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樓位于水道中央,周圍有無數(shù)縱橫的水道,遍植清蓮。
在盛夏之中,猶如人間仙境。
今日,是姜姬最風(fēng)光的一天。
她萬萬沒想到因事把足球賽改在摘星樓辦竟然有這么大的不同。
摘星樓于眾殿之中,昂首而立,頗有君臨天下的氣勢。
她高居第二層樓,身邊是姜旦——他聽說有足球賽就也興沖沖的跑來了,還帶著鄭姬,因為據(jù)說是女人才能看的足球賽嘛。
這是姜姬放出去的噱頭。
外人的理解跟她的理解肯定完全不同。
外人理解的專給女子看的球賽,必定是要合乎種種清規(guī)戒律。
她的這個嘛……
姜姬對姜旦說:“一會兒如果你不想讓春花看,就捂住她的眼睛啊,可不許你喊停。”
姜旦不解,他怎么會有膽子喊停姐姐要辦的球賽?何況這是球賽啊!
“孤絕對不會這么干的!姐姐放心!”
姜智與姜仁知道內(nèi)情,相視而笑。被姜旦看到,不生氣,反倒是好奇:“到底是什么球賽啊?”
一樓里已經(jīng)坐滿了來觀賽的人。當(dāng)然,客人多,只是一樓是不夠坐的,此時就顯得環(huán)繞在摘星樓周圍水道盡頭的小殿是多么貼心的準(zhǔn)備的,它一開始的功用應(yīng)該就是這個。
那些小殿里也都坐滿了人。
不過,彼時的魯王在摘星樓舉辦的是歌舞會,唱歌跳舞的美女們游走在水道上,小殿上的人也都能看到,現(xiàn)在這個足球賽卻是在摘星樓前庭辦的,離的遠(yuǎn)的估計就能看到一群人。
等觀眾都就坐了,球員們上來了。
他們剛一出現(xiàn),一樓和周圍的小殿就傳來驚呼,隨著這群涂了油的壯漢們赤身赤腳走上水道,驚呼變成了驚聲尖叫。
“天啊!!”
“神啊!!”
姜旦的眼睛瞪圓了,鄭姬的嘴巴長得老大老大,看到的第一眼就往旁邊躲,但看姜旦沒注意到她,又悄悄移回來一點,趕緊再看一眼!
姜旦:“他們身上涂了什么?顯得格外雄壯啊!”跟著就發(fā)現(xiàn)鄭姬也在看!鄭姬呀了一聲低頭捂臉,姜旦一怔之下,心里有點不舒服,但又不愿意讓鄭姬掃興,拉著她道:“想看就看,反正是在姐姐這里嘛。”
姐姐果然……
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姜姬,以前無數(shù)的人在他耳邊提過姜姬豪放的一面,但他從來沒放在心上,今天看到這近五十個健壯的裸-男,才真切感受到姐姐有多不一般。
不過在他的心目中,姐姐做的事都是對的,也都是好的。所以姐姐以此作戲,想必魯國還沒人玩過,今天姐姐愿意帶鄭姬一起玩,他又何必阻攔?
不過回去后肯定就不讓鄭姬再這么玩了!
球員們油光發(fā)亮的身體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連小殿的人都能看到了,在烈陽下,他們的肩臂是何等的有力!胸膛是何等的寬廣!若能枕在這樣的手臂和胸膛上,那又是何等的美妙?
而這些人竟然全是公主的后宮嗎?
不少人感嘆:“果然是公主呢!”
“原來公主竟然如此享受!”
“公主今日帶我等也享受一番,雖然只能遠(yuǎn)觀,也不虛此行了!”
