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陽阻止長輩再勸,拿過盤上茶碗,重新撩起袍擺,當真要跪下去。這回輪到李家兄弟著急,因為這頭不能讓蘇慕陽真?zhèn)€磕下去,這樣李家才占上風可圖做文章。何況,若真受這威遠侯府未來主人一跪,這人哪里還能活?
蕭如月不急,看誰堅持到最后。
李明武起身,到小孩旁邊,道:“囡囡,困了么?四少爺帶你去覺覺?!北鹦『⒂?。
“慢,這茶子修還未敬完。”
李明武轉(zhuǎn)過身,蘇慕陽堅持,李明武捏著拳頭,怒火一點點上漲。簡三太太喝一聲,讓李明武看禮畢,李明章和李明文押著他回座位,李明武肌肉爆鼓,滿臉通紅,呼吸聲特別地粗重。
“囡囡,接茶,”李明文轉(zhuǎn)頭叫小孩,隨口提了句,“看什么呢?”
“三少爺,為什么還不下雪?”窗外的雪都化了。
“傻孩子,雪早下了。不信,問這位潼關將軍,這時節(jié)關外朔雪連天,冰都結(jié)得有三層厚哩?!苯釉挼氖抢蠲髡?,他把小孩拎到蘇慕陽前頭,嘲諷語氣是越來越冷冽,“不過,京官做得更舒服,誰還想去邊關受凍?”
一聽這話,蘇慕陽身形猛然晃動,手里的茶碗竟拿不穩(wěn),當堂摔個粉碎。他深吸數(shù)氣,這位年少貴胄不再堅持代妹賠罪行禮:“不要將軍給你磕頭?”小孩眨眼睛不懂,蘇慕陽再問,“那你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嗎?”小孩看向簡文公府各人,眾人點頭。蘇慕陽、蘇家老夫人個個豪氣萬千地保證。
小孩很歡喜很純真地說道:“囡囡要姑姑,將軍把姑姑還來?!崩蠲髡略谂赃?,很好心地解釋,那是小孩的貼身侍女,死了。小孩無邪的大眼睛,正無比信任、無比虔誠地看著蘇某人。
蘇慕陽臉上多了一絲狼狽,他解下自己的玉佩,道:“等你長大,憑此佩可要求蘇某做一件事。”
“嗤,子修這生意做得,三個叩頭,就值一句空話?”
“蘇某在此立誓,持佩者所提三件事,我蘇慕陽赴湯蹈火,必然做到?!?
李明章笑起來,代小孩接過玉佩,讓她把寶貝收好。小孩又把玉佩轉(zhuǎn)給李明武:“四少爺,這個給你,不要生氣了嘛。”
蘇家人集體起立,神色焦急又緊張,欲從李明武手中奪回那佩。李明章和李明文閃身在前,擋住最近的蘇慕陽。
“這就是你們打的算盤?”蘇慕陽怒不可遏。
“這話從何說起?”李明文打哈哈,“小孩子喜歡誰就把好東西送給誰嘍,我們可是全依了你們威遠侯府的意思?!?
蘇慕陽目光如炬,道:“那佩再不能轉(zhuǎn)三人,否則,我蘇家一概不認!”
氣氛緊繃的大廳里,突兀地想起一串小小的咕嚕聲,小孩低頭,只要能夠立時擺脫身上三斤六兩重的衣冠,丟臉算什么。
簡三太太掩唇輕笑:“褚管家,還不招呼親家老夫人用酒席?!?
這酒席哪里還吃得下,蘇老夫人趾高氣揚地來,怒氣沖天地走,后面跟著那團紅云花孔雀個個灰溜溜。蘇慕陽沖眾人抱拳,轉(zhuǎn)身即走。刷白了臉的蘇貞秀,惶恐地叫了聲:“大少爺?!?
蘇慕陽回頭,淡淡地說道:“以后用心孝敬公婆,侍奉丈夫,親睦妯娌?!绷门蹟[大步離開簡文公府。
蘇貞秀頓時萎靡在地,淚珠串兒默默地刷刷地流。
“把她帶下去?!焙喨巡柰胫刂氐卦以谧雷由希浔貒樀萌诵幕呕?,雪梅出列,沖秦嬤嬤點個頭,將蘇貞秀帶走。蕭如月眼珠子微轉(zhuǎn),眼皮耷拉,心底微笑。
送走客人后,褚管家回廳問簡三太太要不要用些烤全玉錦雞的肉,他吩咐廚房專為三太太所備。簡三太太斜睨一眼,道:“留著給你主子諂媚去。”說完,很生氣地起身走人。
李明武這沒心眼的孩子,聽聞有蜜*汁烤火雞,當即吩咐褚管家把東西送到大少爺那兒,他笑呵呵地說要給小孩嘗點新鮮菜。
蕭如月指指頭上花冠,李明武咧嘴一笑,把冠拿在手上,一手抱起小孩向外走。另外兩位兄弟勾肩搭背呱呱大樂,叫著拽大哥去喝酒。
東皋一心樓里,蘅蘭和幾個丫環(huán)搬出百年老酒,說大少爺留下話讓三位少爺盡興即可。
李明章等人大碗喝酒,小孩窩在皮毛軟墊里啃蜜*汁雞翅膀。這時,有個黑影閃進客廳,湊在李明章耳旁低語數(shù)句。李明章刷地變臉,失態(tài)地站起來。
“怎么,出事了?”李明文抬起頭,問道。
“太白樓給炸了?!?
