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回到府邸,瓦瑯蒂娜在樓梯口遇到正在等她的巴魯瓦。
“努瓦基耶先生叫您今天晚上去找他。”巴魯瓦低聲說。
“告訴他,我見過我外祖母后就過去。”瓦瑯蒂娜說。
姑娘心細,知道在這時候最需要她的人是圣梅朗夫人。見過祖母,瓦瑯蒂娜紅著眼睛,直接來到爺爺的房間。
第二天起床不久,瓦瑯蒂娜來到外祖母的房間,外祖母還在床上躺著。
一看見瓦瑯蒂娜,外祖母說:“我的孩子,我正焦急地等著你來,你快派人去叫你父親,我有話同他說。”
瓦瑯蒂娜不敢違背外祖母的意思,馬上出去了。不一會兒,維爾福走了進來。
叫維爾福來,是同他商量瓦瑯蒂娜的婚事。外祖母擔心自己活不長了,她希望瓦瑯蒂娜的婚事辦得越快越好。
在一旁聽著他們說話的瓦瑯蒂娜開始默不作聲,當聽到維爾福說“等弗朗茲先生一到巴黎,就讓他們結婚”時,瓦瑯蒂娜忍不住說:“外婆,出于禮儀上的考慮,現在正有喪事……您真的想在這種不吉利的時候辦婚事嗎?”
“我的孩子,”外祖母很不高興地說,“不要提這些世俗之見。趁我現在還沒有死,我要看看我的外孫女婿。我要叮囑他一定要讓我的外孫女幸福……只要他一到,你們就來告訴我。我們得趕緊辦,趕緊呀。還有,我要見公證人,我們所有的財產全部歸瓦瑯蒂娜……”
瓦瑯蒂娜臉頰發燙,泛起一道火苗一般的紅暈。她呼吸急促,感覺自己的那顆心正朝萬丈深淵墜落下去——馬克西米利安要是知道外祖母的話,是多么的失望呀。她只想擁有馬克西米利安,而不是財產。
仿佛神差鬼使,瓦瑯蒂娜來到花園。她向那條小徑走去,走著走著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不由吃了一驚,人也停了下來。這時傳到她耳邊的喊聲更清晰了,聽出這是馬克西米利安的聲音。
瓦瑯蒂娜跑著來到鐵柵門前。
真是馬克西米利安!只是他失魂落魄,戰戰兢兢。
馬克西米利安竭力平心靜氣地說:“親愛的瓦瑯蒂娜,請您告訴我,他們什么時候給您辦婚事?”
事已至此,瓦瑯蒂娜也不想隱瞞了。她說,只要弗朗茲一到,第二天就簽婚約。
年輕人不由慨然長嘆,說:“弗朗茲今天上午已經回到巴黎,明天您就是他的妻子了。難道就這樣了嗎?我就沒有一點機會了嗎?”
瓦瑯蒂娜看著年輕人,淚水潸然。
“瓦瑯蒂娜,您自己想不想挺身向厄運抗爭?您說說吧,我來就是想問您這句話的。”
瓦瑯蒂娜驚恐萬分地看著年輕人。去違抗她的父親、她的外祖母以及整個家庭,她可是想也沒有想過。
“親愛的,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呀!這是不可能的。”
年輕人雙手握拳,可是腦袋無力地垂下來。他的心在流血。
看到年輕人這樣,瓦瑯蒂娜的心幾乎要碎了,她知道她的話傷了心上人的自尊,也打擊了他的所有希望。她深吸了一口氣,下了決心似的說:“假如您覺得我能接受您的建議,您能建議我做什么?請您告訴我吧!我希望聽到您的具體主意!”
年輕人一下子抬起頭,眼睛霍然發亮地看著瓦瑯蒂娜。
年輕人咬咬牙,說了他的主意:他帶她到他妹妹那里去,然后他們到外省躲起來,等他的朋友把她家里的人說服了,他們再回巴黎。如果覺得這個主意不好,他們也可以乘船去阿爾及利亞,或英國,或非洲。
瓦瑯蒂娜搖搖頭,她不能接受這個主意。
年輕人的臉色又沉了下來。
“那我就祝福您幸福吧。”年輕人努力平靜下來,朝瓦瑯蒂娜鞠了一躬說,“永別了,瓦瑯蒂娜,永別了!”
年輕人轉過身。
“您去哪兒?”瓦瑯蒂娜從鐵柵門伸出手抓住年輕人的衣服。她已經心如刀絞,她也明白他的平靜不是內心真正的情感,他那雙絕望的眼睛已經說明了一切。他為什么要說“永別”?難道他們就不能再見面了嗎?
