哨,銅城有多少駐軍,平時怎么訓練,幾時訓練都給摸清了,連他們的軍糧從哪條路送過來都查出來了。
再不回來,他都想把魏國的糧草給截了。
他之所以趕著回來,就是發現銅城本來該是在年前再送一次糧草的,可現在已經送了。
這可不正常,等于提前了三個月。
他帶的兵雖然樂城從來沒提過糧草的事,就是讓他自己養兵。但他不是一點不知道的。
自從他在浦合駐扎下來之后,附近的小城就自動自發的給他送糧草。這些小城當然不是因為有樂城的命令才給他送錢送物,而是怕他沒吃沒喝了帶著兵去搶他們,所以索性自己先送過來,免得挨打,反正挨了打還是要給。
小城們也跟他約定,通常是一年送兩回。
但給他送錢送物,這畢竟是在自己身上挖肉,這些小城的縣令肯定不是心甘情愿的,偶爾就會有拖欠,以次充好也是常事。
姜武也習慣了,逢到這時就讓人去那幾個城外晃一晃,那邊下回就不會這么這干了。
算是相處融洽。
但給大軍的糧草不可能是隨取隨有的東西。首先,要從城中各家收錢,其次,要找相熟的商人以最便宜的價格買到最多的、質量差不多的糧草,各家再準備一點自己的心意,再由各家分別雇人,集合到一起,商量一個大吉大利的日子,把這些“貢品”送到浦合。
所以,姜武一看到銅城附近的駐軍提前發錢發糧了,就知道肯定有問題。
他這才快馬加鞭的回來告訴姜姬,她和銅城離得這么近,那邊有情況發生說不定就會影響到她。
“我知道了。”她溫柔的笑著說,像是沒怎么放在心上,“你先去洗個澡,然后來吃飯,我有事告訴你。”
她笑得這么開心,看來是好事。
他的心情也跟著變好了,輕飄飄的,像抖去塵埃,變得輕松了。
“好。”他答應著說,“我去洗澡。”
姜姬含笑目送他走到后面去,心里想著他什么時候才會發現呢?
一、二、三……
她剛數到五十一,姜武就從后面跑過來了,他赤著腳,赤著上身,看來是已經脫了衣服準備洗澡。
然后就在灶間看到了也在洗澡的姜禮他們嗎?
她笑了。
姜武跑過來就看到姜姬趴在窗戶上,伸頭正往這邊張望,她的臉上難得露出了孩子氣的表情,好奇、頑皮、喜悅。
他看到她在看到他的時候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來。
他眼眶一熱,大步沖進殿來。
“好啊!你不告訴我!你給我過來!”
殿外的小童聽到殿中的公主發出一聲尖叫,然后就是大笑聲和奔跑聲,大將軍的大腳板在地板上發出啪啪的聲音,他在追著公主……啊,追上了!他聽到公主尖叫了。
“啊!”姜姬被從背后抱了起來,“我錯了!我錯了!哈哈哈哈!”
“知道錯了?還捉弄我不了?”姜武還沒洗澡,身上臟得很,頭發上、臉上、手上、手臂上全是土,他故意抱住她,在她臉上抹上一道道灰印。
“不敢了不敢了!啊!什么味!”她被他故意捂到鼻子前的手臭的快暈過去了,頭立刻扭到一旁。
“馬味。”他繼續把手按在她鼻子上,“聞聞,你跟馬住半個月,你也這個味,我吃餅都是這個味。”
“惡心死了!不許碰我!走開走開!啊!”她實在不是他的對手,被他按在膝蓋上,他一只手就制住她了,任她怎么掙扎都像蚍蜉撼樹。
他抱住她說:“都回來了。”這樣你就不會再傷心了吧?
“嗯。”都回來了。
晚上,滄海樓開了一個宴會。
姜禮、姜溫、姜儉、姜良、姜勇重新拜見公主。
姜姬也鄭重的把他們介紹給衛始他們。
衛始等人是知道這幾個少年的,在這里看到他們,也不免唏噓。
“敬諸位。”衛始一仰而盡,“你們這么多年,仍不改忠心,我等佩服!”
姜禮以前是大哥,現在還是以他為首,還了一杯,道:“我們兄弟還年輕,見識淺薄,以后還要向衛大兄多多請教。”
這個場合,羊崽本不該出來。姜良本來把他留在后面,交給黃老照看的。
但公主卻讓人把他喊來了。
這個孩子流著姜元的血,他的下半張臉很像姜元。
可他偏偏是姜良養大的,姜禮幾人也都把他當成自己的弟弟看。
姜姬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后,心道就把他當成姜禮他們的弟弟吧,何況一個小孩子,遷怒他也太蠢了。
既然是弟弟,這種家宴就不能不讓他來。
姜姬把他放在榻里,兩邊都有屏風,她想看看羊崽會怎么做。
羊崽先是想從另一邊下跑去找姜良,姜姬用眼神示意一個小童擋在他的去路上。
羊崽看看她,拐到另一邊。
姜姬清了清喉嚨,把腿放平。
姜良發現了,正有點擔心,就聽姜勇在旁邊稀奇:“公主竟然在逗羊崽!”
逗?
姜良立刻去看公主的神色,公主果然是一臉興味。
……奇怪,公主好像比以前更、更、更像個小孩了?
兩邊都下不去。羊崽乖了,靠著屏風坐。
姜姬看他半天不動,就示意小童給羊崽拿一點吃的來,別讓他無聊,她去聽衛始和姜禮他們聊的事。
姜禮他們在魏國四年,知道的可比那些商人詳實的多。
她剛一轉頭,跟著就聽到小童的驚呼,再回過頭來,剛好看到羊崽翻過屏風的兩條腿!
這小兔崽子翻過去了!
不走尋常路!
她大笑起來。
在她的笑聲中,羊崽一溜煙的繞過屏風,跑到姜勇身后藏著。
因為他最高大嗎?
因為她笑了,宴上的人就都笑了。
殿中樂聲輕輕應和著這一殿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