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非被擋在了魯國之外。
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當公主的車隊靠近魯國邊境時,還不等他們靠近邊城,已經有將軍帶著隊迎過來了。
隊伍中的大夫嚇了一跳,曹非也嚇了一跳。
那個將軍上來問這一行人都是哪里來的。
大夫就連忙取出魏王的國書,以作證明,以為這下可以被迎到城中去了,不料,將軍竟然請他們就地扎營,他傳令回城,召來更多士兵,將他們圍了起來。
大夫先驚后怒,質問將軍這是何道理?他們是客人!有魏王的國書做為憑證!這是把他們當賊看了嗎?如果不是說出道理來,他勢必要上殿質問魯王,回去也要向魏王一述究竟!
將軍見此也不慌不忙,道,這是魯國的慣例,一向如此。
你說你是魏王派來的,是,但我們需要查驗你們的身份啊,所以我需要先向大王稟明,然后有大王發話后,才能允許你們進入魯國,如果大王拒絕,那你們就必須轉頭回魏國去。
大夫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半天才氣得哆嗦。
將軍鐵面無私,道你們還必須報關。
大夫氣哼哼的問:何謂報關?
報關,就是把人員、車馬、行李,一一登記清楚。
隊伍里的每一個人,上到公主、淑媛,下到粗役雜使,每一個人都要登記姓名、家鄉。
每一輛車,車高、轅高、幾駕等都要記清,幾輛大車,幾輛小車,也都要一一記錄清楚。
行李也都要打開查驗,衣料、谷米、胭脂、器物,一樣不能漏。
大夫這下真是目瞪口呆了,嘲笑道:我國公主出降,所帶仆人何止千萬?所攜行李像山一樣高,你一樣樣記錄,要記到何時?只怕沒有三年五載都記不完呢。
將軍道,記不完,你們就不能走。只有登記清楚的東西才能進入魯國,不清楚的,只能留在這里。
大夫:……
于是,報關開始了。
此城太守帶著城中世家攜禮物前來看望公主與大夫,但看歸看,半句也不提要請將軍通容,或請公主和大夫進城,免受折辱。
大夫見太守只會賠笑,也無法以勢凌人,只得照將軍所說的,報上人員姓名,叫人搜檢行李、車馬。
曹非就在此時被阻在了門外。
大夫出門,除了有魏王的國書之外,也有隨行人員的名單。當然,隨行的全是他的親友和弟子。這份名單上當然不會有曹非的名字。
大夫思考過后,也不肯添上曹非的名字——曹非是來搜太子的,他不想跟他扯上關系。
于是,大夫就勸曹非要么自己想辦法進魯國,要么就打道回府。他是不會給他行方便的。
曹非道,既然如此,就請大夫幫個忙,叫他能見公主一面。
大夫想了想,還是點了頭。
阿笨覺得很有趣,還從來沒有人問過她的姓名。她以前只有排行和乳名,姓名是什么,還是半年前剛賜下來的呢,她自己尚且不熟,拿著望著名字的玉璧念道:“仲夏?!?
據說是因為她生在五月,所以起名為仲夏。乳母說,這是因為在她之前還有一個公主,兩人相繼出生,曾被先王戲稱為姐妹,但那個公主早早的就夭折了。
乳母嘆道:“你小時候是和她一起長大的?!眱蓚€小女孩住在一起,睡在一起,玩在一起,兩個在深宮中寂寞、畏怯的女人也在這短暫的時間里相依相伴。
后來,伴隨著那個小女孩的消失,這短暫的情誼也不見了。
雖然這個名字未必有這個意思,但乳母聽到名字時就難免想起這段舊事,不由得說給阿笨聽。
阿笨依稀有一點點記得,她小時候確實常常找姐姐,印象里,她也覺得她應該有一個姐妹。后來長大后得知母親只有她一個孩子后,就想那可能是照顧她的宮女。
現在才知道,原來真有這么一個姐妹曾與她朝夕為伴。
宮女們登記姓名就有趣了,她們在家里多數沒有名字,有的記得家鄉父母的姓氏,有的連這個都不記得,就以情郎的姓氏為姓氏。
報起名字來,有的是以排行為名,所以大姐、二姐、小妹多得很,一數全是同名。
也有人說的是情郎起的名字,念起來都格外羞澀美好。
她們的情郎多數都是宮中的侍衛,侍衛大多出身世家,替嬌美的情人起個小名,枕畔間喚出來,更添情趣。
于是嬌兒、愛奴、親親多不勝數,也有伴蕊、喚郎等。
大夫以為此事沒那么好辦成,不料將軍從城中調來一群半大孩子,一看全不及弱冠,有的還梳著雙丫頭呢,男童女童都拿著一片七分的紙牘,厚如鞋底,站成一列,叫人在他們面前擺好隊,一個個問過來,一個個登記,記完寫的字全都看不懂。
大夫借了一本記滿的來認字,認半天能認出來的一個都沒有,大怒。如果不是小孩子在旁邊仰臉等著,他都想把這有辱圣賢的紙牘給摔了。
將軍在旁,把紙牘拿過來給小孩子,笑道:“這是我魯國的新魯字,大夫想是沒見過?”大夫只覺得額頭青筋直跳,閉目不看,怒道:“不曾見過?!?
