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后,文鈞顧不上洗去一身風塵,直接去了云鏡居。
這個時候,錦夏幾個人正在院子里放煙火。
青梅把煙花筒放到空地上,用石塊壘起,小嬌拿著一支點燃的香過來,引燃火信。一聲驚響,無數火星竄入空中,在夜幕里炸開一團團錦簇的煙花。五顏六色的光點,緩緩落下,映得人臉比桃花嬌艷。
小嬌許久沒放過煙火了,在院子里興奮地跑來跳去,兩頰凍得發紅了也不知道。
青梅安分些,點燃煙花回到安全的地方以后,到現在為止,基本上沒有挪動地方,眼睛里安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看不出喜不喜歡。
“好漂亮!”錦夏拍著手,指著天上的煙花,向謝天鴻道:“三哥,快看,今天的煙花好漂亮!”
她對上謝天鴻的眸子,竟看到他一直盯著自己看。錦夏臉一紅,莫名地心虛起來,“干嘛看我?應該看天上,煙花可比我好看多了。”
“煙花沒有你好看。”謝天鴻淡淡地說。
雖然他的話里沒帶任何語氣,錦夏還是覺得心猛地漏跳一拍,緋紅的臉好似發燒一般,燙得嚇人。
好像從上一次跟文鈞偷偷離開景王府回來以后,謝天鴻就有了些許變化。在軍國大事上鎮定自如的他,竟然在不知道錦夏蹤影的時候方寸大亂,甚至多少會說些聽起來極為入耳的話。這是不是說明,他對錦夏多少是有些喜歡的?
一種別樣的情緒,在錦夏的心里流動,讓她不由自主地多嘴說了一句:“三哥,你這樣回答,我很容易誤會。”
謝天鴻平靜如常,薄唇輕抿,“你可以誤會。”
錦夏不太懂他的意思。什么叫可以誤會,他知道錦夏是怎么誤會的嗎。
轟的一聲,又一團煙花在夜色里綻放出璀璨的光芒,展現出它無與倫比的美麗之后,落下凡塵,粉身碎骨。
小嬌跑過來,在錦夏面前扮個鬼臉,笑哈哈道,“小夫人,今天好開心,小嬌好幸福!”
放個煙花就覺得很幸福,小嬌幸福的要求太低了吧。
錦夏在她額頭上按了一下,“你個臭丫頭又調皮,趕緊多放幾個,玩個痛快。”
小嬌應著,跑去跟青梅忙碌起來。
謝天鴻的目光始終沒有移動,從頭到尾看著錦夏,一雙黑色的瞳仁里,只留意眼前一道人影。
“不要再看了,看得時間太久,容易害眼病。”錦夏用手捂住臉,羞惱不已。
謝天鴻回過頭,仰望著天空,“煙花雖美,只在一瞬,我要的是細水長流,我也相信我能辦得到。”
他大概不是在開玩笑,如果當初不想跟她認真,就不會向相府提親。
錦夏應該感謝皇帝不喜歡謝天鴻這個兒子,如果他喜歡,就一定會指婚。任相爺錦華有經天緯地之才,終歸是文臣,抵不過白家以武事君,開疆擴土來得威武暢快。
白溪在朝堂有父親支持,在后宮后皇后撐腰,論家世和相貌,白溪都是不二的人選。
謝天鴻偏偏選擇了她。
錦夏的手驀地被一只大手包裹住,緊緊攥在掌心,額前有溫熱的鼻息拂過,還有他熾熱的目光。兩人的距離不斷縮短,直到咫尺之距,只要錦夏一抬頭,就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輪廓。
這是錦夏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謝天鴻的體溫,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小嬌很有眼色,帶著青梅沿著墻根悄然走出院子,把地方留給他們獨處。
天時地利與人和齊備。
謝天鴻低下頭,一寸寸靠近,錦夏闔上眼睛,等待他的溫柔。
“出大事了!”院外突然嚎了一嗓子,氣氛全無。
文鈞沖過來以后,才發現自己掃了二位的雅興。再看他們的表情,一個一臉尷尬,一個眸中噴火,文鈞暗中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錦夏急忙從謝天鴻懷里逃開,匆匆整理了弄亂的衣衫和劉海。
謝天鴻的樣子比錦夏好不了多少,確切的說,是更糟糕。不但尷尬,還有好事被攪黃的惱火。他粗聲粗氣道:“有事快說,說完快走。”
小嬌和青梅老遠聽到謝天鴻的聲音,以為他喊下人過去做事,馬上趕到院子里。一瞧是三人行,頓時明白了四五分。
文鈞瞥一眼眾人,對錦夏說:“我只能告訴你,其他人需要回避。”
小嬌向來乖巧,當即帶著青梅回了耳房。她非常想得開,不讓她知道的事,一般都是事關重大,聽了容易惹禍上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丫鬟,伺候好主子就夠了,耳朵太長死得快。