年輕人說他要等下去,直到徹
底絕望,然后做一個法國最正直人的兒子。
瓦瑯蒂娜聽得魂飛魄散,她明白他已經有了可怕的念頭。如果他再出了什么事情,那么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值得她愛戀的呢?
瓦瑯蒂娜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按住胸膛。
“馬克西米利安,您是我人間的朋友和兄長,在天上的真正丈夫,我求求您,您應該跟我一樣,雖然痛苦也要活著,或許有一天我們會在一起的。”
“永別了,瓦瑯蒂娜!”年輕人好像沒有看見瓦瑯蒂娜已經痛不欲生了。
“親愛的,您說吧,您說什么,我都答應您!”瓦瑯蒂娜站起來,決然地說。她一定要給他希望,哪怕僅僅是為了她好好活著。
年輕人疑惑地看著她。
“如果我通過什么辦法來推遲婚期,您是會等下去的,是嗎?”
“您說的是真的?”那雙眼睛亮了一下。
“是的,我向您發誓!”
“假如您父親和您外祖母一定要堅持明天就叫弗朗茲來簽那婚約呢?”
“那時候,我不但不簽,而且馬上去找您,然后我們一起出走!”瓦瑯蒂娜的眼睛燃燒著烈火。
“那好,我等您!”
兩個人說定了相關的事情,瓦瑯蒂娜會寫信把家里的情況及時告訴年輕人,而他一知道簽約的時間,就趕到這兒來接應她。
馬克西米利安回到家里,等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又等了一天,直到第三天臨近上午10點的時候,他正準備去找公證人德尚先生,郵差送來了一封信。信中,瓦瑯蒂娜告訴他,今天晚上9點左右,在鐵柵門口相見。
這封信被馬克西米利安讀了足足二十遍。為這次出走,他做了周密的安排,苜蓿地里藏了兩把梯子,一輛輕便馬車已經準備好,藏在一間小破屋里。到時候馬克西米利安自己駕車,不帶仆人。
8點鐘,年輕人就到了約會的地點。那等待的過程漫長而揪心,他緊張得不時打著哆嗦。
天漸漸地黑了,年輕人也越來越焦灼。
時間到了9點,瓦瑯蒂娜沒有來。
時間過了10點,瓦瑯蒂娜還是沒有來。年輕人那顆瀕臨崩潰的心再也忍受不了,他一步翻過墻頭,跳到了墻那邊——他已經置身于維爾福的府邸了。他什么后果也沒有考慮,他只想看見瓦瑯蒂娜。
年輕人來到樹叢邊上,正要以最快的速度穿過花壇的時候,突然從不遠處傳來說話的聲音。他立刻躲進漆黑的樹叢,一動不動地待著。
原來是維爾福和醫生兩個人。從他們的談話里,年輕人知道一個驚天的秘密,圣梅朗夫人死了,不是病死的,而是死于中毒。為了名譽,為了家庭,也為了防止那些仇敵看他的笑話,維爾福請求大夫為他保守這個秘密。大夫答應了維爾福的請求,不過他還是希望檢察官查個水落石出,要在暗地里悄悄地查。
兩個人走了后,年輕人從樹叢里探出頭來,朝那掛著紅色窗帷的窗口和另外三個掛著白色窗帷的窗口看去。
在那個掛著紅色窗帷的窗口,燈光幾乎完全熄滅了,維爾福夫人可能睡覺了。樓角上那三個掛著白色窗帷的窗口卻相反,其中的一個窗口打開著,壁爐上的蠟燭亮著,一個人影來到窗臺上……
愛情再一次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年輕人什么也不顧,或者說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要看見瓦瑯蒂娜!