他倒是聽過新魯字,也曾尋過魯地士子的文章來讀,不過拿到手里后只看了個頭就扔下了,這種東西也配叫文章?
沒想到在魯國這種文字竟然教蒙童識來,還用來當公文字。
如果不是此城、此人有意難為他們,那這魯國的形勢可真叫他看不懂了。
魯王此舉就不怕貽笑天下?
大夫開始幾天還在生氣,后來見將軍一直不肯放人,就想進城去拜訪一下當地豪強,看能不能送點禮物,套套交情,讓將軍放他們離去。
結果禮物送了,太守與當地的人都搖頭說不行,因為這個將軍,不是本城守將。本城守將早在此人來的第一天就被撤了職,連手下的兵馬也都被此人奪了。
這人,是大將軍的下屬。
大將軍何許人也?這個不需問,魯國就一個大將軍。
大夫一聽這樣,不免起疑,難道此人攔住他們的去路是跟魯國情勢有關?魯王那里又出了什么事,叫大將軍派人阻撓他們。
他由此想到魏魯之間的國情、國勢,一時想得太多,心生怯意,竟然想不如把公主放在這里,他借病回家去算了。
又過了十日,傳令兵到了。
將軍接了軍令,道:“你們先去休息吧?!?
副將問,“將軍,軍令寫的什么?”
將軍說,“叫這些人棄車棄馬,坐咱們的車去樂城。”
副將:“這里哪有那么多車?”這不難為人的嘛。
現成的車不用,還要另給他們找車。
將軍說:“你個傻子,將軍的意思是說,這些人光身進去,他們的東西再由咱們護送過去。他們的人都可以滾了?!?
副將說:“哦……”還是不太懂。
將軍就去請大夫過來商議,道我王仁慈,聽說貴國公主在此,擔憂此地簡陋,不能招待好公主,特命我等先把公主送過去,爾等沒有登記完的就等登記完了再走吧。
大夫大驚失色,以為這將軍要明搶了。因為現在登記完的全是人,沒登記的全是行李,也就是說魏王給公主準備的嫁妝和各地、各家送的禮物都在后面呢。這些東西要是交給這個將軍送過去,誰知道最后交回來的還剩多少?大夫黑著臉說:“萬萬不可!”
將軍只是通知,可不是要聽他說話的。當即把大夫留在帳中,這邊就命人去準備車馬,送這個魏國公主走了。
大夫在帳中大發雷霆,無奈敵不過帳前的勇壯尖刀。
另一邊,阿笨聽說終于可以走了,還是魯王親自下的王令,頓時松了一大口氣。一直在這里,叫她擔心會不會被魯王給趕回去。
乳母道:“不會的?!?
阿笨說:“我也知道不會,但就是會害怕啊?!?
她好奇的問阿陀,“你見過魯王嗎?不對,你肯定見過,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仁慈嗎?好說話嗎?很嚴厲嗎?”
阿陀瞎話編得多了,也更有心得了,他道:“我王叔聰慧絕倫,就是愛玩愛鬧,小時候沒少被我姨母教訓呢?!?
阿笨聽得又新奇又高興,“真的嗎?公主都怎么教訓的?”阿陀:“還能怎么教訓?按倒打屁股嘛?!?
“啊呀!”阿笨捂臉,“真的嗎?真的打屁股嗎?”大王也會被人按倒打屁股嗎?
那摘星公主好厲害啊。
她緊張道:“公主會喜歡我嗎?她會不會討厭我笨?”阿陀:“不會,我也笨,但姨母從不沒有討厭我。姨母只會不喜歡騙她的人。”
阿笨連忙記下來,發誓道:“我一定不對公主說假話!”
