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讓人拿水和淺盤來,把剩下的種子淺淺的泡上,再搭上一條濕麻布,放在屋里的桌上。
今年冬天以前,她讓人在宮殿里盤好了炕。
以前沒搞是輪不到她做主,現在能做主了,各項生活條件都要跟上。
比如公廁,比如市政防火措施,比如供水系統,比如供暖以及醫療保障。
公廁就是不許人再隨地大小便,現在能在街上當街便溺的只有牛馬。
防火,則是大街小巷的水缸。
供水系統,其實就是把城里的各個水井編號,再把住宅區編號。自己家院子里有的水井就不說了,公共地區的水井只能一個號對一個號,所在住宅區只能打所在區內的水井里的水,不能跨區打水。而且人用水、畜生用水,生活用水和商業用水有了嚴格區分,跨區打水禁止,越線用水要被抓去干活。
聽阿布說現在街面上不拿砍頭嚇唬人了,都拿干活嚇唬。
現在他們都說,當奴隸要當公主的奴隸,管吃管住不管干活,不挨打不會死,生病還有藥喝。
但如果不是公主的奴隸去干活,那就是干到死為止。
供暖系統也就是奴隸屋里的大炕。冬天越來越近,她能讓每個人每天都吃一頓飯,卻不能讓他們每人有一件冬衣。
這個冬天,商城凍死的奴隸只怕會有不少。
她沒辦法,只好先把炕搞出來。沒有棉花做棉衣,卻有煤可以燒。
至于醫療系統,其實她認為更像是臨終關懷。
她告訴商城所有的人,如果生病了,可以到醫院去。
醫院里卻沒有足夠的醫生和藥物,不說黃老能不能當全科醫生,就算現在醫療水平已經達到了,他一個人分成十八個也看不完了。
還有藥材的事。成藥沒那么多,而冬天根本沒有草藥可采。
至于草藥庫存這種東西,她一說出來就引起黃老的嘲笑。
什么是草藥呢?就是草,植物,它在枝頭上新鮮的時候有藥效,摘下來放在倉庫里存個十天半月的,爛了、干了、枯了、癟了,誰敢給人吃?
中草藥的炮制與保存是個長期發展的過程,目前顯然還達不到理想的條件。而且也不是所有的藥都像人參一樣可以久存。
至于成藥,黃老繼續嘲笑。中醫講究的是按病下藥,身體病癥不同,藥的配伍劑量完全不同。
她被嘲笑多了,點頭道:“您說的對,現在也不可能進行大規模的統計研究,對一些常見病癥進行歸納總結,制出成藥,是我想得多了。”
黃老:“……”
老人家被她說跑了。
聽阿布說回去飯都不吃,帶著行李就跑醫院去了,發誓要記下所有病人的病癥,看誰跟誰的一樣,好配藥把人都給治好。
姜姬有點后悔不該跟老人斗心眼,親自跑去想把人再給請“拉”回來——累壞了怎么辦?都這把年紀了!
黃老一見她就夸她聰明!心眼多!
“……”夸?
“別人都沒想到,就你想到了!”黃老一臉慈祥,悄悄往公主身后一看,見她身后烏鴉鴉一大堆人,就怕她來硬的!
“你放心,你看,病人們住那個屋,我住這個屋,平時我們不在一塊。”他拍拍屋里的炕,“我這屋里還有炕,凍不著我。”再把阿布叫來,“平時我每天也去有新病人時過去看看,不然都叫他跑腿,你看,也累不著我。”
算是把她的理由都給堵了。
黃老一一數完,微笑著跟她商量:“等下了雪我就回去,好不好啊?”
還有能什么不好的呢?
