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思考如何回答,謝天鴻又睡著了。錦夏拭去額頭上的冷汗,鉆進被子里和衣而臥,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清晨。
旁邊的大爺呼吸均勻,怕是在夢里神游。仔細觀察一番,睫毛修長,鼻梁挺直,唇紅潤堅毅,這個男人長得挺好看呢。錦夏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臉頰,皮膚也很光滑。
謝天鴻眉頭皺起,用手隨意抓了兩下。錦夏慌忙躺回原處,側過頭裝睡。
窗口透進來的光線忽然變暗,似乎是他起身了。一股微涼的氣息掃過錦夏臉龐,露在外面的手臂被人握住,放回被子里。他在給自己掖被角?錦夏心頭一熱,差點睜開眼睛。
過了一會兒,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她從眼縫里向外偷窺。謝天鴻拾起外衣披在肩上,逆光之下,他周身散發著柔和的光暈,美若仙人。
如果不去想昨晚的事,謝天鴻簡直完美得無可挑剔。
說來也是奇怪,前段時間一直很正常,昨晚為何跟換了個人似的。沒過多長時間,錦夏就知道了答案,原因是從錦夫人口中聽說的。
或許是早晨剛起,腦袋清明些,錦夏來后堂探望母親時,看到錦夫人目光不似往日渾濁,衣著也整潔干凈許多。
錦夫人拉著錦夏坐下,細細打量她的眉眼,臉上掛著滿足的笑。母親認出自己了,錦夏不由紅了眼眶。
“娘今天好些了,來看看你。”錦夫人握著錦夏的手,由上至下一遍遍撫摸著,“我聽你爹說,昨晚你和三皇子同房了?”
果然被老爺子誤會了,錦夏連忙辯白:“我和三哥的確睡在同一個房間,但我們之間清清白白,什么都沒發生。只能有夫妻之名,不可有夫妻之實,娘,你看,我記著呢。”
出嫁前,錦華和夫人叮囑過的話,時刻提醒她,不要太接近謝天鴻。雖然沒有說出原因,但她知道父母總是為子女好,不說一定有不說的理由。
“你心里一定委屈。不過,既然你選擇嫁給他,再苦也要堅持下去。”
“三哥對我很好,夏兒不委屈。”
這話不假,從成親那天開始,謝天鴻就沒有勉強過她,就連跟白溪鬧翻,他也沒有責怪,甚至毅然選擇站在她這邊。白家大小姐,可是皇上都要給三分薄面的人物。
錦夫人和藹地注視著她,聲音異常溫柔,“過幾年,等鈞兒的事搞清楚了,你仍然愿意留在三皇子身邊的話,想做什么,爹和娘不會攔你。”
錦夏抱著母親的手臂,懂事地點頭。
“對了,你有空勸勸你爹那個臭棋簍子,沒事不要拉著三皇子下棋。丫鬟都看得出來,殿下在讓著他,他倒好,真以為自己棋藝有提高,一開心,拿出兩壺老酒,把三皇子灌醉了。聽說他還教殿下說些亂七八糟的胡話,真是作孽啊。”
搞半天,昨晚上謝天鴻的醉相,是老爺子整出來的幺蛾子。真該慶幸錦夏沒有多嘴,要不然,老爺子的臉往哪里擱。
跟錦夫人聊完家常,再看到老爺子,錦夏總感覺他臉上寫著四個字:老不正經。
以至于在他們回景王府時,老爺子想留他們多住幾天,錦夏都沒敢答應。不是不想在家多待,是怕老爹又跟謝天鴻喝酒。哪天追究起來,沒準兒大齊律例上就多了一條蓄意灌醉皇子罪。
離開相府后,謝天鴻沒坐在馬車里,而是騎馬走在最前面。他是個認真的人,來時的紕漏,不想重復一次。
有他在,文鈞不必時刻盯著,著實自在許多。偶爾他會放緩速度,走在馬車旁邊,跟小嬌閑扯幾句。
小嬌的臉漲得緋紅,瞅著大家趕路沒有留意,從懷里取出一樣東西,猛地塞到文鈞手上,“昨兒,見你束腰的帛帶舊了,我連夜繡了一條送你,不知合不合你的意。”
“這是你辛苦繡來的,我怎好奪人之美。”文鈞正經起來的時候,頗有君子之風。
小嬌窩著臉,貝齒用力咬住下唇,眼里透著失望。
錦夏在馬車里聽得仔細,小嬌那么用心地討好,文鈞卻不領情,這得多傷人心。錦夏掀開布簾,從車窗里透出半張臉,“文鈞,人家好心好意送你,你就收下唄。”
“既然主子發話了,做家丁的自然從命。”文鈞把遞出去的帛帶收回來,向小嬌挑了挑眉毛,“謝謝小嬌妹子的好意,改天哥請你吃桂花糕。”
小嬌頓時陽光燦爛起來,走路來一蹦一跳的。
錦夏正要放下簾子,忽的想到一個主意,馬上朝文鈞招了招手,待到他附耳過來,小聲道:“你替換下來的舊帛帶,不要扔掉,就放到……明白嗎?”