此時,隊伍中已經開始吵嚷起來了。
將軍命人先看守住了魏國公主車駕的位置,讓人把車給趕到了遠處。公主隨行的人中,只有宮女和年幼的侍人可以跟過來,年長的侍人都被擋在了外面。
曹非很快發現了這里的情況,他連忙去找大夫,發現大夫不見了,連大夫的從人都不在,其他的下人說不清大夫在哪里,只說:“大夫去見將軍了?!?
曹非眼睛一亮,哄道:“只怕大夫已經叫人給害了!”
下人先嚇后怕,又不敢信,“不會吧?不會的!”
曹非叫這人看外面,“你看,公主已經被人給領走了,如果不是大夫已經被害,怎么會這樣?大夫難道不是要一直跟隨公主嗎?只怕是有人要害公主,擔心大夫礙事,這才先害了大夫,再來害公主。”
下人聽信了,又悲又苦,又懼又恨,嗚嗚哇哇哭著向公主的車駕跑去,一邊跑一邊喊:“大夫叫他們害了!他們還要害公主??!快救公主!快救公主?。 ?
隊伍中頓時驚慌起來!
許多被趕開的人開始想向最大最高的公主車駕涌去。
將軍一見此,連忙抽出刀劍,命身后的人:“保護好魏國公主?。碚呓钥蓺ⅲ。 ?
阿笨聽到車外的聲音,又驚又怕,小聲問乳母:“怎么有人說有人要害我?”乳母也嚇了一驚,道:“公主不要出去,我去看看。”
乳母悄悄從車后面爬下去,沒走多遠就看到有士兵向她涌來,當中一小將用刀劍逼她上車,道:“不要出來,有惡人意圖趁亂取事,你們在車內保護好公主,不要下車,不管是什么人來都不必害怕?!?
乳母嚇得站都站不住了,爬上車,對阿笨說:“外面的人說有人要害公主,在外面吵嚷,公主,你不要露頭?!?
此時,一個宮女捂著嘴尖叫:“他們在殺人??!”
阿笨連忙掀起車簾,看到外面有無數的宮侍正向這里跑來,可他們沒有靠近就被殺了。
她尖叫:“不要!不要殺!不要殺?。?!”然后跳下車往前跑去。
乳母等人也不得不跳下車去追她,攔住她,把她拖回車里。
阿笨渾身發抖,“不要殺!不要殺??!”
為首的一個小將看到此景,心生一計,過來對阿笨說:“公主,有人故意嚇唬他們,叫他們亂跑亂撞,說不定其中會有混起來的刺客??伤麄冞@樣一跑起來,我們根本分辨不出哪些人是壞的,哪些人是好的。你不要出來,叫一個你身邊的人,出來對他們說,不要亂跑,乖乖原地趴下,束手就縛,到時就能看出誰是壞人了?!?
阿笨連忙點頭,在身邊的人中看了一圈,乳母年老,她不忍,宮女年少,她也不忍,侍人年幼,更不行了。
她說:“我、我來……”
小將搖頭,“公主千金貴重,萬一惡人有弓箭,一箭取了公主性命就不好了?!?
乳母此時站出來說:“我來,我一直侍候公主,宮內外的人都認識我。”
小將說:“如此,我護送夫人過去,夫人放心,要害夫人,先要問過我手中之劍!”
阿笨還是被人給送上了車,她只能看著乳母被小將護著到前面去,現在除了她這輛車的周圍是干凈的之外,前面不遠處就都是倒下的人了。
“奶娘……”阿笨害怕的直掉淚。
宮女卻在車里看了一圈,嚇得對阿笨說:“公主,大公子和那個小童不見了!”
阿笨:“什么?”
宮女:“莫非刺客的目的不是公主,而是大公子?”阿笨驚的站起來,“那怎么辦?要趕緊告訴他們?。 睂m女攔住道:“不行!公主,不能說!”說了的話,公主竟然幫助魏國太子私逃?這罪過就太大了!公主會被千夫所指!
一地尸首中,阿陀護住包包,兩人一起趴在地上,躲著。
剛才公主和其他人都跑了出去,他就知道有問題了。顯然曹非不抓到他不罷休,竟然惹出這種亂局。
他如果繼續留在車內,一定會被曹非發現。到時真嚷出來,他沒有把握魯地的人不會把他交給曹非帶回魏國。
萬一此地的人不敢惹怒魏王,將他交回,他就無計可施了。
他不能被人發現,尤其不能被曹非當眾嚷出他是魏太子。
“包包,不要叫?!彼÷暥诎?。
包包點點頭,指給他看:“公子你看,是他。”
阿陀看到了曹非,他正背對著他們,想往公主車駕那邊去。
他沉思片刻,放下包包:“我去去就回,包包好好躲著,等我回來找你?!?