她算是被這個老頭打敗了。
不過黃老去了以后,改變是很直觀的。以前她接到醫院的報告就是今天收了多少人,其中斷腿的有幾個,斷胳膊的有幾個,瞎眼的有幾個……最后死了幾個。
不能說衛始派去的人干得不好,挺好的。但黃老去了以后送回來的報告是這樣的:今日入院十七人,斗毆四人,其中一人頭中一斧,進門咽氣。
死者十人,其中七人皆是頭暈入院,住院其間嘔吐、腹泄。死時稱重,皆不足三十斤。
她立刻讓人去問黃老,密切注意最近有沒有這樣的人再來,如果有,隔離,然后問清他們來之前在什么地方住,平時吃喝的食物又是哪里來的。
于是就很快查出有一個商販弄來一些不知放了多久的肉醬,全都臭得像屎了,他還賣了出去——當然,價格很便宜。
因為商城的發展她是完全放手的,天然純粹的自由市場。她其實上就是提供了一個極為適合商業發展的空間,讓它們自由生長。
于是,有了無數路過商城卻在此地無家無業的商人,就有了可以租的房子,可以租的下人,可以租的馬車、空地、倉庫。
于是,有了在此地討生活的流民。
這些人大多是跟隨商隊而來,發現這里比他們原來住的城市好,就離開商隊留了下來。
姜姬剛發現時還有點激動,因為這意味著除了她不停的買奴隸之外,商城的人口也進入了一個良性的循環中。除了讓人類自行繁衍生息之外,外來人口的涌入也會帶給這個城市新的生機。
可這些流民多數都是干一天活,吃一天飯。他們沒有積蓄,沒有住所。
姜姬會限定用水區域,也是考慮到發生疫病的可能,所以先限制了這些人的生活范圍。
給這些人吃的飯,當然不會是太好的。就算他們手中有錢,也舍不得吃貴的東西。
所以他們吃的就是最便宜。
另一件蓬勃發展起來的東西是茶館。
現在的人喝茶比吃飯的多,因為一碗水比一頓飯便宜多了,要談生意,去飯店不如去茶館,一樣可以談。
而茶館賣很多東西,包打聽、腳夫、馬車,飯。
飯有貴的有便宜的,最便宜的那一種,當然是用最便宜的材料做的。
如果說店里存心想讓吃死人,這是不可能的。
但他們也是沒想到,人竟然就這么死了,還被裁定是他們賣的飯有問題。
于是,茶館的老板就被抓了。
一群如狼似虎的城衛沖進店里,把店里的東西全都“征繳”了。
老板也是個商人,他算是眼光比較超前的。提前發現了商城的商機,所以開了茶館——還是連鎖式。
姜姬聽說他在每個市場附近都開了一家。
——她就歡樂的讓人把這四家店都抄了。
老板被抓有點蒙。
因為商城開到現在也有半年了,沒抓過一個商人,他一直以為商城是不會抓他們的。
他被抓了以后,也沒有被投入什么大牢,而是就栓在他自己的店前的栓馬樁上,展示示眾。
然后就從周圍人的“耳語”中聽說他在別的地方的另外三家店也先后被抄了,東西都被搬走了。
畢竟他也是有商業對手的,聽說他倒霉,就都特意來看看。
但也有好心人提醒他:“商城可以用金贖罪!快跟大人們說你愿意贖罪!”
老板怕掉腦袋,連忙對看守他的城衛喊:“我愿以金贖罪!!”
城衛很客氣,立刻就把他解了,領到了金碧館。
其他商人都在公主府前等著此人出來,畢竟是頭一個被抓的商人,大家也想看看他的下場如何。
很快,老板就失魂落魄的出來了。
身后沒有看守!
沒人押著他!
商人們沸騰了!一擁而上!
“說說!說說!你是怎么贖的罪?”
“你是因為什么被抓了?”一個剛才沒來的人問。
“他家的東西吃死了人!”一人連忙科普。
“哦!原來是這樣!”那人恍然大悟,道:“商城法律上不是說了嗎?人死為大罪,只要有人死了,哪怕是公主的奴隸死了,都要問看奴隸的官兒的罪。你這吃死了人,活該!”
老板一開始還有些不忿,此時一聽,也覺得有道理,唉聲嘆氣,“算我倒霉。”
“怎么贖的罪?”一人急著問,“你快說說!”
老板:“因為我的店里吃死了人,所以店全沒收了。然后死的人,一條人命一百金。”就是一百個錢。
現在奴隸十個一百錢,這就相當于死一個奴隸,要掏十個奴隸的錢。
眾人一聽,齊聲驚嘆。
“以后這人還**了呢!”他們平時出去運貨,哪回不死幾個?以前可從來沒人管。
“在外面死沒事,別在商城里面死。公主心善,見不得人死。”
老板見沒人理他了,放大聲音:“還有我犯了危害公共安全罪!一千金!”
其他人忙問,什么是公共安全罪?