謝天鴻不肯走,他可不想一轉身,文鈞就帶著錦夏跑了。
文鈞久勸無效。
錦夏說:“你說吧,在三哥面前,咱們沒有不能讓他知道的秘密。”
“好吧,那我說了。不過,今天的事,你們聽聽便罷,千萬不要外傳。”
文鈞頭一回這么婆婆媽媽,一遍遍地囑咐,錦夏和謝天鴻明白事情一定不小,都答應不會傳給第四人。
緩了緩勁兒,文鈞道:“我找到秋娘了,她告訴我,十七年前,紫裳公主生下的孩子,不是我,而是一個女嬰。”
當時,紫裳公主替女嬰選擇的養父,不是文修,而是錦華。
二十多年前,錦華的名字,在衛國無人不知。他上知天文下識地理,又淡泊名利,不肯入朝為官,只在山清水秀之間做一釣翁,人生于愿已足。偶然間,他遇到一位蒙著面紗的女子,身形姣好、氣質脫俗,他一見傾心。經過多方打聽才知道,那位女子來頭不小,竟是出自紫裳公主府。
錦華年少輕狂,自認為,以他的名氣,派人向公主說媒,一定能喜結連理。
可衛國皇帝的女兒,豈是什么人都能嫁的。錦華一介布衣,憑什么平步青云,做皇帝的駙馬爺?莫不說皇帝,就連朝臣那一關都過不去。
錦華負氣離開,投奔齊國。他初入朝堂,官拜丞相,很快娶了一房美妻,一時間風頭無兩,天下眼紅、欽佩者眾。
后來,衛國滅亡,殺蕭令后,蕭紫裳成為蕭氏唯一的幸存者,住進了齊國皇帝為她準備的金絲鳥籠。在齊國,身邊盡是皇帝的人,她唯一可以托付的,就只有錦華。她只盼錦華能念著當年的舊情,養大她的孩子。
恰好同一天,錦華的夫人生下一子。
錦華擔心突然哪天,皇帝知道紫裳公主產子的事,繼續執行殺蕭令。為了保住女嬰,他把親生子交給親信文修撫養,女嬰則以錦華親生女兒的身份活下來。
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只要他們咬死說紫裳公主生的是男嬰,即使事情敗露,女嬰也不會有危險。
錦華的親生兒子活著的價值,就是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替女嬰死。
就在這一天,錦夫人瘋了。
講到這里,云鏡居里前所未有的安靜,只能聽到三個人呼吸的聲音。
如果秋娘的話是真的,那么,文鈞不姓文、不姓蕭,錦夏不姓錦。
難怪文修因為文字獄獲罪的時候,錦華不惜一切代價保住文家,因為文修不僅僅是他的親信,也是他兒子的養父。
雖然最后結果不盡如人意,好在大家都活著,好在兒子回到身邊了。
“你是說,紫裳公主的女兒,是我?”錦夏跌坐到椅子里,神情恍惚。
文鈞:“我不確定。”
秋娘提供過一次假口供,這回也不一定是真的。
錦夏悵然,“三哥的父親,下令殺了我幾乎所有的親人。”
她終于明白,在謝天鴻來相府提親的時候,為什么她想答應,父親卻一再阻攔了。父親是不希望她知道身世后左右為難,長痛終不如短痛。
謝天鴻:“你跟紫裳公主的容貌毫無相似之處,絕非她的親生女兒。秋娘見財忘義,能被白溪收買,也就能被文鈞收買,她的話不可信。”
文鈞拍案而起,惱怒道:“謝老三,你的話是什么意思?編瞎話騙你們,對我來說,有什么好處?”
謝天鴻:“破壞我和錦夏之間的夫妻關系,便于你插足。”
敢情謝天鴻一直把文鈞當情敵呢,怪不得連續兩回,差點動手殺人。
文鈞聞言愣了半天,氣得笑了起來。他拿出扇子搖了半天,重新坐回座位上,“錦夏是我的主子,只有一起長大的情分。再說,她已經嫁給你了,不會背叛自己的夫君,即使我喜歡她也沒用。”
謝天鴻薄唇微啟,一個個字蹦了出來,“你竟然真的覬覦錦夏。”
文鈞的原意不是這樣,謝天鴻是怎么把話扭曲成這樣的!
再看謝天鴻,英挺的眉毛擰成一個毛團,周身散發出一股殺氣,連空氣中都彌漫著火藥的味道。
文鈞察覺出危險的氣息,站起身徐徐向房門處退去,準備在謝天鴻出手時有處可逃。他的眼睛一亮,閃過一個念頭,邊退邊道:“我喝了二兩酒,酒勁兒沒過,胡說八道了半天,你們不要相信。嗯,全忘了吧。”
說罷,拔腿倉皇離去。
謝天鴻眉頭漸漸舒展,慢聲細語,“錦夏,他在說醉話,不要往心里去。如果你不放心,我派人把秋娘找來,給你一個確切的答案。”
“三哥,謝謝你。”錦夏輕輕靠在謝天鴻的肩上,雙手圈在他的腰間。
謝天鴻撫摸著她的發絲,伸出臂膀,將她抱緊。
錦夏抬頭,對上他的眸子,向他微微一笑。
世上總有那么一個人,不管你身在何處,只要念出他的名字,就會感覺心安。
在錦夏的世界里,那個名字叫——
謝天鴻。
遠處啪啦一聲響,似乎有人在院外。
錦夏的身世關乎幾百人性命,大意不得。
謝天鴻起身追了出去,奇怪的是,外面什么人都沒有,難道是聽錯了?