文鈞噗嗤笑了,“你呀,跟謝老三一樣,一肚子壞水。”
嘿,她哪里壞了,最多不過是跟白溪開個玩笑,比起白溪對她做的事,簡直大巫見小巫。好啊,不想幫忙,就不幫,以后她另外找方法整白溪,哼~
錦夏坐直身子,簾子落了下來,擋住外面冰雪消融的大好風景。
這次回程,一路平安無事。想來,刺客們知道有謝天鴻在,碰不到錦夏一根發絲,不如考慮另外一種方式,免得盲目行刺,徒增傷亡。
馬車駛到云鏡居門外停下,謝天鴻沒有更換常服,就去了暖香閣。白溪終歸是皇后的侄女,不管有沒有娶進門,都冷落不得。
其他人先后離開,錦夏和小嬌百無聊賴,把院子里融化了一半的雪人修修好。
聽得暖香閣那邊一聲巨響,似乎是瓷器摔碎的聲音,準是大小姐發脾氣了。有好戲上場,錦夏和小嬌怎么能錯過。兩人搬了凳子,趴在墻頭遠眺。
暖香閣的房門開了,謝天鴻走在前頭,白溪從后面追上來,攥住他的衣袖說:“三哥,我不知道那條帛帶是誰的。你不在家的這兩天,我除了寫字就是讀書,沒有做見不得人的事。我不該摔碎花瓶,也不該罵紅櫻和青梅。三哥,你別走,聽我解釋啊。”
錦夏一陣偷樂。文鈞動作夠快的,本以為最早也得明天呢。
早就該給白大小姐一個教訓了,誰讓她閑著沒事找錦夏麻煩來著。上次,她來云鏡居抓奸,這回就讓她嘗嘗被抓奸的滋味。
思忖間,謝天鴻甩開白溪,已經出了暖香閣。不好,他在往云鏡居方向來。錦夏和小嬌互換個眼色,迅速把凳子搬回原處,一個坐到桌前看書,一個拿著掃帚打掃房間。
謝天鴻推門而入,命小嬌回耳房休息,他有話要跟錦夏講。
看起來好嚇人,難道知道帛帶是她讓文鈞放的了?即便是,也不算大事,不必這么嚴肅。
“我們開誠布公地談。”謝天鴻關好房門,開門見山道:“文鈞的母親是誰,他私底下召集衛國遺民在做什么勾當,我早有耳聞。包括你答應我的提親,嫁入景王府,目的是想拉我下水,我也一清二楚。看在一起長大的情分上,只要他不走出最后一步,我可以繼續裝作不知道。”
錦夏藏在心里的小秘密,全被他說出來了。
謝天鴻繼續:“但你為什么要去招惹白溪?她有多想除掉你,你比我清楚。一旦被她發現,公諸天下,莫說是你我,就連錦府也脫不了干系。你當真想讓我們為他陪葬嗎。”
“我是衛人,保護文鈞有我一份責任。我爹也是衛人,沒有他,你們齊國的兵馬,再用一個月也進不了衛國的都城。我明白,你是齊國的三皇子,有大好的前程,不該被我們拖累。可我不禁想問,既然你怕死,當初為什么向錦府提親?”
“還能為什么,當然是為了娶你。”謝天鴻定了定神,長吁一口氣,“我不是怪你,是擔心白溪會傷害你。”
“三哥,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在上一世里,文鈞的身份泄露,他為了不連累錦府,未等圣旨宣讀完畢,當庭觸階而亡。文鈞死了,再無對證,錦府本該逃過一劫。是白溪找人作偽證,害錦府上下三百余口枉增牢獄之災,甚至逼我跳下圍欄,生生被猛獸撕碎。幸好老天給我一次重生的機會,讓一切回到開始的地方。但凡我有一點良心,就不能不管文鈞的生死;但凡我有一點血性,就不會忍氣吞聲,任由白溪肆意妄為。我和她的仇,上輩子沒機會了結,那就這輩子清算。”
錦夏眼前再次浮現重生前的最后一幕,無數猛獸圍著她,張開血盆大口,露出雪白的利齒。它們的眼中燃著火苗,分明是幾天幾夜不曾碰過肉星的模樣。她看到漫天紅雨,自己的身體骨肉分離,聽到白溪毫無人性的狂笑聲。
每逢憶及于此,她的全身都會顫抖。
“我信,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相信。”謝天鴻握住她的雙肩,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是我無能,害你受這么多苦。”
錦夏抬起手,輕輕貼在他的背上,回抱住他。寬廣的胸膛,有力的臂膀,迎面而來的男人氣息,每一樣都讓她覺得安心。“不是你的錯。白溪害我的時候,你沒在我身邊。”
謝天鴻的懷抱稍稍松了些,“我決定從今晚開始,除了上朝和處理政務,其他的時間都用來陪你,這樣,白溪就沒機會害你了。一會兒,讓小嬌去我房里,把鋪蓋抱過來。”
呃,剛剛是討論什么事,讓謝天鴻把話題扯到兩人同房上的?
搞半天,他還是沒信嘛!
重生這種事,聽起來是很離譜,但是錦夏沒必要為了給白溪房里丟一條帛帶這種小事說謊。
錦夏氣得直跺腳,“三哥,我不是在編故事,你信我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