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元宵節晚上,南大街聚集了半個京城的人。
錦夏懷揣玉佩,和謝天鴻、文鈞三人,擠在人群中,遠遠跟著前面的兩個女子。
衣著華麗些的女子,是白遠枝的妻子夏氏,身邊那個,是隨行的小丫鬟。根據下人稟報,夏氏平素不常出門,只有在元宵節的時候,出府逛一次燈會。
如果錯過這次,那就得再等一年。
錦夏他們三人,在街上逛了一個多時辰,路旁掛著各式各樣的花燈,直晃眼睛。
“看樣子,夏氏是不會跟小丫鬟分開的,再等下去也是徒勞。文鈞,你最擅長跟女人打交道,現在就過去,把夏氏勾過來。”錦夏沒有耐心繼續等,拍拍文鈞的肩膀,給他分配任務。
文鈞碰碰臉上的面具,輕咳一聲,“我都是破相的人了,哪有那么大魅力。”
“你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絕世美男子,破點相怕什么,只要你勾勾手指,照樣有大批丫鬟、夫人撲過來。”
文鈞最大的弱點是自戀,別人一夸他長得好看,就容易飄飄然。錦夏的馬屁一拍,文鈞全身上下無比舒坦,一口就答應下她的要求,“我對半老徐娘沒啥興趣,不如,我去把小丫鬟勾走,你們慢慢跟夏氏談。”
“主意不錯,美男子,去吧!”
文鈞真的去了。
他來到小丫鬟身邊,側頭沖她擠擠眼,繼續向前走。
小丫鬟的臉頰瞬間變得緋紅,目不轉睛地盯著文鈞離開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見。她隨便找個借口,跟夏氏告假后,擠進人群里,尋找文鈞的蹤影。
錦夏看得目瞪口呆。文鈞真是太厲害了,只用半張臉,就把小丫鬟整得五迷三道。
謝天鴻說:“你一個人過去跟夏氏談吧。”
“你不陪我?”錦夏好像沒什么地方惹到他,為什么不肯跟她一起呢。
“我是皇子,夏氏見了我,免不了叩頭行禮。如果談話的內容涉及皇室,她必定不敢直言。你放心去,我就在周圍保護你們,不會走遠。”
他的話有幾分道理,萬一夏氏有所隱瞞,想弄清錦夏的身世,就難上加難了。
錦夏攥緊拳頭,鼓足勇氣,走了出去。
夏氏正站在路邊,等丫鬟回來。左顧右盼間,眼前多了個年輕漂亮的姑娘。
她雖然出門甚少,卻跟著白遠枝一道,在謝天鴻成親那天,來過景王府,見過錦夏的模樣,也從丫鬟口中,聽過一些關于景王府的瑣碎事。
她遲疑道:“景王妃?”
錦夏從懷里拿出玉佩,放在夏氏眼前。
夏氏眼睛亮了一下,有驚喜,也有警惕。她問:“我不懂你的意思。”
從她的反應上看,她絕對認識這塊玉佩,錦夏的身世有著落了。
錦夏心中大喜,表面仍是盡量保持平靜,“我想賣掉這塊玉佩,不知道夫人是否有意入手?”
夏氏猶豫許久,盯著錦夏的臉看了半天,沒有發現惡意,才鼓足勇氣道:“旁邊有家茶館,我們喝杯茶,慢慢詳談。”
錦夏往身后望去,看到謝天鴻站在不遠處,頓時踏實多了。她跟著夏氏進了茶館,在二樓的單間里坐下來。
夏氏檢查好門窗,確定附近無人后,來到錦夏身邊,搶過玉佩,拿到燈旁仔細看著。她的眼睛里閃出異樣的光,興奮地說:“沒錯,就是這塊玉佩,沒想到,這輩子居然有機會再次見到。”
錦夏問:“白夫人,你能不能詳細說說玉佩的事?”
夏氏回過神來,臉上的表情漸漸淡去,戀戀不舍地最后看一眼玉佩,然后,將玉佩還給錦夏,“玉佩為什么會在你的手里?”