他就像走在無人之境,一直來到瓦瑯蒂娜的面前。
看見仿佛從天而降的年輕人,瓦瑯蒂娜竟沒有驚訝。她指了指蒙著白布的尸體,然后嗚嗚咽咽地哭了。
不久,兩個人聽到臨街的那扇大門哐地響了一聲,表明門關上了。接著聽到有人去鎖花園的門。
門的聲音讓瓦瑯蒂娜從悲痛中醒過來——現在花園的后門和臨街的前門,年輕人都出不去了。
“現在,只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您得從我爺爺的套間穿出去。”瓦瑯蒂娜的臉上閃著一種堅定。她把年輕人帶進爺爺的房間。在爺爺面前,瓦瑯蒂娜毫無保留地告訴爺爺,她愛馬克西米利安,她也只屬于他,要是強迫她嫁給別人,她寧愿死去。
爺爺的眼睛“告訴”她,他喜歡馬克西米利安。
而年輕人也“讀”懂了老人的特殊語言,他要瓦瑯蒂娜同意他跟老人單獨待一會兒。
房間里只剩下他和老人的時候,年輕人把他的身世,他對瓦瑯蒂娜的感情以及他的打算,都跟老人講了。
可是老人既不贊成他的出走計劃,也不贊成他直接去找弗朗茲把話挑明了,老人“說”他能幫助他們,也只有他能幫助他們,他們現在需要做的是等待,不得采取任何行動。老人還要他發了誓。老人的目光是那樣的斬釘截鐵,不容年輕人懷疑。
老人的“幫助”很快有了結果,就在葬禮結束之后。
圣梅朗先生和夫人的葬禮在同一天進行。
馬克西米利安臉色蒼白地出現在送葬的隊伍里。
阿爾貝和弗朗茲走在一起。看見馬克西米利安,阿爾貝為他們雙方作了介紹。想到自己的誓言,馬克西米利安聲色不露地向弗朗茲一鞠躬。
“維爾福小姐一定非常悲傷,是不是?”呂西安對弗朗茲說。
“是呀,今天上午她簡直就是槁木死灰一般,我都幾乎認不出她來了。”弗朗茲傷感地說。
這句話聽起來平平常常,卻深深刺痛了馬克西米利安的心。這么說他已經見過了瓦瑯蒂娜?同她說了話?他拉起夏托—勒諾的手臂,匆匆向墓穴走去。他怕他再待下去,會控制不住自己。
葬禮結束,馬克西米利安借口留了下來,他一直注意著弗朗茲和維爾福的舉動,留意著他們的談話。
看到那兩個人同乘一輛車回去,馬克西米利安感到兇多吉少,因而心里忐忑不安。
也難怪馬克西米利安要這樣了。維爾福和弗朗茲一直來到府邸,直接到了維爾福的書房。
維爾福明確地告訴弗朗茲,希望盡快地簽定婚約。他向弗朗茲特別指出:“前天圣梅朗夫人在彌留之際叮囑瓦瑯蒂娜,婚事不得有任何拖延。至于瓦瑯蒂娜,她最大的愿望莫過于實現外祖母的遺愿。”
打消了弗朗茲的所有顧慮,維爾福立刻決定今天就簽約,也就是半個小時后。
于是,弗朗茲去請阿爾貝和夏托—勒諾來做他的證婚人。維爾福派人去請德尚先生,同時派人叫瓦瑯蒂娜半個小時后下樓去客廳。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頓時轟動了全家。瓦瑯蒂娜則覺得是晴天霹靂,人都癱了。她四下張望著,好像在尋找誰能來救她。她想下樓去她祖父那兒,可是正下樓的時候碰上了維爾福先生,維爾福先生一下挽住她的手臂,帶她一起進了客廳。走過前廳的時候,瓦瑯蒂娜遇見巴魯瓦,于是向這位老仆人投去絕望的一眼。
沒過多久,所有的人都來到了客廳。瓦瑯蒂娜縮著身子,牙齒咯咯顫著。弗朗茲顯得非常激動。維爾福夫人坐在窗帷的陰影里,看不出她臉上的表情。維爾福保持著一貫的冷面孔,而其他人卻是說不出的驚愕。
公證人德尚先生按照法律程序,把該問的問了一遍,然后進行必要的說明。
維爾福就瓦瑯蒂娜喪失她爺爺財產做補充說明的時候,客廳的大門突然打開,巴魯瓦出現在門口。“先生們,”他的語氣說得斬釘截鐵,“努瓦基耶·維爾福先生請弗朗茲·凱內爾先生,埃皮內男爵立刻過去談話。”
維爾福找出各種理由不讓弗朗茲去見努瓦基耶。
弗朗茲不顧維爾福的勸阻,跟瓦瑯蒂娜去見她的爺爺。維爾福也跟了過去。
努瓦基耶身穿黑禮服,正坐在輪椅上等著。等到他看見三個人都進來以后,他朝門望去,他的仆人立刻過去把門關上。
瓦瑯蒂娜根據爺爺目光的示意,以及平常交談的方式,在一只小抽屜里找到一把鑰匙,打開舊寫字臺,在暗格里拿出一沓文件,并且交給弗朗茲。
這是1815年2月5日圣雅克街拿破侖俱樂部會議記錄摘要。在這份記錄里,清楚地記載著弗朗茲父親所謂遭人暗害的真相,那就是努瓦基耶在與他決斗中,殺死了作為保王黨的弗朗茲父親。
弗朗茲一下子癱倒在椅子上。維爾福打開房間的門匆匆走了出去,因為他這時突然閃出一個念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