“那是涂了油。”姜姬笑道,“就是菜油嘛。這么一涂是不是好看了?”姜旦點頭:“確實好看多了。”他摸摸自己的胸口,“孤也試試……”
殿內(nèi)銅鐘一響,球賽開始。
球員們就先穿上短褲和短裙,免得打起來傷到了要害。
然后就互相廝殺在了一起。
其實就是壯男摔跤團(tuán)賽,球是一只織錦彩球,藤編的,上面纏滿彩色絲絹,極大,要一人合抱才能抱起來,做大一點是增加趣味性。
就見一個壯男好不容易搶到彩球,舉著往前跑,身后一人抱住他把人給撲到了水道里,激起丈高的水花,跟著又有幾人撲通撲通跳下水,撕扯一番后再上來,不管是褲子還是裙子都掉了。
觀眾們“啊呀——”尖叫一陣。
掉了褲子的到一邊去重新系上,再次加入戰(zhàn)斗,然后再次被扯掉,再停戰(zhàn)去系褲子,再次加入戰(zhàn)斗,褲子被扯成碎片了,直接加入戰(zhàn)斗。
每當(dāng)這時,觀眾們的尖叫聲都會格外高昂愉快。
不必姜姬多加引導(dǎo),甚至她做好準(zhǔn)備會有人離席這種事也沒有發(fā)生。所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鄭姬指著其中一人叫道:“那人的好小啊!”
姜旦伸頭過去看,“那是嚇的,嚇得縮回去了。”
鄭姬沒見過實物,驚訝道:“還會縮回去?不是一根棍子嗎?”教導(dǎo)她□□知識的宮婦說的。
姜旦一年到頭都在打球,天熱時打過,下雪時也打過,道:“天冷時都會縮呢,打厲害也會縮,那個地方也會害怕呢。”
鄭姬眼珠子一轉(zhuǎn),伸手就去掏姜旦下襠:“你也會縮嗎?”
姜旦忙去擋她,兩人嘻笑著打鬧起來。
姜姬見狀就離開了。
沒想到這對小夫妻感情還真好,不是假的。
她從后面下去,聽到一樓大殿中也有人在指指點點。
“那人好大器!”
“那個好細(xì)啊……”
眾女臉蛋紅紅,雙眼冒光,比看什么歌舞,聽什么仙樂都有精神。
姜姬悄悄離去,竟然沒有驚動一個人。
她來到一處隱蔽的小亭里,亭下有一溪水經(jīng)過,流水潺潺,叮叮咚咚的好像小曲兒。
不多時,一個女子孤身走過來,仿佛是迷了路,待看到這里有人時,想要走,就被蟠兒請來了。
蟠兒容光不俗,看到他,沒人會猜不到此時亭中孤坐的人是誰。
于是此女來到階下三步遠(yuǎn)就止步,伏身下拜:“民婦范氏,見過公主。”
姜姬自問觀人、查心都有些心得,但見范氏第一眼時,仍不能確定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因為眼前的女人就是個平常普通的婦人。她容貌清秀,姿態(tài)不俗,別有一番味道。或許有些風(fēng)情,但并不像是心志堅定的人。
“起來,上來。”她道。
既然看不出來,只能直接試探了。
范姝進(jìn)了亭子,在右邊坐下來,還沒坐穩(wěn),倚在石欄上的公主就回頭問她:“你恨不恨馬家?”范姝怔了一下,搖頭,“不恨。如果異地而處,當(dāng)日是馬家為魚肉,范家為刀俎,那今日在這里的就是馬姓女了。”
姜姬懂了,這是一個很理智的女人。或許她在一切都還沒變的時候是一個天真的女孩子,但當(dāng)家變襲來,她身負(fù)血海深仇,想要活下去不變成瘋子,就只能把一切都合理化。
那對這樣的人,就不必走感情路線了。
“若給你機(jī)會,報仇呢?”
范姝抬頭,平視姜姬,沒有一絲表情的說:“愿肝腦涂地。”
姜姬笑了一下,說:“將軍在鄭國遇上了一戶范氏,據(jù)說是你們范家的旁支。現(xiàn)在鄭國的日子不好過了,他們想回來。你是嫡支的人,可還記得這些親戚?”