“我是相爺錦華的養女,玉佩是母親收養我時,掛在我的脖子上面的。”錦夏不說實話,夏氏就不可能坦誠,所謂以心換心,便是如此。
幽幽的燈光下,玉佩散發出柔和的光線,承載著近二十年的光陰。
夏氏的手拂過發鬢,挽一挽垂下來的青絲,“單憑你一張嘴紅口白牙的說,是不可能套出我的話的,你必須讓我信任你,我才會心甘情愿把真相告訴你。”
想讓她相信自己,最好的方法莫過于說出過去的事,但是,如果知道那些事,錦夏就距離真相不遠了,何必費心費力跑來問她。
一定有其他辦法,再想想。
對了,柳邵。
既然白遠枝的妻子夏氏認識玉佩,她應該跟柳邵所說的夏氏是同一個人,想到這里,錦夏決定大膽一回,試試能不能瞎貓碰上死耗子。
錦夏整理了一下思緒,緩緩道:“前幾天,我找到柳邵了,他把你們的事全告訴了我。白夫人,我沒有惡意,只是想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不會讓您置身于危險之中。如果您不相信我,我也不會勉強。”
既然夏氏主動邀請錦夏來茶館,就是想跟錦夏說點什么的,否則,在街頭遇見的時候,就該各奔東西了。
果不其然,錦夏的話起到了作用。
夏氏對錦夏的警惕放松了些,“我可以說出當年的事,但是,你必須保證,今天的話,不會告訴其他人,就連三皇子也不可以。”
“我答應。”錦夏當即發誓,絕不將她的話外傳。
依照夏氏對錦夏的了解,她可以確定,錦夏答應了就不會做出賣別人的事。左右權衡之后,她對錦夏說出了隱瞞十七年的秘密。
十七年前,夏氏被白遠枝擄走以后,回到京城拜堂成親。
起初,夏氏非常恨白遠枝,如果不是他,她就會跟青梅竹馬的柳邵在一起,而不是一個人漂泊他鄉,孤單過活。
日子過得久了,她發現,白遠枝不像表面上那么粗魯,尤其是對待女人的時候,格外溫柔細心。她開始覺得,嫁給這個男人,不是一件壞事。她甚至想給他生個孩子,就這么過一輩子。
后來,白遠枝陪她回鄉省親,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她跟柳邵重逢了。
柳邵一直沒有娶妻,夏氏覺得是自己對不起他,就帶他回京城,想為他找個體面的事做,甚至給他一些首飾和銀子補貼生活。
誰知道,柳邵不務正業,每天背著夏氏花街柳巷,很快用光了金銀。他便撒謊,說銀子用在生意上,不小心賠了,變著法兒地跟夏氏要更多的錢。
那時候,夏氏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沒有往壞處想,他要,她就給。
柳邵的胃口越來越大,已經不滿足于一點點的首飾和碎銀子,一定得從夏氏那里狠狠撈一把才肯收手。他用花言巧語,兼威逼利誘,終于騙得夏氏跟他遠走高飛。
夏氏當時也是鬼迷心竅了,竟然把所有的家當都給了柳邵,還答應,只要孩子一生下來,她就抱著孩子跟他走。
結果可想而知,柳邵拿到錢,怎么可能再出現。
知道被騙了以后,夏氏在兩人約好的碼頭站了很久。
雖是夏天,六月的風吹在臉上,仍然有些寒意。夏氏覺得沒臉回去見白遠枝,把孩子放到一戶人家門口,縱身跳進了水里。
夏氏以為自己必死,沒想到三天后醒來,竟然回到了白府。
她擔心白遠枝發怒,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意外的是,白遠枝什么話都沒問,只把她擁進懷里,連聲說:“回來就好。”
他們一起去碼頭附近尋找孩子,那位暫時收.養.孩.子的農家抱出襁褓來的時候,夏氏發現孩子被調換了。雖然長得有七八成相似,但夏氏看得出來,不是她的親生女兒。
她不敢告訴白遠枝,怕莽漢子發起飆來,一怒之下殺了整個莊子的人。她想先把白遠枝穩住,有時間再出府,慢慢尋找女兒。
誰知,一晃過去了十七年,她沒有找到一點關于女兒的消息。她不止一次想過,是不是老天替白遠枝懲罰她,讓她知道自己曾經犯過多大一個錯誤。她甚至懷疑,女兒是不是已經死了……
直到她親眼見到錦夏的一刻,她有種感覺,錦夏就是她的親生女兒。因為錦夏的一顰一笑,都跟白遠枝有些許的相似。
可惜,夏氏的女兒身上只有一塊玉佩,沒有其他明顯的記號,想確定血緣,沒有那么容易。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錦夏有些焦急,她太想確定,自己和夏氏是不是母女了。
雖然夏氏說的話,跟柳邵有些許出入,但是,兩人所占的立場不同,想要一模一樣是不可能的。
夏氏說:“有,滴血驗親。”
錦夏把桌上的茶杯倒滿清水,從頭上取下一支發簪,小心刺破食指,將血滴入杯中。接著,她將發簪遞給了夏氏。
夏氏如法炮制,也將自己一滴血置入杯中。
她們兩人聚精會神盯著眼前的杯子,就連一直守候在外面的謝天鴻,也豎起耳朵,密切關注房間里發出的每一絲聲音。
或許,結果會不盡人意,可錦夏已經盡力了。
如果這次仍然不是最終的答案,她會繼續尋找下去,直到找到親生父母為止。她相信,她的父母就在這座城市的某個地方,等著她的出現。
杯中水清澈見底,兩滴鮮紅色的血液,如同懸浮在水中的兩顆紅豆,紅得妖艷。
它們越來越接近對方,只差一點點,就能知道,錦夏和夏氏究竟有沒有血緣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