老板剛才聽姜司官身邊的侍從給他宣講,記得很清楚,雖然不太懂,“司官說因為店里賣的飯是壞的,所以我應該知道它吃進去對人不好,而且不知道來買飯的人有幾個人,也不知道他們吃了會怎么樣,有可能買走的人是你,是你,是你。”他一連指了幾個人,頓時那些被他指的人都不舒服了,好像自己真吃了那壞掉的飯一樣。
“所以,因為害的人是大多數人,不是我想害誰才賣給誰,就算我是危險公共安全。”
——姜司官還說只要他宣講出去,就再退給他一百金。
所以老板很誠實的在這里“宣講”。就算這里沒人堵他,他回到店里收拾行李時,也要當街大哭一場,好“宣揚法律”。
最后,老板被人揪著追打,還是在旁邊看著的城衛救了他,護送他回去收拾行李,再送他出城。
姜姬本以為有一個商人受了罰,其他商人又親眼看到城衛抄家,應該會有一陣商人退出商城的風潮。
但意外的是,首先,開茶館的人更多了。
因為其他茶館的生意都變好了,似乎因為這次的事,市面上有人說哪怕茶館做飯不新鮮都要罰一千金。
所以,反而給其他還活著的茶館打了廣告。
其次,更多的商人被“舉報不法”。
當然,都是競爭對手干的。
多數都是“聽說某某殺-人了!”這種。姜姬發覺之后,告訴蟠兒這種舉報要鼓勵,因為抄家是一個可持續發展的創收途徑,但不能讓他們都盯著殺-人案舉報,這樣保不齊就會有人為了陷害別人而故意殺-人。
欺-詐罪可以放出來了。
相較殺-人而言,欺-詐很不好界定甲乙兩邊的對錯。
幸好,姜姬也不是真要追求真理正義,而是要插手商城的商業活動。
所以她的做法就是:誰給的錢多,她就給誰撐腰。
蟠兒就找了兩個人作戲。
甲商與乙商談生意,長吁短嘆怕生意失敗收不回本錢。某日,他帶重金前往金碧館——大家都看到了。
等他出來,手中抱的寶箱沒有了——大家還是都看到了。
然后,生意果然失敗了。甲商就說當時不是投資而是借給乙的錢,現在要乙還錢。
乙不肯還,甲就跑金碧館把乙告了。
城衛把乙抓了,把他的倉庫抄了,里面的東西除了給甲的就都沒收了。
乙不服,告到衛始那里。
衛始把蟠兒叫來,說要審他——太守與姜司官不合是“眾所周知”,聽說公主極為喜歡姜司官(的臉),而太守嫉妒的很!
乙認為太守必不會偏向姜司官,而且姜司官是收了錢的!
衛始問:“你收錢了嗎?”
蟠兒答:“收了,不過我收的是保證金啊。”
衛始對乙商說這我就沒辦法了,你認倒霉吧。
乙商說真有保證金?保什么的?
衛始說真有,保你的生意成功的,不成功也能把本金要回來——不過,這東西是誰交錢保誰。
乙商出來,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給大家說了一遍,然后興沖沖的決定坑一個他的對頭!只要把對頭引到商城來,再如法炮制一遍,那對頭不就完蛋了嗎?不完蛋也叫他吃一個大虧!
乙商馬不停蹄的走了,保證金已經傳遍商城。
“效果不錯。”她笑道。
聽說最近金碧館已經快被人踏平了,都是來交保證金的。
倒沒人覺得這樣不合理。
當官哪有不收錢的?
雖然公主喜歡商人,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公主手下的人想斂財,巧立各種名目收錢,公主又不知道,也無可奈何。
——不過這種事,他們熟啊!
只要姜司官和太守他們肯收錢,以后方便之門大開,對他們的生意那是大大的有好處!
立刻就有人抱著錢去找莫言了:他是管城門衛的,想借他手中的兵去一逞威風。
——這人是浦合來的。
平時用姜大將軍的人威風慣了,之前以為商城沒這個風俗,現在才想試探一二。
莫言義正辭嚴的拒絕了!
姜姬扶額,讓屠豚出去晃了一圈。
沒人敢找他。
太兇,不像好人。
這門生意不能浪費了啊!
姜姬看向姜義,他已經是蟠兒手下的人了。不知什么時候有人傳,金碧館的人其實都是她的男-寵。蟠兒,龍涎,姜義,三人長的都很俊美,大概是流言的來源。
這樣一來,就不好讓姜義再沾染兵馬這一塊了。
她嘆了口氣,人手還是不夠啊。
“要到了。”姜勇騎著馬走在最前,他身后是十五輛車,共有二十頭牛馬拉車,這算這樣,他們從魏過來也花了近半個月的時間。
離開魏國時的忐忑不安,在經過魏魯邊境時,聽說有一伙巨盜在此處經過,至于之前在這里流竄的流民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從棲息地上留下的人和馬的腳印看,竟然是一伙數千人的大盜。
其他人可能會害怕,姜勇他們卻高興起來。
在魯國,又有哪一伙盜賊比姜大兄的人更厲害呢?
姜勇騎著馬在商隊中來回喊話,他們出發時,在路上遇上了很多其他的商隊,大家自然而然的聚成大商隊,結伴而行。姜家兄弟因勇武年輕,兄弟多又齊心,姜溫又很有手段,在隊伍中具話語權。
聽到外面的聲音,曹非松了口氣,抱著孩子喃喃道:“我們到了。”
他混在這些商人中,就是為了避開其他人的耳目。如果單獨上路,就算不被人發現,也會引起別人的疑心。
思前想后,他還是認為,只能把這孩子交給摘星公主。
……只希望她能多少念一點姐妹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