說完,他撿起旁邊掉落的一枝斷箭,悄悄潛了過去。
曹非正遠遠望著公主車駕那邊,見一個宮婦出來后,正在那里喊著什么,前方已經有人聽到她的喊話后漸漸不再驚慌了。
時間不多了。
他伏低身,向前走去。突然身后撲上來一個人,他向一邊倒去想避開,結果腰后一疼,一根斷箭扎了進去,咔的一聲,箭頭斷在里面了。
要糟。
曹非心中喊道,一手卻半點不遲疑的抓住了此人。
正眼一瞧,果然是太子。
曹非深吸一口氣,不顧腰后激疼,挾著阿陀就要逃。
阿陀使勁用拳頭重擊他的傷處,又奮力掙扎,曹非終于抓不住他,兩人一起倒在地上。
阿陀想掙脫,可曹非的兩只手一直抓住不放。
“太子,太子不何不肯回國?太子竟然如此懦弱嗎?沒有絲毫野心?為了貪圖安逸,寧愿當一個臣仆之子?從此做一個沒名沒姓之人?”曹非喘道,“如果我是太子,大王不認我,無妨,大王另有愛子,也無妨。我有太子之位,年長于其他人,自可等到大王去后,繼位為王,一展抱負,不管往日是何人瞧我不起,我都可以還給他!太子,太子不懂嗎?”
阿陀被他說的心里亂了一隙,手上的勁就放松了。
曹非以為說動了他,連忙道:“太子,某是真心輔佐太子。太子隨我回去,不必做什么,只要一心孝順大王,日后大王自然會看到太子的孝順之處,公卿們也會支持太子繼位的?!?
阿陀突然一腳踢在曹非腹間,把他給踢開,像魚一樣從他手中溜了出去。
兩人站在兩邊,都不敢出聲引來旁人。
阿陀說:“先生雄才偉略,非凡人不及。我不過一個小孩子,沒有那么多人要報復。我不想以后都在王宮里住著,我也不想要大王那樣的父親,也不想要殺掉我的兄弟?!?
以前,他也覺得當大王會很不錯,或許去魏國當大王很艱難,但只要當上了大王,一切都是值得的??僧斔娴奶ど狭宋簢?,真的見到了魏王,領會到父親告訴他的話是什么意思之后,他發現他就不想要這樣活著了。
親生的父親和親生的兄弟全是敵人。
那他寧愿要養父,要養兄弟,至少在父親的家里,他不用擔心父親是不是不想要他,是不是想立另一個兒子為太子,是不是嫌他礙事。他如果有養兄弟,也不必非要殺掉所有人,這樣自己才能活。
阿陀說完就跑了,曹非連忙去追??勺飞弦粫海笱膫幘妥屗B跑都跑不動了,只能拖著腳慢慢在地上挪。
很快,阿陀就跑得不見影了。
曹非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拿不準他還會不會回到公主這邊來,如果他不回來,他也會說魯話,扮成魯人,混入魯國,也不是難事。
難道,他真的把太子給丟了?
包包在原地等了很久,等到士兵們打掃戰場,發現了他,把他送回到公主身邊。
阿笨抱住他小聲問:“公子呢?”包包消沉的搖頭,還要再回去等。
阿笨說:“不急不爭,我們多等兩天,等他來找我們?!彼桓艺f的是,如果太子被害了的話……
阿笨裝病裝了七天,實在裝不下去了,隊伍才再次出發。
公主走后,大夫才被放出來,剛想去追就發現曹非重病,他左右為難,最后只得派親信家人把曹非送回魏國,他自己去追公主。
他對曹非說:“你可別死在路上啊。”
曹非渾身火燙,搖頭嘆笑:“不會的。”箭頭他已經挖出來了,藥也上過了,燕人奴隸常有外傷,用上這藥就會好了。
只是太子,不知在何處……
在軍隊的軍奴中,負責背糧煮飯的粗役拾了個孩子。
“狗頭,把這捆柴背過去。”
“哦!”一人答應著,扛著兩捆柴跑了。
一人問,“這人哪來的?”
那人說:“他說是浦合人。我聽話音確實像浦合那邊的。說是被拐了,打算自己找回家,我一聽,確實挺可憐的,就帶上了,他也能干活了,不費糧食。”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睌安,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