范姝:“記得。”跟著她就背起了祖譜,背的就是這一支。
“你既記得就好。”姜姬道,“我會封你個夫人的爵位,等這一支回來,你要把他們抓在手里。”
范姝:“公主要什么?”姜姬不解,“我要范家啊。”
范姝茫然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公主要范家,但要她把范家獻(xiàn)上去。是她去獻(xiàn)。
公主的下一句話才真的是叫她吃了一驚。
“你會是范氏族長。”第一任女族長,足夠讓所有人都吃一吃驚了。
馬巍早早的就在宮門口的車?yán)锏戎耍麤]有等回范姝,而等到了一個宮人前來報信,請他進(jìn)去。
他茫然的走進(jìn)去后,就見到了摘星公主,在公主身旁的就是范姝。
公主笑道:“你去跟你丈夫說吧。”
范姝過來,復(fù)雜的看著他,說:“我不能跟你回去了。”
馬巍一驚,忙問:“難道是公主要你當(dāng)侍女嗎?”
范姝搖頭,幾年相伴,她不能否認(rèn)馬巍待她已經(jīng)算是傾盡溫柔。
但她不能只做一個擺設(shè)。
做一個馬家想要展示仁義的工具!
公主已經(jīng)把道路指給她看了,只需要她自己走出第一步。
“我要與你和離。”范姝道。
馬巍目瞪口呆。
和離一事,范姝想了很久。但她知道,她想離不行,能不能和離不由她做主。馬巍當(dāng)官的地方,每一天都有女人去找他和離,哪怕男人不愿意,只要女人想離,只要有理由,馬巍就必須允許。
但普通平民女子能做的事,她卻不能做。
她不知道要找誰來替她判離。
今天有公主在,她終于可以做這件事了!
馬巍想不答應(yīng),但他的理智拉住了他,他看向上首的公主,公主似乎很感興趣,她一直看著他和范姝。
如果范姝在此地說出范家被滅門的事……
馬巍抖了一下,他可以把自己賠給范姝,卻不能讓范姝害死整個馬家。
他跪下,拉住范姝的手說:“你我夫妻數(shù)載,只求你看在往日恩愛的份上,不要記恨我家。”說罷,連磕了幾個頭。
范姝搖頭:“我不恨。”
馬巍抬頭:“當(dāng)真不恨?”
范姝搖頭。
他半信半疑,此時卻只能相信。
他道:“那家就留給你,我搬出去。健兒他們一直以你為母,可不可以讓他們?nèi)蘸髞砜纯茨悖俊?
范姝點頭:“當(dāng)然可以。你如果不方便,也可以先把他們留在我家。”
馬巍一喜,此時才相信范姝對他并非全然無情。他對范姝當(dāng)真是掏心挖肝,今日看范姝絕情,還以為一顆真心都白喂了狗,但看到范姝還掂記家中小兒,就知道這幾年在范姝心中也并不是那么……不堪。
他沒有再多做糾纏,不舍的放開她的手,出宮去了。
范姝留了下來,目送著馬巍遠(yuǎn)去。
在她身后的公主說:“時間不太多了,你需要學(xué)的東西有很多。今日起,你就是我身邊的第一位女官了。”
一場足球賽,令樂城人津津樂道了很久。
大家都在說那些健奴是何等的雄壯美麗,倒沒人注意到公主在當(dāng)日的女眷中找了一個女官。
馬巍將妾和孩子都留下,自己先趕回了馬家,告知父親長輩范姝當(dāng)著公主的面與他和離的事。
長輩們聽到這個當(dāng)然都不太高興。
“之前我就說,她一直沒有生孩子,就該叫她早早死掉算了!”
馬巍不快道:“我們夫妻感情很好,她也很疼愛健兒!”
范姝不生,妾生了也是他們的孩子!
另一人道:“早知如此,就不該放她活命!”
抱怨半天,一人安慰大家:“其實也不算什么大事。就算范姝在公主身邊,又能做什么?公主……當(dāng)日想要我等的性命又何必放我等一條生路?說句不客氣的,現(xiàn)在的馬家還有什么值得公主覬覦的呢?”
一番小看自家的話卻得到了滿室稱道,人人都松了一口氣。
沒錯沒錯,馬家……哪怕加上顧家,當(dāng)年樊城的幾家現(xiàn)在除了頭頂?shù)膸灼撸睦镞€有值錢東西呢?