李明文吹了聲口哨,李明武動作頓了頓,繼續(xù)給小孩布菜。仨人繼續(xù)飲酒,氣氛不再歡鬧。忽然之間,曲紅錦拎著裙子,急色沖沖闖進大廳:“明文哥,太白樓出事了?!? ▲тTk Λn▲¢ o
她的身后是眼神靈活轉(zhuǎn)動的公孫紅錦和神色不安的蘇貞秀,后者細聲細氣地補充:“家里傳來的消息,炸死了好些個人,燕京已封城門,不讓進出?!?
公孫紅錦見無人接話,急急地說道“公公在太白樓請客的吧?會不會受傷?明章哥,三叔,四叔,你們不調(diào)人問問消息嗎?”
李明文站起來,摟過曲有容的雙肩,輕聲細語地說,讓她寬心,這些小事不用她操心。說著,讓她的侍女把少夫人帶回信芳園,未經(jīng)許可,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后院。
蘇貞秀安靜地從命,公孫紅錦意圖掙扎,蘅蘭一手抓過去,將她的手臂扣在身后,強行押回信芳園。
待眾女離去,李明章正要上樓請大哥,只見李明憲邊整腰扣,邊從樓道上走下來,說道:“老頭子被人刺傷,人在重華淮南宮?!彼麑ω韨€弟弟說道,“我得到消息,李明祖最遲戌時過津州。”
“什么?”仨兄弟嘩地齊立,仨個少年臉色都是忽黑忽白,現(xiàn)在已是戌時三刻。
李明章先問:“顧叔呢?”
“兇多吉少?!?
李明武捏了捏拳頭,苦澀地說道:“大哥,我去和爹說,這事跟哥哥沒有關系,是我一個人干的。”
李明憲生硬地緩慢地轉(zhuǎn)過頭,眼神出奇地冰冷凌厲,他問道:“你說什么?”
李明章迅速閃身,擋在李明憲與李明武之間,他問四弟為什么會認為太白樓的事跟長兄有關系。李明武奇怪,反問:“上回大哥說放長線釣大魚,不是說這件事?”
蕭如月暗道,李明武的直覺很準,可惜,李明憲不是漁翁,他是看管漁場的,簡三太太一動,李明憲就抓到把柄了。不過從眼下看起來,李東海重傷沒找他心目中的準繼承人兒子,李明憲也沒討到便宜。
李明章嘴角微勾,露出一線牙床:“阿武,那是大哥逗你玩兒。假如府里有內(nèi)奸,也應該去傳世一樓,怎么會跑到太白樓?”
李明武立即想當然地得出結(jié)論,道:“是別人干的,說不定就是李明祖那混賬聯(lián)合大夫人做的。我說他怎么會這么巧趕在這個時候到燕京!爹又被唐錦繡那個女人騙了。。?!?
李明章對李明文挑了記眉頭,李明文微微低頭,伸指輕抵鼻尖,壓住笑意。李明武自以為分析正確,他又站到李明憲前頭,說:“大哥,你原諒阿武,我以后再不胡亂猜了。大哥一定還要幫阿武守著囡囡?!?
李明憲可有可無地嗯一聲,李明武立即露出沒心沒肺的傻傻笑容。李明章讓他回去休息,不要亂想。
李明武一路沉默,帶小孩回小樓后,坐在那兒自言自語:爹受傷從來不進皇宮,一定傷很重。這少年無計可尋,轉(zhuǎn)向小孩要建議:“如果四少爺生病要躺在醫(yī)館,囡囡會不會陪著四少爺?”
蕭如月額筋跳動,在少年單純直率的渴求目光中,艱難地點頭。李明武眼睛一亮,下定決心,拿起衣架上的披風圍脖和皮帽,正要沖出去,回身又把小孩抱起來。蕭如月掙扎,她不要去送死。
“囡囡乖,不叫,”李明武邊捂小孩的嘴,邊爬墻,邊左右張望,“大少爺聽到,要打人?!庇址碛霉照热ス摧喴?。
不知是他翻墻的技術太好,還是因為大家都松懈,竟讓半瘸的李明武順利離開防守嚴密的簡文公府,到海邊打拳功夫館附近,順走馬匹,把小孩放在胸前,頂風雪向燕京城奔馳。
一路以他的左中郎將腰牌暢通無阻,大約在亥時一刻,李明武摸進重華宮門。他單手抱小孩,單腳柱地,鬼魅如影速行,遇到巡邏隊伍,立即屏氣凝神躲入暗處。
李明武努力背資料的成果顯露,迷宮似的樓臺亭榭宮殿走廊,在他眼中如無物,不多會,他就找到淮南宮。淮南宮附近很靜,看起來像是沒人把守。
李明武愣了愣,緊緊抱小孩的臂膊,大步而又輕巧地跳入回字形宮殿中心的天臺,他倚在龍戲珠的金柱后面,透過薄紗的窗看他的父親。
過了十幾分鐘,李明武拐杖輕柱,轉(zhuǎn)身離開。
“阿武?!?
李明武雙拳緊握,又松開,轉(zhuǎn)身推開宮殿的門口,他慢慢走進去,在病床前叫了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