所以,公主根本沒必要對馬家下手嘛。
“如果范姝在公主身邊得了勢怎么辦?”又有一人擔(dān)憂道。
“一個女人,就是得了勢力,難道還能當(dāng)官上殿,質(zhì)問我等不成?”
“即使如此,也不能小看她。”
馬巍的父親對馬巍說:“這算是你的過失,你要補(bǔ)救才行,不能叫家里人擔(dān)驚受怕。”
馬巍懂這話的意思。事后就想辦法向摘星公主身邊的人送禮,求他們多多關(guān)照范姝,同時,希望范姝不要在公主身邊太受寵。
綠玉收了禮,自來找姜姬稟報。
“送了就收下來。”姜姬笑道。
綠玉:“這人好不要臉。害了妻子一家,現(xiàn)在又要攔妻子上進(jìn)。”
姜姬:“不必管他,日后自有別人去治他。”
馬家忐忑了一個月,不見范姝來報仇,就慢慢放了心。
轉(zhuǎn)眼到了九月,姜武回來了。
大將軍班勝回朝,帶回了投誠的十四座城池,全都自愿歸附魯王。
其中一座城的城主,姓范。當(dāng)?shù)钭躁惸耸囚斎恕?
姜旦照著劇本說:“樊城范氏舊人?孤記得姐姐那里有個范淑媛,似乎就是鳳城人氏,不如請來一見?”
底下的范姓七十多口都有些茫然,自然有人替他們解釋。
解釋一,鳳城就是樊城。幾年前樊城有蔣氏余孽做亂,將軍剿除叛逆之后,公主將此城改名為鳳城,從此太平了;
解釋二,淑媛是公主那里的官名。公主起興要設(shè)官,分男官與女官,干什么不知道,名份是很多的。淑媛是九品銜,往上還有昭儀、婕妤什么的。
不過這些人只在公主身邊服侍,沒到殿上來,他們也就當(dāng)看個熱鬧,平時在外面遇上公主那里的官員,也都肯端端正正的見禮——就當(dāng)給公主面子了。
跟著,范家這些人就看到一個頭戴寶冠寶花,身穿赤紅深衣,手捧如意的美婦人緩緩走進(jìn)來。
她背得出范家祖譜,不必范家人自報家門,只需說出一人排行,她就能說得出這人的兄弟姐妹,父母叔伯。
她是范氏嫡脈,公主的淑媛——竟然還是個女官!
這叫這些范家人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們本想帶著一城投降,怎么著也能在魯王殿上混個位子坐坐,現(xiàn)在看來——難不成都是替這女子做的嫁衣?
上首的大王倒是已經(jīng)替他們做了決定。
大王欣喜探問:“果然是范氏?”
范姝:“確系吾家血親。”
大王喜道:“好好好!既如此,就重歸一家吧。”
范姝道:“自當(dāng)遵從王命。”
范家在鄭國的城主是個年約六旬的老人,一生也算經(jīng)過風(fēng)浪。他看范姝梳著婦人發(fā),自持年高,問:“敢問淑媛,可是已經(jīng)嫁人?”嫁了人,那就不算范家門里的人。
當(dāng)然也不能替范家做主。大不了以后供個姑太太嘛。
范姝點頭又搖頭:“之前曾許嫁馬姓一男丁,前日和離。”
這人一愣,覺得雖然不算好消息,但也不壞,做著長輩的樣,問:“不知淑媛可想尋一個什么樣的男子為夫?吾等愿為淑媛奔走。”
他打定主意要是范姝說不想嫁人,他就從家中子侄中尋一個過繼給范姝。
她要想嫁更好,就是想嫁個天神,他也能把人找來!
范姝:“招婿的人自然要儀容雅正,品德高尚為好。”
那人點頭:“嗯……嗯?招婿?”
范姝點頭:“此為魯國風(fēng)俗。”
那人幾乎要以為范姝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了,可隨即反應(yīng)過來,這是在魯王殿上!周圍有大王還有這么多人,總不會是這一殿的人都在睜著眼睛騙他!
可看周圍的人,沒有一人面露驚訝之色,好像范姝說的真的是很正常的風(fēng)俗。
他們離開魯國……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